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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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聽到自己的聲音極為飄渺,像是找不到落腳點。 有那么一刻,池旭覺得達摩克利斯之劍就懸掛在自己的頭上,自己就像是一個正在等待著審判的囚徒一樣,只能無奈地等待真相的揭曉,或是造化的垂青,或是命運的嘲弄。 b市已經很冷很冷了,池旭的帽子口罩加上大衣在b市來往的人潮當中并不算突兀。 等她坐車來到那個心理研究所時,池旭才發現自己心急了。 她沒有通行證,同樣沒有辦法越過放哨的軍人進到里頭一探究竟。 急得跟熱鍋上的螞蟻一樣的池旭一時智商下線,選擇了最蠢的方法。 她咬著牙,站在離大門一百米開外的地方開始等。 因為遮掩得太過嚴實,池旭已經察覺到巡邏兵的注意力屢次集中在她的身上。 但是她還是傻乎乎地站在外面等,這一站,就是四五個小時。 寒風徹骨,能夠將人的身體凍僵,很快,池旭就覺得自己的血液被凍成了冰塊。 她依然咬著牙在等。 正在她絕望得想要放棄時,從研究所的出口慢慢開出了一輛車。 季秋滿心煩躁,一邊接電話一邊慢悠悠地打著方向盤,就在這時,從斜刺里突然竄出一個人張開雙臂攔住了她的車。 剎車不及的季秋直接把那個人撞到在地上。 季秋青著一張臉,氣勢洶洶地打開車門,“你這個人怎么回事?想自殺也不要害別人!” 癱坐在地上的那個人緩緩摘下了自己臉上的口罩,季秋一下子就卡殼了。 季秋有點語無倫次,“你怎么在這?” 第84章 啊 季秋有點頭疼, 唔,不對, 是很頭疼。 她看著那個呆呆地坐到地上的人,眼神虛無縹緲地落到她身后的研究所里, 仿佛沒有焦距。 季秋覺得自己腦殼里繃著的那根筋又開始跟彈棉花一樣鼓脹起來了。 這個世界上能得她青眼的人實在是難得, 她不是很喜歡池旭,當然她也不怎么喜歡季爻,可那還是她唯一的弟弟。 無論她怎么都瞅不上季爻,但是季爻每次磕了碰了,她還是有點鉆心般的疼痛,這次又不僅僅是磕了碰了那樣簡單。 季秋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 直接生硬地把人從地上拽起,然后塞進車廂, 重重地拍上車門。 她極為熟練地點上一根女士香煙, “你是怎么找到這來的?” 對面的池旭被凍得臉青白, 卻不知什么時候已經紅透了眼睛, “他在那里是不是?” …… 季秋喉嚨一梗, 指間的香煙就落了短短的一截。 她把頭轉向窗外,眼睛盯著行道上的冬青,嘟嘟嚷嚷了一句, “你煩不煩, 不是早就跟你說死了嗎?” 車廂很安靜,安靜到令人狐疑。 等到季秋后知后覺回頭去望時,卻發現后面的人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淚流滿面, 清凌凌的淚痕就掛在那張雪白的臉上,沖撞出一條條小小的溝壑。 池旭拿右手塞在嘴巴里,齒間依稀可見斑駁的血跡,她就坐在那邊靜默地哭著,右手死死抵著唇,讓自己不哭出聲。 季秋看著她,神色復雜,她經歷過不知多少大風大浪,可這人生中僅有的兩次窘迫都是池旭帶給她的。 一次是那次毫不留情的掌摑,將她漫漫二十余年積攢下來的驕傲全都踏在腳下。 還有一次便是今天,她本來就為季爻的事傷透了神,現在池旭又這般搖搖欲墜的情態,仿佛她嘴里再說出一個冷淡的字,就能即時將池旭擊潰一般。 真是造孽,她上一輩子一定欠了季爻許多。 不然總是幫他收拾這些爛攤子,煩不勝煩。 季秋吐出一個煙圈,冷冷淡淡道:“你別后悔?!?/br> 無論是誰,都難以將躺在病床上形銷骨立的病人與昔日的天之驕子聯系起來。 季秋仿佛是想通了一般,驅車帶她入了治療所內,又經過重重盤查,洗刷了無數次,換上消毒的衣物,才最終進到這座治療所防衛森嚴的最深處。 季秋帶著池旭穿過漫長的甬道,而后才在走廊盡頭的那間房門前停了下來。 門鎖得很緊,上面開著一個小小的玻璃窗,從外面可以看到里面。 池旭只能看見里面雪白的三面墻,沒有一間窗,只放著一張窄小的病床,有個人影躺在上面,死生不知。 季秋沉默地示意了旁邊跟著的工作人員一眼,穿著白大褂的人利索地打開了門。 進去以后才發覺那間房比看到的更小,除了墻上的幾根儀器的線,空空蕩蕩得跟個囚室一般。 池旭竭力使得自己心緒平靜,卻還是踉踉蹌蹌地沖了進去,等費盡全身力氣走到那張窄小的床前時,池旭用僅存的力氣死死地支撐著自己,才沒跪倒在地。 季爻那雙水光瀲滟的桃花眼正微微睜著,似乎聽到了聲響,骨碌碌往她這邊轉了轉。 池旭心底的酸澀滿滿脹脹冒著泡,原先輕浮的靈魂驟然落了地,她伸出手輕輕地停留在那雙桃花眼的下面,輕快地喚了一句,“季爻?!?/br> 那雙眼并沒有動,那個人也沒有回應。 只有歡喜與惆悵一同在這逼厄的室間流淌。 過了許久,遲鈍的池旭才僵硬地轉過頭去看季秋。 季秋落在她身上的眼神似乎有同情,似乎有憂傷,又似乎什么也沒有,“他不認得你了?!?/br> 池旭的身體晃了晃。 風輕輕地又蕩過來幾句,“他誰也不認得了?!?/br> “車禍以后,除了尋死,他什么都不知道?!?/br> 池旭這才瞪圓了眼睛看著躺在床上的人,原先勻稱有rou的身軀已經瘦骨嶙峋,露在外面的肌膚全是輕一道重一道的傷痕,青青紫紫,觸目驚心。 如果不是那雙漂亮的眼睛間或轉動一圈,他躺在這便跟死人無甚區別了。 季秋呡著嘴,“約格利爾教授說他是自己放棄了自己,除非他想好,不然就好不起來了?!?/br> 治療所里有華國最頂尖的心理醫生,季家也無數次給他延請過無數次的醫學大拿??墒侨諒鸵蝗?,他仍然無知無覺地躺在這里,沒有喜怒哀樂。 難怪季家任由季爻已死的謠言漫天飛,這樣的季爻,對季家來說同死有什么兩樣? 池旭執起他的手貼在自己的臉頰,蝶翼般的眼睫在他修長的手指里輕輕眨動,“沒有關系?!?/br> 他能夠好,最好,不能也沒有關系,此時此刻,他還在這里,就是命運對她最大的恩賜。 ******* “池小姐,你又出來曬太陽啦?” 池旭推著輪椅,禮貌地對來往的醫護人員笑笑。 以前季爻都是被鎖在那個小房間里,除了特定的幾個人誰都不能見,為了避免他自殘,治療所幾乎收起了所有他能夠拿到的東西。 池旭來了以后這種境況終于發生了變化,她執意要每天推著季爻出來走走。這種近乎冒犯的舉動氣得季秋七竅生煙,治療所里的醫生也不認同她的行為。 雖然季爻平時特別安靜,吃飯穿衣由人動作從不反抗,但是你永遠無法預計他的下次發作在什么時候。 他隨時都有可能折一根花枝往自己的喉嚨里插。 太危險了,無論是對他自己,還是對別人。 但是池旭在這件事上卻是出乎意料的執著,最后,由于約格利爾教授的轉戈,治療所那邊只能無奈讓步。 池旭的理由只有一個,季爻那么怕封閉狹窄的空間,要他整日整年地待在那,他如何才能不崩潰? 暖融融的太陽曬在人身上,北方的冬又極其干燥,這冬日里的陽光雖然溫暖,卻沒讓人多舒服。 池旭卻覺得歲月靜好。 她神色溫柔,指了指冬青,又指了指天上掛著的日頭,“這是樹,這是太陽……” 季爻仍舊沒理她,眼神不知道落在哪,沒有絲毫焦距。 池旭并不氣餒,在這里待的這些天,她已經習慣了。 與其說這里是治療所,其實更像是療養院。 她不在乎這些,就當做是季爻提前老了,她與他共度一生以后一起白了頭。 這樣的一幕,曾經在她的夢里出現過,醒來時確實滿室的寂寥,如今已比當初好上太多。 池旭撿起小徑上的鵝卵石,塞到季爻的手里,那雙手松松的,鵝卵石從指縫中漏了出來。 于是池旭又塞了一次,細致地把季爻的五指并攏,“你摸摸看,這個是太陽的溫度?!?/br> 她絮絮叨叨跟季爻說著話,發現自己越來越有老婆子的潛質。 此時,池旭外套里的電話又嗡嗡震動起來。 池旭抿了抿唇,看著季爻安寧漠然的臉,終是沒有把這個被掛了無數次的電話又打入冷宮,而是大發慈悲地接通。 對面的人也沒想到她會接,過了幾秒,柯欣飽含殺氣的聲音才通過電磁傳來,“天殺的,你她娘的到底要曠工到什么時候?。?!” 池旭頗為鄙夷地把手機拿遠了點,“導演都沒讓開機你急個什么勁?” 馬翰爾導演最終還是做出了寧可血本無歸,也要等女主歸來的決定。 這個劇組是他細致網羅來的人,一個都不能少,哪怕多耗一天,就會損失巨大。 “除了那部戲你就沒有別的工作嗎????池旭,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代言還沒拍,都是簽好的合同!還有李導那邊……” “那就賠違約金唄?!?/br> 還在嘮叨的柯欣被池旭輕快地拋出的一句話氣得上氣不接下氣,她只能對著電話狂吼,“你知不知道你曠工一天那個工作狂就恨不得從我身上剜下一塊rou?。。?!” 張希瑞有那么可怕嗎? 池旭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柯欣聽到她的笑聲火氣又忍不住蹭蹭冒了上來,池旭也終于良心發現,漫不經心地安撫了句,“好了好了,對不住你啦,回頭請你吃飯?!?/br> 柯欣滿腹的怨氣結束在池旭輕松的態度里,她糾結了半天才吭哧吭哧問出一句,“季總真的還活著?” 她每天推著季爻出來,原先只有少數人知道的消息很快就在b市發酵,永遠不要低估b市那群人打聽消息的速度。 很快,季爻還活著的消息幾乎全世界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