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在忙碌中一分一秒地流逝著。

    工作車間內偶爾有舊人類閑聊幾句，內容無外乎是網絡游戲、網絡小說、短視頻和黃/段子，大家聊上頭了會哈哈大笑，笑完了又覺得沒意思，低頭繼續著手上的工作。

    直到大雪初停，黑夜降臨，下班的鈴聲響起，在場的各位才發自內心地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

    “不去我家喝一杯嗎？”工友轉身對9211號道，“今晚過后，下次見面可能就是下輩子，對吧？”

    9211號聞聲，側目看向工友道：“行，走?！?/br>
    從工廠區里出來，大門打開的那一瞬間，一陣冰寒之意撲面而來。

    那是人類完全不能承受的低溫，每每和這樣的空氣多接觸一秒，工人們便會覺得自己的身體距離死亡更近了一步。

    大家紛紛裹緊了衣服，跳上了接送的班車，這趟班車只有一個目的地，就是員工宿舍。

    車上說話的人不多，大多都低著頭聽歌或者刷刷短視頻，忙碌了一天，沒多少人愿意再分出精力交給社交。

    很快，車子來到了宿舍區。

    這里是一棟棟12層高的矮高層，8部電梯，一層40戶。

    9211號跟著工友下了車，對方住在4樓，二人懶得跟眾人搶電梯，就走樓梯回家。

    用指紋解鎖大門，頓時一股溫熱的風撲面而來，兩人進屋后立刻脫掉外衣掛在玄關處，工友打開了燈。

    這是一間不大的房子，與其說是房子，倒不如說是一條較寬的走廊。

    入門有一架鞋柜和幾個掛衣鉤，里面是一張單人床，上面是一排衣柜，床側只有大約60厘米寬的空地作為通行的走廊。

    走廊的盡頭是落地窗陽臺，這里不但要負責為住戶們提供足夠的陽光，還要負責照顧用戶們的洗漱生活。

    左側為僅有1平米的洗手間，右側為盥洗池，中間有一片巴掌大的小空地，可以放下一張迷你小桌子和兩把小椅子。

    這間房子雖然總面積不足10平方米，但是五臟俱全。

    唯一的缺點，大概就是這里的陽臺落地窗不許掛窗簾，要時刻接受路過的無人機巡邏，隱私感缺了點。

    “我之前以為咱們這住宿環境不怎么樣來著?！惫び岩贿呍陬孪词疑戏降墓褡永锩娣贿叺?，“后來我看了網上發的地球那邊有些地區的大學生宿舍，除了少部分國家，大部分還不如我們的住宿環境呢?！?/br>
    說著，工友已經翻出了一瓶酒，他找了兩個酒杯出來，拉開小板凳坐下，先為9211號倒了一杯，然后為自己倒了一杯道：“來，坐，喝?！?/br>
    9211號坐下，舉杯和工友碰杯，一飲而盡。

    三巡酒過，工友有些微醺，才放松了下來，用感慨的眼光看向9211號道：“哎，真好，今晚過后，你就是榮譽新人類了，真好?！?/br>
    9211號沒說話，只是給自己又添了一杯酒，一飲而盡。

    “我也沒去過外面的世界，我也不知道外面的世界長什么樣，網上能看到的也就那么些，說羨慕你吧，肯定羨慕你，說不羨慕你吧，又確實沒那么羨慕你?！惫び涯钸吨?，“你看我是不是很怪？”

    9211號搖了搖頭。

    “我十幾歲那會兒，特別想看外面的世界?！惫び涯钸吨?，“你看新人類過得真有意思，他們可以有全運會，可以從高空跳傘，可以潛入深海，可以在外面的冰窟里游泳，可以從雪山上面‘嗖’一下子下來……我當時真的非常想、非常想成為榮譽新人類。

    可是……我們畢竟是舊人類，我們就是低人家一等，我們生來就不如人家，我們的小孩就算小時候可能有某些方面比人家強那么一點點，人家只要稍微大一點，‘嗖’一下子就把我們超過去了！

    所以你說，我們的祖先為什么要招惹人家??？哎……后來長大之后，我開始不再想要出去了?！?/br>
    9211號看向工友，工友則嘆息道：“小時候是真的野，長大后逐漸意識到，出去能有什么用呢？就我這樣的……哦，一把年紀才混成車間的監工，要本事沒有，我出去到那個大世界里面去，面對那么強大又那么厲害的新人類，我這種弱小的廢物，能干什么呢？

    在這里我好歹是個工頭，每天小酒喝著、日子過著，還能去歡愉之屋爽一把，我出去之后，我拿什么……拿什么……在外面的世界待得住呢？”

    說到這里，工友沉默了一下道：“年紀大了，是真的沒有那個沖勁，開始害怕了，開始害怕外面的世界，覺得這里面的日子挺好的，你看看地球那些照片，喲，地球人住的那是什么地方，好多人的房子下雨都漏雨嘞！”

    工友又喝了一杯酒，點了點頭道：“但是，你能出去，也是好的，你比我有本事，你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也挺好的?！?/br>
    9211號沉默地端起酒杯，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酒局的時間并沒有持續太久，午夜12點時，9211號還需要趕往中心禮堂，參加榮譽升遷大會的頒獎儀式。

    于是，十一點剛過，9211號就與工友辭別，獨自下樓搭車，前往禮堂的方向。

    夜深了，可這座城市的黑夜才剛剛來臨。

    十一月的巴倫支園只有四個小時的黑夜，甚至此刻天空都沒有徹底變黑，隱隱約約還能看清整個城市的樣貌。

    皚皚白雪中，印入眼簾的是一座微縮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