第207節
翠芝見她雪白瓜子臉上染了這一抹紅,如女鬼般艷麗,不敢多看,垂首點了點頭:“四娘子,奴方才查點過了,胭脂水粉首飾衣裳都按往年慣例新添了,沒有短少?!?/br> 四娘笑了笑:“我都快嫁去程家了,她怎么能讓娘家人笑話這些事呢?”她頓了頓,輕聲道:“爹爹可指望著我好好地做程家主母呢?!?/br> *** 木樨院里,程氏在榻上看賬本,聽著孟建說今日在吏部的見聞,冷笑道:“那起子勢利眼,難道不知道你是宰相的表妹夫?” 孟建嘆了口氣,端起茶盞:“唉,你在后宅,不知道外頭的難處??赡阕约罕砀绲钠?,你總該知道吧。三駙馬,曉得不?帽子田家的嫡長孫,原本掛了個右班殿直的名頭,上個月不知道走了呂相還是誰的門路,得了個監汝州稅的好差事。前幾天給表哥直接給抹了。他還上書,說宗室配親于商賈,有失皇家體統,這等靠宗室姻親做官的,人數眾多,無才無能,實在不利于吏治整頓!” 程氏皺起眉:“難道你大哥二哥他們,也和你一樣這般被輕待?” 孟建臉一紅:“大哥二哥,倒不曾去等消息?!?/br> 程氏重重地放下賬本:“那你作甚要去受那閑氣?家中又不缺你那點子俸祿,還不夠買胭脂水粉的,何必去看人臉色?過些天去靜華寺,我和阿昉提一提,讓他回去問一問表哥,好過咱們開口。你看看,阿昉剛回來,阿昕前些天就送了帖子來,初十請阿妧去莊子上給阿昉接風呢。阿妧和阿嬋今日還同我說了,要帶上阿姍一起去?!?/br> 孟建喃喃道:“男子漢大丈夫,總不能就此放棄仕途吧,我也不能在家里做個閑漢,靠這個五品爵位,豈不坐吃山空?對了,阿嫻在廟里那么清苦,不如你和她們說,帶上阿嫻一起去?” 程氏啪地一聲,將賬本合起來,推給他:“閑?!你從山上回來這些天也該好好理理這些事,外頭的鋪子莊子,我婦道人家守著重孝,怎么管?還不是他們說多少就是多少?你有空替你的寶貝女兒買胭脂水粉挑花兒草兒,有空去吏部受氣,怎么不去鋪子里莊子上好好看看?” 孟建接過賬本:“唉,我這才回來幾天,你就不能好好說話嗎?若不是琴娘病得這么厲害,我也不至于讓你把阿嫻接回來。既然回來了,沒跟她說就定了親事和婚期,我好好待她,也省得她再給你難堪——” 程氏冷笑道:“我還怕什么難堪要什么名聲?你還要我怎么好好說話?你倒說說看,我當年幾時說過要她熱孝里嫁人了?她敢這般當眾胡謅給我沒臉,給孟家沒臉,仗的是什么?她有種怎么不再撞一下坐實了我逼死庶女的罪名?還有你那親親的表妹,日日心疼頭疼得厲害。許大夫看了半年也看不出個什么病,怎么?可要請個御醫官來?” 孟建又急又氣,十幾年從來就說不過程氏,憋了半晌突然冒出一句:“你要沒那樣說過,阿嫻怎會想要死呢?琴娘好好的,沒有病,又怎么能瘦成那樣?” 程氏定定地看著眼前人,看得孟建都起了雞皮疙瘩。 “我——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孟建心虛地說道。 一股寒氣從腳慢慢升上來,程氏細細看著孟建,結廬守孝,不沾葷腥,這兩年多他清瘦了不少,可這腦子卻依然是個蓮蓬頭。她朝一旁的茶盞伸出手,孟建立刻端起茶盞,遠遠地擱了開來:“別——” 程氏緩緩道:“我嘴里干得很,喝口水,你怕什么?” 孟建尷尬地將茶盞遞給她。程氏接過來低頭喝了一口。孟建剛松了口氣,不防程氏迎面一口茶就噴了他一頭一臉。 孟建驚呼了一聲,嚇了一跳,下榻就要大喊。程氏已將手中茶盞里的茶全潑在他臉上:“你有臉就同我去翠微堂說道說道!你一個漢子,竟和那小婦養的一般見識!呸!我都替你臊得慌!我只當那東暖閣東小院的兩個蹄子姓阮,卻忘記你也是姓阮的生的!走!你不要臉我還要什么臉?現在就去翠微堂,喊上你哥哥嫂嫂們,當著娘的面扯個明白!那和離書當年在表哥家我就該逼著你寫的!沒的白白耽擱了我三年!全怪我自己瞎了眼!” 孟建羞惱交加,顧不得一身一臉的茶水,趕緊攬住程氏,壓低了聲音道:“你瘋了不是!你!你竟然跟個市井潑婦似的辱罵夫君!你簡直——!我只是隨口說說而已,你動不動就提什么和離!也不怕我寒了心!” 程氏氣極反笑:“隨口說說?這話你在心里頭怕早就想了千百回了吧?我的兒子夭折了,我說是那賤人做的,你偏不信!如今一個裝病,一個裝死,你倒全信了?!誰寒心?你還知道這世上有寒心這兩個字?我不罵你罵誰?怎么?你要對我動家法不成?” 木樨院里折騰了許久,三更天時分,孟建捂著額頭垂頭喪氣地出了木樨院。 他站在青玉堂前面的池塘邊,春風柔和地拂在身上,因為臉上身上濕了,竟覺得有些冷。怎么會變成這樣,他覺得程氏實在不可理喻。真是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唉。 不知為何,看著青玉堂緊閉的院門再無燈籠照亮,孟建想起了去世的父親和遠走高飛的生母,心里突然有股難言的委屈,似乎這世上,只有他孑然一身毫無依靠了,眼中一熱,他趕緊轉過頭對小廝喝道:“去外書房! 準備熱水和衣裳!” 幾條錦鯉聽到他的大喝,從蓮葉下竄了出來,躍出水面,卻發現無人喂食,回旋了幾圈,慢慢沉回水底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糖,會有的,不會這么快。 晚上喝了兩碗白粥,就著豆腐乳和橄欖菜?,F在很悲催,我有一個中國胃,在外面吃得再好,聞到白粥味會不自覺掉口水。 現在的旅行就是從一張餐桌移到另一張餐桌,從一個咖啡館移到另一個咖啡館。聽很多有趣的故事,見不少有趣的人。 祝大家開工順利。謝謝! 第137章 四月初八, 浴佛節這日, 天下兩萬五千寺, 僧尼四十萬人, 千萬信徒, 共慶佛誕。 汴京城十大禪院浴佛齋會全天不斷, 百姓都去各大禪寺領那浴佛水。京中七十二家正店都開始賣煮酒, 市面上那晚春的各色水果琳瑯滿目。 因宮中妃嬪大多禮佛, 歷代也有過好幾位公主出家建寺, 那法瑞主持的靜華寺,正是太宗朝的秦國公主削發為尼后在城南所建。這天高太后和向皇后也請了不少僧尼前來講經贈水。 過了午后時分,僧尼們告退后, 高太后和向皇后留在延福宮游玩, 眾公主妃嬪作陪。魯王妃陸氏,是皇祐元年選秀時高太后做主定下的,溫順恭謹,正服侍高太后喂魚。吳王的永嘉郡夫人張蕊珠,伺候在圣人身邊, 小腹已微微凸起。 魚池里的紅鯉金鯉追逐那魚食,上下交疊, 追頭趕尾, 尾巴拍水聲不斷, 引得眾人叫聲笑聲不斷。 向皇后四周看了看,笑問陳德妃:“怎么沒看見阿予?” 陳德妃答道:“方才福寧殿來人召她去了,不知道是不是又闖了什么禍?!?/br> 錢妃接過張蕊珠手中的玉盤:“蕊珠, 你有了身孕,去坐著歇會兒吧。德妃你也是,阿予能闖什么禍,便是闖了禍,官家最疼她的,最多笑著說她幾句罷了?!毕蚧屎舐勓砸残α耍骸鞍顺墒菫榱讼敫沙鰧m玩的事,求了好些天了,恐怕因為崇王今日進宮,她有了援兵,又要去胡攪蠻纏呢?!?/br> 張蕊珠含笑聽著她們的話,默默退到一邊,扶著女史的手,側坐在美人靠上,凝目看向不遠處的高太后和陸氏,看了看天色,趙棣差不多要進宮來了。 不一會兒,一位女史到了高太后身側,低聲稟報了幾句。高太后露出笑容點了點頭,吩咐回慈寧殿去。眾人行禮恭送。張蕊珠松了一口氣。 錢妃慢慢走到張蕊珠身邊,低聲問:“可是五郎進宮了?還是為了那事情?” 張蕊珠紅了眼圈點頭道:“妾勸過殿下好多回,不過是一個名分而已,妾能服侍殿下已經三生有幸,萬萬不值得為了妾身和娘娘拗上,可他——” 錢妃看著張蕊珠,嘆了口氣,低聲道:“你記著,除非娘娘自己提出來給,你們別繞著彎子想方設法去討,只會惹得她老人家厭煩?!彼D了一頓:“先把孩子好好生下來才是。你們那點心眼,不夠娘娘看的,溫順,溫順,需得把溫良順從記在心里?!?/br> 張蕊珠被錢妃看得心里一慌,正要起身。錢妃已經轉身走了。 慈寧殿里,吳王趙棣跪在太后膝前,垂首聽著訓斥。 高太后嘆了口氣:“五郎,你是個多情又心軟的孩子,隨了你爹爹。但是這吳王妃,張氏這輩子也做不得的?!?/br> 趙棣哽咽道:“娘娘!蕊珠為著我已經受了那么多委屈,我卻連個名分也給不了她,若是孩子生下來成了庶長子、庶長女,五郎實在愧為人父!求娘娘開恩!” 高太后淡然放下趙棣剛進獻的一百零八顆菩提數珠串:“張氏雖有韶顏,卻閨德有失,她爹爹張子厚又是個不省心的。張氏和你私會開寶寺一事不說,自她從孟氏女學進宮任公主侍讀后,你從契丹回來后,就無心正事,三天兩頭入宮來魂不守舍的。你這么個孝順孩子,為了她跪了一天一夜,我遂了你的心意,讓你納了她,還封了郡夫人誥命??蛇@樣的女子,豈可為妻?如今你吳王妃還沒過門,庶出的孩子倒先有了。我既答應了你讓她生,你且安心讓她生養。她竟然仗著身孕慫恿你來給她爭吳王妃的名分?這人啊,不肯安分,就留不得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