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節
他每日看著這棵樹都礙眼,卻又習慣了在樹下飲酒小憩,然后靠著樹干做一個短暫的夢,夢見很久不見的那個人。 26 生離死別 謝離這個名字,寓意本就不好。 他一生中見過無數次生離死別,有等閑視之,也有刻骨銘心。這些五味陳雜的記憶隨著歲月流逝在他心里沉淀,從內而外地養成了斷水傳人一身風骨。 浮沉在眼,起伏于心。 當他終于拿回斷水刀,重新站在了斷水山莊門外,本以為自己會熱淚盈眶,結果什么表情都沒有。 天底下本來就沒有任何一種情緒,可以承載生離死別的千鈞之重。 他只是長刀在手,推開大門,對著整理一新的院子微微一笑,輕聲道:“我回來了?!?/br> 27 到死都沒說出口的…… 趙冰蛾有一個秘密,到死都沒有說出口。 她只是靠著盲僧枯瘦佝僂的背脊,目光悄然落在那不知何時看來的年輕道長身上,直到眼里最后一點光也黯淡。 28 “請回頭看看我” 楚堯被拖出宮門的時候,看見顧瀟跪在臺階下,背對著自己,像個黑不溜秋的影子。 他啐了口血沫子,喊道:“顧瀟!你回頭看看我!” 可顧瀟沒有回頭,楚堯目齜俱裂,死死盯著他,可惜那個人越來越小,最終消失在緊閉的宮門后。 不知道哪來的力氣,他掙開侍衛撲上去,雙手拼命捶打宮門,紋絲未動。 他自然也不知道,顧瀟其實就站在門后,也擋在數名禁軍面前。 顧瀟聽到這些動靜,看起來無動于衷,目光越過禁軍落在楚珣身上。 年少的帝王輕聲道:“師父,阿堯讓你回頭?!?/br> “我回不了頭了?!鳖櫈t按住刀柄的手掌緊了又松,“所以,你要守諾?!?/br> 29 撕毀夢想 其實楚子玉一開始的夢想很簡單,做個閑散王貴,吃喝玩樂,讀書寫字,三不五時逗逗越來越好玩的阿堯,再跟新拜的師父學點防身的武功方便以后離開天京游山玩水。 可惜這些都沒有實現。 30 無愛者 有人說,天底下最不懂愛的有兩個人,一個是西佛色空禪師,一個是太上宮的端清道長。 對于這個說法,色見方丈和端衡道長都不以為然。 色見方丈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br> 端衡道長卻只是嘆了口氣。 這一年春日,白發如霜的道長從弟子手里接過一枝含露桃花,他面無表情地走過清寒山道,最終將其放在了自己院中一座墳頭上。 太上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鐘,正在我輩。 the end 第82章 離索 葉浮生對著鏡子沉思了兩刻鐘有余。 他不是愛美的大姑娘小媳婦,對這等攬鏡自照的事情總有說不出的別扭,可是眼下他站在銅鏡前別說動彈,連眼睛都沒怎么眨。 身上的衣服還是昨天那套,就是頭發亂得像被貓狗刨過的草窩,不過葉浮生睡覺的時候不大老實,這也沒什么可說的,唯獨…… 他的唇太紅,嘴角還破了皮,看著有點腫。 作為一個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此道老手,在青樓畫舫不知道出入了多少回,雖說大抵是逢場作戲,但架不住沒吃過豬rou也見過豬跑,見著這般形容,葉浮生還沒傻到只當自己被蚊子咬了。 他只手托腮,臉色一時間無比深沉。 昨晚跟沈前輩談話之后,就在拂雪院里踱步,再跑到隔壁阿堯院子里喝酒,然后…… 沒等葉浮生努力把雜亂無章的回憶拼湊完整,院外就響起了熟悉的女聲,大呼小叫好不擾民:“小叔!小叔!” 思緒被打斷,葉浮生翻了個白眼推門而出,聽見秦大小姐把院門拍得咚咚作響,然而側頭往主臥一看,卻半晌沒見到楚惜微出來,甚至連聲呵斥都沒有。 雖然當年教他練輕功的時候,這小子總卯足了勁兒偷懶?;?,可是今時不同往日,秦大小姐都快把他院門給拆了,沒道理楚惜微還不開腔。 葉浮生皺了皺眉,也沒先去給大小姐開門,倒是先在楚惜微門前站定,正欲抬手敲門,忽然就有些莫名怯場。 一只手僵在半空,葉浮生心里猛地一跳,心道:“怪了,我這么緊張做什么?” 想到這里,他一巴掌糊在了門上,開口道:“阿堯,太陽都曬屁股來,你還在被窩里給周老爺子做上門女婿嗎?” 屋里一聲不吭,委婉地給他吃了個閉門羹。 葉浮生耐著性子,拿出老大媽勸學的口氣繼續嘮叨:“俗話說‘一日之計在于晨’,你這都快睡到日上三竿了……” 嘮叨了大半天,結果屋里還是沒動靜,葉浮生嘆了口氣,一掌揮開了門。 他沒進去,只虛虛掃了一眼,就知道這屋子里沒有人。 楚惜微去哪兒了? 葉浮生摸了摸下巴,就在這個時候,身后院門傳來不堪重負的聲音——秦蘭裳一腳把院門踹開,風風火火地走了進來。 “小叔,我……” 她見了葉浮生,表情就像見了鬼:“你怎么在這兒?” 葉浮生環臂靠著門,挑了挑眉:“這里擺了塊牌子,上書‘葉浮生不得入內’這七個字了嗎?” 秦蘭裳目瞪口呆,又在他嘴上打了個轉,話都說不利索了:“你你你……他他他……你們昨晚,在這里……一晚上?” 葉浮生長長地嘆了口氣,道:“丫頭,胡思亂想太多,容易早點變成黃臉婆,注意點吧?!?/br> 秦蘭裳:“……” “來砸門是要做什么?”葉浮生站直了身體,“你小叔不知上哪兒溜達去了,有急事嗎?” 秦蘭裳猶豫了一下:“我……想跟他要個令牌?!?/br> 葉浮生看了眼她背后用布包好的鎖龍槍,心念一轉:“陸書生要走了?你想跟著?” “我在祖母靈前想了一晚上,覺得應該去?!鼻靥m裳吐出一口氣,“女兒家又如何?年紀小又怎樣?我,總歸還是秦家的后人?!?/br> “不怕危險?”葉浮生輕笑,“這回你可是差點兒把小命都丟在外面了?!?/br> “怕,但我不后悔走這一趟?!鼻靥m裳眼里還有余悸,語氣倒不動搖,“龜縮在院墻四角之下只能長成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子,我不要?!?/br> 葉浮生看了她一會兒,道:“那就去吧?!?/br> 秦蘭裳愣了下:“可是令牌……” “你大呼小叫這么久,沈前輩不可能不知道,但他沒派人阻止,說明是默許了?!比~浮生笑了笑,“至于阿堯,你別看他冷著臉,其實心軟得很,要是真怕他罵,回頭我幫你說?!?/br> 秦蘭裳大喜過望,沒等她道謝,就見葉浮生豎起兩根手指,道:“不過,你得答應三件事?!?/br> “你說!” “第一,不可肆意妄為、亂惹麻煩;第二,不可胡逞英雄、輕賤性命。至于這第三嘛……”葉浮生頓了頓,語重心長地道,“你還小,終身大事等及笄之后再說,不然阿堯就要打斷那傻書生的腿了?!?/br> 秦蘭裳:“……你胡說什么?!” 她啐了一口,臉上卻紅起來了,照著葉浮生小腿踢了一腳,扭頭就奔了出去。 慕艾之心人皆有知,何況這般年紀的少男少女正是情竇初開的時候,葉浮生雖說拿她開了個玩笑,但也不是無的放矢,這一句下來,他幾乎可以確定陸鳴淵將來少不了被楚惜微胖揍,說不準還得加上沈無端和孫憫風湊個三人牌桌子。 摸了摸鼻子,葉浮生走出了流風居。 他醉酒一夜,雖然平復了紛亂心緒,但還是沒敢回拂雪院,干脆就在洞冥谷里溜達起來。大概是楚惜微提前下過令,沿途崗哨見了他都活像看空氣,葉浮生也樂得自在,一路踏山涉水好不悠閑,時不時還去調戲一把頭頂飛過的麻雀。 直到他進了后山,從陣陣松風里聽出了一聲聲不同尋常的聲響。 葉浮生放輕了步子循聲而去,站在了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上,只見前方大松樹下確實有一人在練武,卻是個十歲大的小男孩。 謝離穿著一身素色麻布衣,額頭上也繞過條細麻布,看著就是戴孝打扮,正手持一把木刀跟大樹較勁。 古陽城驚變中,斷水山莊多年基業毀于一旦,只剩下一大一小兩個孩子。薛蟬衣年長些,事后就回了謝家祖籍所在的明州,接過了搖搖欲墜的家業打理,她本想帶著謝離一起走,可這孩子死活不愿意。 奪鋒會戰前,謝無衣將此子托付給葉浮生,不需要他負責謝離一輩子,只愿他看在其父的份上多加照顧。葉浮生當時鄭重地應了,也的確帶著他逃出生天,只是后來又出了南儒之事,他分身乏術,幸好楚惜微下令讓孫憫風帶著這孩子一起先回了百鬼門。 一念及此,他仔仔細細地打量起謝離來——近一個月不見,這孩子沒見長高,倒瘦了不少,本就不大胖乎的臉蛋兒這下估計都擰不出什么rou,看著氣色也不大好,眼下都出現了青黑。 相比之前,謝離的身法快了不少,出刀也更顯凌厲,留在樹干上的劈砍痕跡一下比一下深,已經不遜色鋼鐵之刃了。 按理說是喜人的進步,葉浮生卻看得眉頭越皺越緊,腳下一勾,將一塊石頭踢了過去。謝離聽得身后破風之聲,回手一刀擋住后腦,不料這石頭上含著內力,震得他虎口一麻,差點沒握住刀柄。 “步法應穩中求快,可你現在流于輕浮,更疏于控制,一旦打起來,你就算快過了自己的對手,也不過是被早一步打翻在地罷了?!比~浮生從樹蔭下走出來,“為什么要急于求成?” 謝離怔怔地看著他,突然就撲了過來,緊緊抱著他的腰。 “怎么了?”面對謝離,葉浮生總會忍不住憐惜他,摸著他的腦袋瓜子,微笑著說道,“我回來了,誰要是欺負了你,我帶你找場子去,打傷我管出藥費,打死了管埋?!?/br> “我以為你不會回來了……” 謝離沒哭,就是聲音有些顫抖:“跟我爹、我娘、我……二叔一樣,不會回來了?!?/br> 葉浮生聞言愣了一下,握開他的手蹲了下來,直視著謝離的眼睛:“你知道了?” “那個時候,我看到我娘了……”謝離眼眶泛紅,“后來我去問薛jiejie,她……告訴我了?!?/br> 一夜之間宏大基業家破人亡,旦夕之內親朋好友面目全非。 葉浮生總算知道他為什么這樣難過。 沉默片刻,他問道:“你恨他們嗎?” 謝離怔了怔,囁嚅道:“我……恨過?!?/br> “應該的?!比~浮生摸了摸他的臉,“當初我知道自己身世的時候,也恨過?!?/br> 謝離驚疑地看著他,就聽他道:“小時候,我師父一直說我是被她從土匪窩里救出來的,爹娘到死都保護著我,哪怕我不能在他們身邊長大,也不該為此難過,因為天上的他們不會喜歡我哭的樣子?!?/br> 謝離的眼睫顫動幾下,卻聽他話鋒一轉:“我師父對我很好,把爹娘沒給我的,統統加倍補償給我,直到她不在了……我才從旁人口中得知,在我很小的時候,因為生了病再加上家境貧寒,就被親生爹娘給扔了,如果沒有我師父路過撿到,我都不知道投胎幾回了?!?/br> 謝離眼睛瞪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