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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封刀在線閱讀 - 第23節

第23節

    那也是他第一次看到師父真正發怒。

    顧瀟有一種直覺,那殺人兇手是沖著他們來的,只是他們恰好先走了一步,找不到目標的兇手就拿了這些無辜人泄憤。

    那一天陰云密布,顧瀟去祭奠了亡魂墳冢,恭恭敬敬屈膝磕頭,然后轉身去了他們生前居所,一一查探。

    村子里的人不多,死過人的屋子大抵不吉利,這些年來便一直荒廢著,顧瀟把自己折騰成了一只上躥下跳的灰猴子,這才找到了一把遺留在許娘子家中的匕首。

    匕首打造有血槽和倒鉤,不難想象它的主人是如何握著它剝下一名無辜女子的臉皮。顧瀟仔細端詳了一會兒,發現把柄處刻了一枚小小的花紋。

    那花狀似罌粟,是西南迷蹤嶺特有的般若花,因為嗜血生長,以死去的動物作為養料,所以又被稱“血rou花”。

    而迷蹤嶺內只有一個勢力——葬魂宮。

    顧瀟追查葬魂宮半年,雖說一路且走且停,但是對方行事詭譎,很少留下尾巴,以至于他目前還沒正式跟葬魂宮的人交上手,倒是沒想到在這兒逮著了機會。

    不管葬魂宮跟師父師娘有什么舊日冤仇,既然都能遷怒旁人到這個地步,那么他們一旦找到飛云峰,恐怕又是一場大麻煩。顧瀟一念及此,終于認真了起來,問道:“你是在哪里逃開的?”

    楚堯年紀小,記得也不甚清楚,只好一股腦地竹筒倒豆子,顧瀟好一會兒才從這些胡言亂語里找出了線索——在眠楓城被綁,行陸路三日,在金水鎮趁夜逃脫。

    顧瀟在心里盤算了一下,發現這伙人的路線是一路向西,也就是說,也就是說他們很可能就是要去迷蹤嶺。

    打定主意,顧瀟就不再說話,楚堯等了一會兒沒聽到下文,在他懷里不安分地動了動,小心地問:“怎么了?”

    顧瀟還沒回過神,嘴上下意識地開了個黃腔:“血氣方剛的少年不要隨便蹭啊,當心擦槍走……噗,我什么都沒說?!?/br>
    他陡然想起自己懷里的是個七八歲大的娃娃,頓時感覺這句黃腔開得太禽獸,趕緊勒住韁繩。

    楚堯:“……你說什么?”

    “乖孩子就要學會裝聾作啞?!鳖櫈t慈愛地摸摸他的頭,“來,睡吧,或者你需要我給你講個故事?”

    楚堯遲疑了半晌,才“嗯”了一聲。

    顧瀟小時候其實沒看什么故事,一般情況下他如果睡不著,那么不是被師娘念詩文經義的聲音活活催眠,就是被師父拎起來鬧騰通宵直到筋疲力盡睡過去,從小到大看過最多的雜書也是從師父屋里翻出來的小話本子,可那些記載了市井艷辭麗章的玩意兒絕對不適合給小孩子聽,顧瀟自問自己還是個禽獸不如的人,做不來這么牲口的缺德事兒。

    于是他決定取材生活,現編現賣——

    “在很遠很遠的地方,有一個兇殘可怕的女土匪,她身長八尺,腰間掛著一把殺豬刀,每天都要吃小孩子的心肝兒,還總喜歡下山去搶男人,后來她把一個長得很好看的男人搶上了山……”

    楚堯在他懷里抖了抖:“她要扒皮做衣服嗎……”

    “你這是鬼故事,一點兒也不真實?!鳖櫈t撇撇嘴,“后來這個男人做了她的壓寨夫人,女土匪再撿了個小孩子,從此改邪歸正,一家三口齊了,大團圓結局?!?/br>
    楚堯:“……”

    他終究還是在顧瀟懷里睡了過去,等一覺醒來的時候,發現已經日上三竿,自己被顧瀟背在背后,這混蛋正一手接了賣花姑娘一枝秋菊,一手拿著個小酒壺喝酒。

    楚堯眨眨眼睛,看到周圍竟然都是街坊市井,不由愣住了,幾乎以為自己是在做夢。

    “……這是哪兒?”

    “金水鎮?!?/br>
    楚堯悚然一驚,他剛從金水鎮逃出來,一路藏在行商走販的車子里,顛簸了一天才混出城去,又在荒郊野嶺跑了一天多,卻沒想到只是打個盹兒的功夫,竟然又回到了這個地方。

    顧瀟解釋了一句:“昨晚你睡著之后不久,雨便停了。我琢磨著得早點動身,又看你睡得跟死豬一樣,就干脆放了馬,帶著你用輕功趕路,一大早就進了城?!?/br>
    說話間,他把楚堯放下來,小娃兒甫一落地,就往他背后鉆,恨不得把臉埋進他衣服里。結果這家伙反而把他拉到身前,將一張胖嘟嘟的小臉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好像生怕別人看不清楚。

    楚堯:“……你做什么?”

    “我帶著你在金水城轉了大半天,可是別說有人找茬,連個跟蹤鬼祟的人都沒遇上?!鳖櫈t拍了拍他的頭,壓低聲音,“這到底是他們太不把你當回事兒,還是說……他們的目的已經達到,而你這么個小孩子對他們來說,無關緊要呢?”

    楚堯聽不大明白,只是隱隱從顧瀟這幾句話里嗅到了某些不尋常的味道。

    顧瀟話說得輕笑,心里可一點也不輕松。

    楚堯這小孩兒的打扮非富即貴,說話談吐不似一般小兒,是普通富貴人家養不出來的氣度,可見他與那所謂的哥哥身份都不會簡單;再說,葬魂宮不是打家劫舍的土匪,隨便綁上兩個富家子弟就開始勒索圖財,既然費了心力把他倆擄走,為什么丟失其一之后卻沒耽誤他們的行程,不說急追瘋找,連個留守待信的招子也沒留下,這可就太奇怪了。

    除非……葬魂宮真正的目標只有他哥哥一個人,而且并不打算取這孩子性命,更不怕從他口中泄露了消息。

    楚堯看著他臉上笑意消失,莫名就有些怕,小心地扯了扯他衣角,問:“那……我們怎么辦?”

    顧瀟低頭看了看他,問道:“綁你們的人,多嗎?”

    “不多,我十個指頭數兩遍都不夠?!背蛳肓讼?,“但是他們駕了四輛車,我和哥哥被綁在中間一輛,卻只被兩個人看守著?!?/br>
    “你哥哥把你放走的時候,有說過什么話,或者給了你什么東西嗎?”

    楚堯咬著手指頭想了很久,強迫自己去回顧那一夜驚慌破碎的記憶,顧瀟也很有耐心地等著。

    “他說……‘北邊起風了’,還給了我一個小布包?!背蛟谏砩厦嗣?,可是一路顛簸,那隨手拿碎布包起來的玩意兒早被弄丟了,他只好努力回想著里面的東西,“布包里是一撮黑色粉末,聞起來很臭,就像……恩,就像過年時放炮仗的味道!”

    “北邊,起風了?”

    顧瀟皺著眉頭,心念急轉,在某一刻忽如驚雷在腦中炸響,頓時臉色大變!

    金水城這個地方,是南北交界之地,從眠楓下金水,路線是一行向南,因此他事先推測葬魂宮人是想回迷蹤嶺,但是……還有一種可能,他們是在此地棄馬換船,從水路北上!

    顧瀟這段時間雖然走的地方不多,但是對邊關戰事有所耳聞,聽說北方有藩王造反,勾結蠻族大舉興兵叩關,幸被邊關守將抵死相抗,北方衛所守備均連成鐵桶一線,才沒讓逆賊得逞,只得退軍七里,隔河駐守,依然虎視眈眈。

    北方戰事緊急,內城也暗流疾涌。聽說有不安分者已經開始走私鹽鐵生意,趁著亂世牟取暴利,不惜于叛賊內應勾結,武林中有些無道勢力甚至已開始接手針對朝廷要人的暗殺,以及對火藥兵器之類的劫掠。

    味道刺鼻的黑色粉末,很可能是火藥,而這兩個孩子……

    顧瀟瞇了瞇眼,深深看著眼前手足無措的小rou丸子——

    他倒是疏忽了,這天下姓楚的人不少,但是真正值得葬魂宮大費周章的不多,而其中最貴不可言的,卻是……那以國為姓的天潢貴胄啊。

    第30章 輕狂(六)

    顧瀟動筆寫了一封信,跟驛站要了信鴿送往飛云峰,然后才把楚堯拎到個僻靜角落,也不說話,就這么深深看著他。

    打孩子不是他的作風,但是嚇唬孩子他卻見得多了,小時候他最怵的不是師父手里那把雞毛撣子,而是師娘不言不語時看過來的眼神。

    威重如山,勢沉似海。

    楚堯被他盯得腿肚子都打哆嗦,生怕自己哪里惹著了這看起來腦子就有病的人,但他雖然嚇得臉色發白,卻好歹忍住沒流眼淚,堅持著抬頭跟他對視。

    顧瀟看得有些驚訝,心道這小rou丸子還很有幾分骨氣膽色,將來不是倔牛脾氣,就是死心眼子。

    這么想著,他和緩了臉色,道:“答應你的事情,我會去做,但是這件事牽扯得太大,實話跟你說,我有點怕?!?/br>
    顧瀟今年十六,混跡江湖不過半年,雖說初生牛犢不怕虎,但是沒說惹麻煩不嫌大。

    如果他猜對了,那么這件事就不是普普通通的江湖恩怨,而是事關家國生死,顧瀟自問身無二兩rou,肩膀挑不起這么重的責任。

    楚堯眨了眨眼睛:“你怕……死?”

    在他如今僅有的認知里,死亡大概是最可怕的東西了。

    顧瀟搖了搖頭:“我更怕害死別人?!?/br>
    “不……都一樣是怕死嗎?”

    “一個是一了百了,一個是死了都不得安心?!鳖櫈t蹲下來,“人這輩子最怕的是問心有愧,所以你想做這樣的人嗎?”

    楚堯此時還不能明白他話里的深意,只憑著本能懵懂地搖搖頭:“不想?!?/br>
    “乖孩子?!鳖櫈t這一次倒是沒手賤去摸他的頭,而是保持著這樣平視的姿勢,“我會去救你哥,但不能帶著你。我會找個安全的地方把你藏起來,然后會有人來送你回家,你只需要等待就好了?!?/br>
    楚堯聞言抓住他的手,腦袋搖得像撥浪鼓:“我要跟著你,我怕!”

    “帶著你,我就什么都做不了?!鳖櫈t笑了笑,“你可想好了?”

    楚堯癟著嘴,猶猶豫豫地松開手,囁嚅道:“你一定要帶我哥哥回來,別騙我?!?/br>
    “放心,我從來不騙小孩兒?!?/br>
    “我八歲了!”

    “毛長齊了嗎?”

    “……”

    “這就對了?!鳖櫈t站起身,拉著楚堯的手,“我先把你藏起來,不許鬧?!?/br>
    他剛才那封信是寄給顧欺芳,畢竟眼下除了師父師娘之外沒有誰可以讓他毫無顧忌地托付信任。在那封信上,他寫了一家客棧的位置,這地方在金水鎮普普通通毫不起眼,店家他也在早上見過,是個忠厚之人,于是他開了兩間房,交足了銀錢,然后囑咐楚堯平日少出門,每日飯食都在房中用,再在另一間房外畫了只小小飛鴻,這才放心準備離開。

    楚堯一直看他忙活,心里七上八下,又清楚地知道自己幫不上忙,只好忐忑不安地坐著,直到這時才開口:“你讓什么人來接我?”

    “我師父,一個又高又瘦的女人,腰間有把黑色長刀,表情很欠揍,你一看就知道?!?/br>
    楚堯這才放下點心,覺得這混蛋哪怕不說人話,但好歹手上功夫過得去,他師父應該更靠譜一點,沒想到就聽見顧瀟補充了一句:“就是昨晚我跟你講的那個女土匪,別怕,她從良了?!?/br>
    “……!”

    顧瀟趕在被孩子抱腿之前一溜煙兒竄了出去,跑出好遠才抹了抹汗。

    他去行驛找人問了路,北方前線是在驚寒關,距此路途遙遠,在這短短兩天里,別說那些人是走水路,就算插了翅膀也絕對沒到那里去,想在半路截下應該還有機會。顧瀟找經驗豐富的行商畫了張簡略地圖,皺著眉頭思考了一會兒,決定繞路而行。

    水路勝在隱秘,想來他們沒打算驚動關卡,難免會失于早晚和迂回輾轉。顧瀟買足了水和干糧,再買了匹好馬,心中算著行程腳力,一路策馬狂奔,連跑了兩天,差點兒連自己都找不著北,這才發現了一片蘆葦蕩。

    前方不遠就是“雁回河”,船行數里就可轉陸路,已經靠近了北地,按理說此地應設下關卡,但是這雁回河暗流湍急,中游之后飛瀑而下,兩岸怪石嶙峋,山勢陡峭得很,可謂一道天塹,若非藝高人膽大,人也不會來這兒跟老天爺賭命。

    眼下正是黑燈瞎火,烏云蔽月,只有稀疏幾點殘星,正是渾水摸魚的好時候。顧瀟把馬放了,自己折了根蘆葦墊腳,他學刀不過六年,輕功卻已經練了十二年,雖然還不如顧欺芳踏水無痕,卻已把“一葦渡江”練出了些火候。

    他趁著夜色沿河岸略略查探了一番,沒發現什么端倪,想必這兩日來沒有船只或者車馬從此路過,于是放下些心,安靜藏在了蘆葦蕩里。

    他趴了近兩個時辰,河面上還是半點行跡不現,顧瀟不禁有些慌了。

    遇到楚堯的時候畢竟為時已晚,手中掌握的線索不多,大半還是憑感覺猜測。這一路日夜兼程,滿心都是唯恐趕不上對方,卻忘了也許自己的猜測是錯的。

    顧瀟猶豫著要是再等一個時辰不見情況,就冒險向官府那邊報信,之前不如此作為,不外乎江湖廟堂涇渭分明,外加他也不清楚官場如今那些人可信,這才決定自己拼上一把,若是猜錯了這一次,那就只能鋌而走險了。

    幸虧老天爺還是眷顧了這只瞎貓。

    在他已經有些按捺不住的時候,終于借著點點星光,在江面上看到了幾艘船只影子,沒展旗,也沒點火把,不曉得撐船的人到底有何本事,竟然能在這黑夜流水中行路無礙。

    顧瀟想了想,從衣袋里摸出了一塊葉片狀的琉璃鏡。

    這東西是幼時顧欺芳給他的玩物,據說是友人從西域帶來,雕琢精美不說,還能視遠如近,即便在夜里也如觀白晝,可算是他有時上房揭瓦掏鳥摸魚的一大依仗,即便長大了也沒舍得丟。

    顧瀟閉上左眼,將琉璃鏡貼在右眼前,昏暗的夜色如被撥開沉霧,內中掩藏的一切分毫畢現——三只不大不小的船,外表普普通通,船頭船尾各有兩個黑衣人,中間船艙被油氈布蓋著,覷不見里面一星半點。

    來了!顧瀟心中一沉,奈何距離太遠,他根本聽不到船上動靜,只能依稀看到那些黑衣人彼此間偶有交流。思量片刻,他叼了根蘆葦管在嘴里,悄無聲息地下了水。

    他畢竟是南地生人,水性自然極好,又做事謹慎,沿著蘆葦蕩迂回靠近,然后一口氣潛了下去,緊貼在最后一艘船的底部,中間不小心激起的水花,還不如一條魚蹦跶得厲害。

    他選擇這條船是有原因的,前面兩艘船吃水差不多,想來里頭裝的東西重量相若,而這最后一艘的船舷下陷卻要深些,如果上面不是多裝了東西,就應該是多載了人。

    本打算離得近好偷聽,可沒想到他這位置雖然隱蔽,但不利于耳竊,憋了會兒氣卻連個雞毛蒜皮也沒聽清。顧瀟一邊像魚一樣小心吐著氣泡,一邊摸出了匕首,決定兵行險招,模仿海商里的鑿船水鬼,給這些家伙來個先下手為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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