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
“這是迷蹤嶺主峰,我的練功室?!鳖D了頓,赫連御瞥了他一眼,語氣玩味,“至于我,你有何資格問我的名字?尊稱一句葬魂宮主,不是很好嗎?” 顧瀟面無表情道:“我覺得‘魔頭’和‘畜牲’更配,你喜歡哪個?” “哈哈,有意思?!焙者B御不怒反笑,甚至輕輕拍了拍掌,“當年顧欺芳也這么罵過我,若非你長得實在不像他們夫妻兩人任何一個,我都要以為你是他們親生的孽種了?!?/br> 顧瀟問道:“若我是親生子,你當如何?” “當然是千刀萬剮之后裝進盒子,再拿骨頭燉盅湯一并送過去,才不辜負骨rou情深啊?!焙者B御的笑聲越發愉悅了,似乎還有些可惜,“我嘛,就留你一雙眼珠子把玩,等他們找上門來的時候踩碎聽響,你說好玩嗎?” 他雖然在說笑,話里的惡意卻袒露無疑,每個字都像帶毒的刺,要狠狠扎在人rou上才痛快。 顧瀟聽得毛骨悚然。 他畢竟才十六歲,顧欺芳和端清視他如子,從小到大都沒被苛待什么,哪怕闖了一遭江湖被糊了滿臉風塵血汗,到底也沒吃多大的苦,自然也沒見識過這樣刻骨銘心的惡意。 他負在背后的手緊了又松,道:“葬魂宮主日理萬機,怎么要跟我這無名小卒過不去?” 赫連御道:“被一個無名小卒搶了獵物,還殺了我不少屬下,雖然都是一些酒囊飯袋,好歹打狗還看主人面,你讓我不痛快了,我就只好讓你痛不欲生了?!?/br> 他對截殺皇家子嗣之事承認得十分痛快,并沒讓顧瀟心里輕松些,因為敢這么說話的人要么是個心比狗洞大的蠢貨,要么就是有恃無恐。 赫連御明顯不是前者。 顧瀟心里擔憂楚堯和楚珣,擔憂護送他們的顧欺芳,臉色頓時更不好看了。 暗自調動內息查看自己的情況,他佯裝出一臉憤恨,道:“既然如此,為什么不干脆殺了我?” “要釣魚,自然要留著魚餌?!焙者B御看著他,“你說,顧欺芳和端清會來救你嗎?” 不等顧瀟回答,他就自言自語:“一定會來的,端清那個傻子可不會放棄任何人,顧欺芳更是愚不可及?!?/br> 顧瀟悄然看了一眼腳下,道:“我師父說過,江湖上之所以有這么多人在小陰溝里翻船,都因為他們自詡是布局釣魚的聰明人?!?/br> 赫連御饒有興趣地問:“你覺得我是嗎?” “我只知道……你該死!” 話音未落,顧瀟縱身跳下石橋,腳在水面上一點,一手從籠子上扯下枚鐵蒺藜,看也不看身后,回手一擋,恰好打開破風而至的蛇形銀鉤。 銀鉤后面拖著能切膚斷骨的細長絲線,末端還在赫連御手里,他不知何時已到了橋上,居高臨下地看著顧瀟。 他眉峰一動:“想跑?往哪跑?” 說話間,絲線銀鉤兜轉而來,雖無長鞭橫掃之勁,卻勝在輕巧詭譎,但見眼前銀光一閃,顧瀟脖子上就是一涼——那絲線纏上了他的脖頸,銀鉤順勢轉回就要刺進他咽喉,可若是他一轉一避,就會帶動這絲線割下自己的頭顱! 然而顧瀟等的就是這一刻! 他手中鐵蒺藜在間不容發之際擋在咽喉前,也因此在絲線纏繞中爭下分毫空隙,見銀鉤回轉,鐵蒺藜也就勢一割。 這一下顧瀟運力于指,后頸剛被切開一道淺痕,鐵蒺藜便帶動絲線撞上銀鉤,只見一線血色漫開,絲線便在鐵蒺藜和銀鉤的內外加力之下被割斷! 腳下一動,顧瀟翻身落在鐵籠上面,陡然失了前力的絲線反震而回,“啪”地一聲,在赫連御手背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他瞇了瞇眼睛,手指舒展兩下:“我倒是小看你了,不過就憑這點本事,就想逃出我的手心嗎?” 顧瀟道:“我做不到,但并不是沒人能做到?!?/br> 言罷,他手中帶血的鐵蒺藜陡然揮下,這一手用力太深,幾乎能聽到利刃割開血rou摩擦他手骨的聲音。 顧瀟落腳的這個籠子是他在驚鴻一瞥時選中,里面關的都是壯年男子,雖然精神萎靡,但觀其體態應都是習武之人。 鐵蒺藜不過三寸長,輕薄的一片,要是打向赫連御的話,連身都近不了就會被掌風擊落。 于是他選擇了擊向鐵籠頂部的大鎖。 大鎖是青銅鑄成,堅固得很,可是顧瀟這一下灌注了大半內力,近乎孤注一擲地揮下一刃,竟生生將其斷成兩截! 赫連御眉頭一皺,飛身而下提掌向他天靈打來,這一掌罩住頂門,要是被打中了妥妥腦袋開花。 手中鐵蒺藜已與大鎖同歸于盡,顧瀟不敢硬接,腳下迅如疾風向后一掠,險險躲開他這一掌,一手抓住了垂在半空的鐵索。 見赫連御落在鐵籠上,他帶血的左手一抹嘴角血沫子,笑道:“魔頭,眾人之上可是好站的嗎?” 最后一字剛出口,赫連御腳下鐵籠就陡然炸開,里面被困的江湖人有口難言,身體也因為被拘禁放血而虛弱,但是一朝脫困又眼見仇人,如何不眼紅? 他們都知道自己沒命逃出去,因此抱著必死的心要從赫連御身上撕塊rou下來,好歹也不算虧。 赫連御人在半空無處借力,只好伸手一抓鐵索,然而這些人里也不乏會輕功之人,人多手腳雜,把他絆住了片刻! 也就在這個時候,顧瀟飛身抓起一只火把,眼睛一瞇,看向了左面墻壁。 這間密室很大,火把卻設得不多,尤其是左面墻壁空無一盞,要么是上面有機關,要么就是……這面墻,怕火。 火把砸向墻壁,竟然瞬間竄起了大火,隱隱伴著白光,刺痛人眼! 這面墻竟然是以油蠟封面,下面是一層白磷,若是旁人觸碰,勢必引火燒身。 “該死!”赫連御終于動怒,搓掌成刀將一個擋路之人生生穿心而過,可是這人死死抓住他的胳膊,不讓他追趕過去。 所幸白磷燃燒極快,后面露出了一角石磚,有風從縫隙里傳來。顧瀟也顧不得太多,扯住鐵索向那處用力蕩去,抬腿借力狠狠踢上石磚! 腿被反彈的力道震得發麻,好在這石磚并不十分厚重,又經了火焚余熱未散,他這孤注一擲的一腳就將其破開了一個大洞。 沒等顧瀟經此脫身,一支箭矢便如石破天驚般從洞外破空而至,避無可避地穿透他左肩,應是力大無窮之人滿挽弓弦,這一箭竟從他肩頭生生穿了過去,釘入背后墻壁仍顫動不止! 顧瀟本就是鷙鳥余力,跟赫連御周旋至此是拼盡心力,以為能逃出生天,卻又挨了這一箭,登時便匍匐在地,爬都爬不起來了。 血從肩頭嘴角不斷滴落,可他倒是硬氣,咬緊牙關沒在赫連御面前露怯,只回頭看了一眼。 這一回頭,他看到那攔路六人俱都殞命,赫連御略顯狼狽地站在池子里,上本身多了幾道傷口,下半身都泡在血水中,雙手低垂正往下滴著涓滴殷紅。 顧瀟的目光從他臉上掠過,最后落在了墻壁上慢慢止住戰栗的箭矢上,箭頭已釘入磚石,只剩下箭尾。 這一看,他瞳孔緊縮,渾身血液便都冷透—— 大楚皇室私衛特有的孔翎箭,怎么會在這里?! 第77章 破繭(三) “宮主終日打雁,今日卻險些被啄了眼?!?/br> 內殿之中,赫連御高居于上,手指翻轉,紅色的酒液在琉璃夜光杯中晃動,映著燭火仿佛人血。 聞言,他只手敷上冰冷面具,道:“一時大意,想試試小狗有幾分斤兩,沒想到是只長了爪牙的狼崽?!?/br> 之前說話的乃是座于下首的男子,黑衣輕甲,頭上戴著斗笠,垂下的黑紗遮住了他面目,只能隱隱窺見輪廓。 男子皺了皺眉,問道:“既然是狼崽,為何不趁早宰了?” 赫連御輕笑道:“自然是有用處?!?/br> 頓了頓,他又端詳著杯中酒液,雖未飲下,但觀其色澤已是極美,道:“西域的葡萄酒?” “主子新得的美酒,特遣在下為宮主送來品嘗?!?/br> “無事獻殷勤,這可不像你們主子的作風啊?!?/br> 男子笑道:“的確是有事要詳詢宮主,但此酒為誼不為酬?!?/br> 赫連御面具下的嘴角輕輕一扯:“哦?” 男子道:“前番截殺楚珣之事不成,如今他已回到天京,后面恐怕會生出無盡的麻煩……主子希望,宮主能再相助一把,鏟除這個隱患?!?/br> 赫連御挑了挑眉:“要是在天子眼下殺皇家子孫這般容易,你家主子為何不自己來?葬魂宮做的是殺人買賣,而不是送命,就算是想要鳥盡弓藏……可也還沒到時候呢?!?/br> 男子面紗下臉色一凝,知道這位喜怒無常的葬魂宮主不是好敷衍的傻瓜,要是真動了怒,他帶來的區區三十人根本不夠看。 所幸赫連御如今也沒有撕破臉的想法,淡淡警告了一句,就轉了話頭:“不過,這趟買賣雖然做不成,卻可以做另一筆生意?!?/br> 男子借坡下驢道:“宮主所言是……” 赫連御不答反問:“剛才被押下的少年,你可知道他是誰?” 男子一怔,適才他求見赫連御,被帶到練功室外等了半個時辰,正有些不耐煩之時突見秘門生變,下意識地令人彎弓搭箭,卻只當是赫連御抓來練功的“人牲”造反,并沒多想。 現在赫連御有此一問,看來他之前是猜錯了。 思索片刻,男子搖頭道:“請宮主賜教?!?/br> 赫連御道:“他叫顧瀟,是這次救走楚珣、壞了大事的人?!?/br> 一言出,男子先是一怔,接著便陡生煞氣,聲音瞬時沉冷下來:“是他?!” “林校尉先別急著把他碎尸萬段,聽我說完?!焙者B御手中酒杯微微傾斜,一線如血酒液徐徐灑在地板上,“你就沒想過他一個毛頭小子,怎么會有這樣的本事?還有,那個把楚珣兩人送到眠楓城的女人,又是誰?” 男子神色一凜,解開護腕撩起衣袖,露出胳膊上七寸長的刀口,沉聲道:“我曾帶人在路上伏擊他們,可是那個女人武功高強又經驗老道,暗中還有一隊十分擅長潛行和探察的不明人士相助,我們不僅沒留下她,還出現了死傷,險些被發覺身份?!?/br> “那個女人,就是這狼崽子的師父?!焙者B御手里的酒杯被捏碎在掌心,化為齏粉從指縫中漏下,“她叫顧欺芳,是江湖上隱居多年的驚鴻刀?!?/br> “驚鴻刀”三字一出,男子臉色大變,把“顧欺芳”這個名字反復咀嚼了一會兒,眼中精光閃過,帶著壓抑不住的驚喜:“是前掠影統領顧錚的獨女?” 赫連御頷首道:“正是?!?/br> 他很能理解這人為何如此激動,“掠影衛”是高祖所創的天子暗衛,于江湖、廟堂之間輾轉盤旋,號稱天羅地網、無孔不入。 高祖打下的江山,少不了顧錚及其掠影衛的功勞。 二十一年前,顧錚因涉秦公案被凌遲處死,掠影衛也自此解散,那些曾經令無數官吏和江湖世家心驚膽寒的“影子”從此泯然于眾人,再也不見了。 不是沒有人想過斬草除根,也不是沒人想過招攬麾下,可是誰都沒能找到他們。 然而若說天下間還有誰能重組掠影衛,必定不會是已經將他們傷透的皇家,而是他們曾追隨一生的驚鴻刀。 顧錚已死,其女顧欺芳當時雖年幼,但這些年過來已不遜其父,只是她人如其名,恰似驚鴻掠影曇花一現,除了早幾年行走江湖時的闖蕩,后來就沒了任何聲息。 直到現在。 男子坐不住了,他起身拱手道:“宮主若能拿下顧欺芳,當是再好不過的事情!主子得了掠影衛,定不辜負宮主今日功勞!” “場面話就暫不必說了?!焙者B御勾了勾唇,“顧瀟是她的徒弟,此番又落在我手里,顧欺芳必定來救人,不過……” 男子急不可待地追問:“不過什么?” “不過引來這賤女容易,拿下她卻還要費點心思,畢竟是出身掠影,做慣了夜行潛伏的勾當?!焙者B御嗤笑一聲,“因此,要借林校尉和你手下的人一用了?!?/br> 男子道:“只要能拿下顧欺芳,任憑宮主吩咐?!?/br> “好說?!辈恢每煞竦貞寺?,赫連御輕輕擊掌,“來人?!?/br> 殿外一人躬身而入,不敢抬頭直視,道:“屬下在!宮主有何吩咐?” “把那不知死活的少年人,給我帶上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