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
“非禮勿視,在下沒看清?!?/br> 秦蘭裳翻了個白眼,忍了一會兒后,終于決定沒話找話,轉移一下聚集在傷口上的注意力:“你為什么不問我是誰?” “非禮勿問?!?/br> 饒是秦蘭裳已經成了過江泥菩薩,眼下也要被氣出三分火氣來,扭頭看著那滿臉尷尬的書生,道:“你再這么暗示我,我會忍不住非禮你的,現在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你叫破喉嚨也沒用?!?/br> 陸鳴淵:“……” 他被這半大姑娘狂放不羈的發言給震住了,手里的藥瓶好懸沒砸下來讓她傷上加傷,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手上動作利索了不少,嘴上也打開了把門,開始絮叨起來:“女兒家,還是不要這般口無遮攔,于禮不合,萬一遇上了登徒浪子,如此言語是會惹來麻煩的。我們書院里無論女夫子還是師姐妹,俱都沒有這樣言行的,雖不必拘泥三從四德,也要入則斂、出則謙,萬沒有孟浪的道理?!?/br> 這天底下最嘮叨的除了市井間長舌婦人,就是這些個酸腐書生。秦蘭裳深深嘆了口氣,掂量了自己現在的情況,估計能不能一巴掌把這喋喋不休的婆婆嘴給拍歪了。 正盤算著,陸鳴淵已經收了手,退回去跟石壁再續前緣,絮絮叨叨的嘴巴也閉上,一聲不吭了。 他忽然住嘴,秦蘭裳還有些不習慣,挪動了一下身子,用手撐地慢慢坐起來,問道:“你怎么了?” 陸鳴淵看了她一眼,道:“我在思考三件事,誰抓了我們?我師父在不在這里?該怎么逃出去?” 秦蘭裳豎起兩根手指:“葬魂宮、他在,剩下一個問題不知道?!?/br> 陸鳴淵皺起眉:“麻煩了?!?/br> “嗯?” “他們現在沒動我們,說明我們還有利用的價值,但是他們已經暴露了身份,那么為免麻煩,在利用完之后一定會殺了我們?!标戻Q淵搖搖頭,終于不怕非禮地問道:“這位姑娘,在下陸鳴淵,怎么稱呼你?” 她抬了抬下巴:“我是秦蘭裳?!?/br> “秦姑娘,雖說同是天涯淪落人,但在下還有件事不明白?!标戻Q淵看著她,“葬魂宮素來與外族有勾結,會拿我師徒開刀并不稀奇,但你一個小姑娘,為何也落到這步田地?” 秦蘭裳心道,我可是上趕著來找麻煩的。但是這話說出來又要帶出一大幫子事兒,于是言簡意賅地道:“尋仇,可惜出師未捷先遭罪?!?/br> 陸鳴淵果然不再問,他盤膝運氣,可惜身上還有三處大xue未解,以自己現在的情況要沖開它們不難,只是要費些時間,正要對秦蘭裳說什么,眉頭忽然一皺,伸手捂住鼻子向秦蘭裳使了個眼色,后者會意閉氣,然后雙雙倒在地上。 不多時,上方井口探出一個腦袋,他仔細看了看下面,確定兩人沒了動靜,這才熄了手里迷香,放下一道長長的鐵鏈。 這迷香味道極淡,勁兒卻頗大,秦蘭裳只吸入一點就有些頭昏腦漲,好在還能保持清醒,也不知道那書生究竟是不是屬狗,鼻子這般靈敏。 那黑衣蒙面人順著鐵鏈落下,伸手就去抓陸鳴淵,就在此時,洋裝昏迷的秦蘭裳突然發難,她背上的傷還疼得刺骨,下手卻不失精準,右腳借力蹬起的剎那,搓掌成刀在那人后頸一劈,陸鳴淵默契地接住那人身體,沒折騰出異常動靜。 秦蘭裳指指自己,又看看上面,陸鳴淵點頭之后,她便抓住鐵鏈,忍痛往上爬。剛爬出井口,就發現這里還有一個蒙面人,見冒出來個半大姑娘,對方一驚之下立刻拔刀,勢要將她劈成個爛西瓜。 好在秦蘭裳身子嬌小,手腳動作也伶俐,險險避過這一刀后,翻身落在地上,順手抄了根倚在墻上的廢棄鐵棍,攜風掃了過去。 她吃的虧多了,眼下多長了不止一個心眼兒,鐵棍沒有與長刀相接發出銳響,而是在交鋒剎那陡然一轉,狠狠打在那人持刀的手臂上,她這一下顧不得背后傷口撕裂,用出了吃奶力氣,差點兒把對方手臂打折,隨即順勢回身,左腳重重踹在那人膝蓋骨上,頓時收到一個五體投地大禮。 秦蘭裳沒帶紅封,自然也不可能給一個牛高馬大的男人發壓歲錢,于是賞了他一記鐵棍,重擊在腦袋上,后者頓時頭上冒血,趴在地上不動了。 她拄著鐵棍喘氣,背后的傷口疼得讓她幾乎站不住,手腳都在打顫,好不容易才定了定神,打量了一下周圍環境,發現這是一間暗室,正前方有一道鐵門,此外不見其他守衛,要不然估計自己也就去見列祖列宗了。 喘了片刻,她彎腰去扒那人身上的衣服和蒙面巾,剛好爬上來的陸鳴淵看見她這般動作,臉色一僵,小聲道:“秦姑娘,男女授受不親……” “他要是還能醒過來,我收他做妾了!”秦蘭裳“哼”了一聲,看了眼那人貓嫌狗厭的長相和半臉血,明顯是死了,這才假惺惺地說道,“長得再丑也不嫌?!?/br> 陸鳴淵:“……” 他覺得自己跟這姑娘之間隔了從驚寒關到天京城那樣遠的鴻溝,簡直不能溝通了。 思量片刻,陸鳴淵挫敗地嘆氣道:“子曰……” 秦蘭裳發誓他要是敢說“非禮勿脫”,自己就給他一棍子,照嘴抽。 孰料陸鳴淵走到她身邊蹲下,代替她去扒這守衛的衣服,口中繼續道:“機不可失?!?/br> “……哪個子曰的?” “忘了。還有,麻煩姑娘轉過去?!?/br> 秦蘭裳背過身去,只聽到后面窸窸窣窣的換衣聲,她本來也有這樣的打算,卻忘了自己身量太小,穿上去也不頂什么用。 陸鳴淵三下五除二地多套了身行頭,再把蒙面巾一罩,將自個兒包成個黑卷兒,這才道:“可以了。我先把姑娘送出這里,再來找師父?!?/br> 她愣了一下,轉過身來看著陸鳴淵唯一暴露在外的明亮雙眼,猶豫了片刻,搖搖頭:“我不走?!?/br> 陸鳴淵勸道:“此地危險,報仇之事來日方長,姑娘不要魯莽?!?/br> “我說了不走,跟你一起去找你師父,聽不懂嗎?”秦蘭裳一揚下巴,結果扯動傷口,疼得抽了口冷氣,再多的桀驁也成了氣急敗壞,“大男人這么婆婆mama猶豫不決,當心將來娶個厲害老婆,敢不聽話就給你一天三頓打,跪著荊條哭爹娘!” 陸鳴淵:“……” 他今年二十有一,還是頭一回遇到這么厲害的姑娘,當下不知如何是好了。然而眼下情勢危急,容不得他多加猶豫,只好道:“那就得罪了?!?/br> 言罷,他拖起那具慘遭洗劫的尸體扔下井去,再彎腰把秦蘭裳往肩上一扛,一改方才迂腐扭捏之態,大步流星地推門而出。秦蘭裳在他肩上剛想掙扎,就聽見了一個陌生聲音,連忙閉眼裝死。 門外還有兩個守衛,其中一人問道:“殿主讓帶陸鳴淵過去,你怎么把這妮子弄出來了?還有一人呢?” 陸鳴淵壓低了嗓音:“姓陸的出了點事,他在里頭守著,你們進去看看?!?/br> 兩人對視一眼,越過他走了進去,就在這片刻,陸鳴淵放下了秦蘭裳,低聲道:“一人一個?!?/br> 鐵門悄然關閉,秦蘭裳無聲點頭,與陸鳴淵一左一右貼了過去,那兩人正低頭往井下看,冷不丁腦后風聲突起,各自挨了一掌一棍,連吭聲也來不及,便一頭栽下井去。 萬幸這只是些小嘍啰,要不然絕不可能這般順利。秦蘭裳松了口氣,心里卻閃過些莫名的念頭,只是來得快去得更快,一時間也想不出個所以然。 她回想著陸鳴淵方才一掌,這書生內功被制大半,出手時仍快如雷霆,之前看著迂腐平順的一個人,提掌卻如天公降怒,一下擊在天靈上,那人七孔便流了血。 秦蘭裳心道,這便是‘奔雷掌’了。 三昧書院尚文,但南儒阮非譽這些年來雖身在高位,但總立在風口浪尖,針對他的殺機不計其數,一般人早死了千百回,然而他卻依然活到了現在。 “一劍三刀,東南西北”,若非江湖傳說早有,誰也不會想到看似手無縛雞之力的南儒竟然是中原八大高手之一,他極擅掌法和奇門暗器,尤以“奔雷掌”和“亂雨棋”力壓群雄,就陸鳴淵這一掌看來,已得其師真傳。 心頭一凜,她收斂了自己適才升起的輕視,看著書生溫和如舊的眼神,回想今日匆匆一瞥的南儒阮非譽,驀地發寒。 三昧書院的人,都這般深藏不露嗎? 第42章 離間 陸鳴淵覺得這姑娘不簡單, 他們跟瞎貓一樣東摸西走,好幾次差點露了馬腳,深覺自己再亂竄下去,恐怕在碰到死耗子之前就先成了死貓,于是陸鳴淵趁人不備親自動手,抓回了一個活口。 葬魂宮的人大概上輩子都是屬王八的,哪怕把書生逼成瘋狗,也咬不開閉得死緊的殼。關鍵時刻,還得秦蘭裳親自出馬,扳起那人下巴,迫使其與自己四目相對。 陸鳴淵站在她背后,看不見她究竟做了怎般動作,只知道不過幾息時間,剛才還威武不屈的人就跟著了魔一樣,竹筒倒豆子般把地宮的情況說得一清二楚,連崗哨輪換都沒有放過。 這丫頭年紀不大,到不了色迷心竅的地步,陸鳴淵心頭思忖,忽然想到了一門武功——攝魂大法。 他雖然行走江湖的經驗少了些,卻是在三昧書院里的“武院”長大,里面關于武林的記載從來不缺,攝魂大法不過是只言片語,也難為他還記得當年找閑書時的匆匆一瞥。 此功法被歸于旁門左道一類,總共分為三層,第一層只是暗示作用,第二層能催眠神志、趁機套話,第三層就蠱惑心智,能讓旁人為己用。 攝魂大法雖只三層,也并非一家所專,江湖上不少門派都有收藏典籍,然而要練有所成卻不容易,縱觀江湖,能練到第二層的人不多,第三層更是屈指可數。 這姑娘不過豆蔻年華,竟然在此道上已初窺第二層了,不曉得何方高人才能教出這般后人。 他心里轉著念頭,秦蘭裳問完了話,大發慈悲地把那人打暈之后藏在角落里,道:“這家伙也不知道你師父被關在哪里,怎么辦?” “他們費這么大的心思抓了我師父,當然會放在最緊要的地方?!标戻Q淵道,“秦姑娘,你怕不怕?” 秦蘭裳從小無法無天慣了,哪怕吃虧學乖,也依然全身是膽,當下一仰頭:“怕什么?你且說來?!?/br> “我們去火藥室,把雷火彈拿出來炸了?!标戻Q淵說得輕描淡寫,好像只是不小心掀了張桌子,“地宮一旦出事,他們除了來抓人,就是趕緊去首領那里稟報,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那位白虎殿主應該正與我師父深談,否則咱連這一路敲悶棍,不可能沒碰上硬茬子?!?/br> 饒是秦蘭裳膽大包天,也被這一鳴驚人的書生震在當場。 陸鳴淵看著她蒼白的臉,心道這小姑娘可算是怕了,于是隔著蒙面巾撓撓臉,溫聲道:“這很危險,我等下去炸雷火彈,你就趁亂趕緊跑吧。我看你武功不錯,見識膽量都不是一般小門小戶能教養出來的,只要能逃出地宮跟家人會合,蕭艷骨短時間內不會找你麻煩的。是非之地不可久留,你……” 這番碎嘴讓秦蘭裳回過神來,她抬腳踢了陸鳴淵一下,道:“閉嘴,走吧!” 陸鳴淵:“呃,要我送你?” 秦蘭裳對這時精時傻的書生無可奈何:“我去偷雷火彈搗亂,你趁機去找你師父?!?/br> 陸鳴淵反對道:“不行,大丈夫焉能讓女兒家迎難在前?” 秦蘭裳撇撇嘴,她也不愿意讓陸鳴淵輕省,奈何自己套上黑衣也著實不像樣,蕭艷骨但凡沒瞎,一眼就能把她認出來,那就不是找人,是找死了。 懶得跟他分說,秦蘭裳一貓身就鉆了出去,只留下了一句話:“快滾吧你!” …… 蕭艷骨進門的時候,阮非譽正在寫字。 燭火照影,白紙黑字,氣度清寒的老者從容提筆蘸墨,蕭艷骨仔細看去,寫的卻都是人名。 準確地說,是死人的名,從變法開始至今,不知為此死了多少人,其中有反對他的人,也有為他舍了身家性命的人。一樁樁事、一個個人,無論大事小情、身份高低,他竟然都是了如指掌,還記得清清楚楚。 蕭艷骨的目光落在最上面的兩個人名上——秦鶴白,顧錚。 她嫣然一笑,道:“先生好記性,手底下沾了那么多人命,竟然都還記得名字?!?/br> 阮非譽擱筆,道:“人老了總喜歡回憶前事,這樣也好,免得做夢時都不知道夢見的是誰?!?/br> “先生對故人念念不忘,那么對身邊人就毫不關心嗎?”蕭艷骨瞥了一眼桌上已經被動過的食物湯水,“看先生在此適應良好,我都有些憐惜那位困于地牢的公子了?!?/br> 食物里加了料,阮非譽身上沒什么力氣,也就懶得起身,微微一笑:“貴宮花了這樣大的心思,想必不是只為了燉鍋骨湯的。既然如此,鳴淵現在當是有驚無險的?!?/br> 蕭艷骨笑了:“先生是聰明人,那么是否該先道謝呢?” 阮非譽掀了掀眼皮:“謝姑娘殺了前來接應的掠影衛和我的十二位門徒嗎?” “這可不敢?!笔捚G骨只手點唇, “我要先生謝的,是救命之恩呢?!?/br> 阮非譽挑了挑眉:“哦?” “實不相瞞,自從圣旨昭告天下,先生這些年來所結的仇怨都聞風而動,回天京的沿途大道小路上都有人執刀以待先生。若非我葬魂宮先下手為強,先生恐怕也活不到今天了?!?/br> 阮非譽垂下眼瞼,語氣微亂:“竟有這樣猖狂的事情?” 蕭艷骨覷著他的臉色,道:“先生是七竅玲瓏之人,看得比誰都要清楚,我也就不說暗話了,只是先要問上一句……先生,相信小皇帝是真的要起復您嗎?” 阮非譽奇道:“天子金口玉言,又頒布圣旨昭告天下,怎么會是假的?” “昭告天下……呵,這便是了?!笔捚G骨眼波流轉:“若皇帝真心要重用先生,怎么會大張旗鼓,將先生置于天下風口浪尖,引得四方暗箭相逐?” 阮非譽望她不語,蕭艷骨繼續道:“如今新法推行已過了最險要時機,一切都只待完善和料理后續,先生又已年邁,對于皇帝來說,已經不再是必不可少的肱骨之臣了,他這樣做不過是……” “蕭殿主心思過人,口才也很是不錯,只可惜生作女兒身,不能入朝與百官并肩?!比罘亲u忽然出聲打斷了她,“但是江湖人,還是不要妄議朝政為好,以免招惹麻煩?!?/br> 蕭艷骨掩口輕笑:“我等已經是麻煩上身了,何足懼也?倒是先生,明知自己是被帝王做了誘靶,竟還能安之若素,叫人不得不佩服?!?/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