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蔣青檸從有記憶開始,就跟著爺爺奶奶一起住在鄉下的房子里。 蔣明義和林蘭因為工作,在外地四處跑工程。一年到頭,忙得不見人影。 一家人整整齊齊的時候是過年。大家圍坐在一起吃年夜飯,蔣青檸才感受到有爸爸mama的好。 三年級的夏至,爺爺頻繁地往返醫院。 她放學回家還會四處找爺爺,奶奶總會摸著她的頭安撫她。 “爺爺生病了,檸檸要懂事一點,自己玩。" 她第一次聽到懂事這個詞,那時候她還不知道這是左右她無數個選擇的噩夢。 爺爺走路的姿勢越來越吃力,再也不能帶蔣青檸去摘野果子了,蔣青檸懵懂地意識到有些東西在悄然而至。 入秋以后,家里來了好多不認識的親戚,蔣明義和林蘭也特地從青屏趕了回來。 一個月后的某個安靜的清晨,爺爺永遠地離開了她。 那天大廳里聚了很多人,哭聲喊聲,陌生的面孔喧然一片。剛被蔣明義從學校接回來的蔣青檸坐在矮凳上,書包還沉沉地壓在背上。 眼前有面生的女人在拉著奶奶勸她節哀。 喉嚨有東西癢癢地堵在那里,她覺得難受,咳了一聲,眼淚就從濕潤的眼眶里涌了出來。 洶涌肆虐,她怎么擦都擦不完。 死亡是瞬間的事,道別卻要耗盡漫長的歲月。 可那時候的蔣青檸不懂得。她哭得再難過,過了幾天就全忘了。 蔣明義和林蘭走得時候順便帶走了蔣青檸。他們怕老人家一個人帶她吃力,給她辦了轉學手續。 青屏很繁華,比她認知里的神奇世界還要神奇。朱樓翠閣,稀奇玩意琳瑯滿目,有趣到她一時忘了山間的溪流和田野的麥香。 蔣明義和林蘭接了個新項目,那段時間頻繁出差,回家也忙得像陀螺一樣打轉。 蔣青檸上學起得早,晚上又睡得早,常常好幾天都見不到他們。 每次林蘭出門工作都會心疼地抱她,親著她的臉。 “檸檸長大了,要學會懂事。" “爸爸mama在外面工作很辛苦,檸檸自己一個人在家也要乖乖的。" “懂事點,別讓爸媽cao心?!?/br> 她聽了好多遍的話,熟練到麻木。 客廳的桌上放了一些錢,壓在蔣青檸在路上閑逛買的仙人球盆栽下面。數額很慷慨,讓蔣青檸解決吃飯問題之外還足夠買很多喜歡的東西了。 她那時候一放學就喜歡去巷子尾的老伯那里買烤地瓜。 地瓜烤得焦黑,剝開很guntang。說不出來什么感覺,也稱不上特別好吃,但是讓她很滿足。 因為有熟悉的味道。 她躺在客廳的沙發上,聽著陽臺那頭有鄰居在擺菜肴喊吃飯。飯桌上小孩賴皮嚷嚷著要玩,大人輕聲勸著吃飯,細長的筷子伸進瓷碟發出清脆的聲響。 好熱鬧啊。 她盯著客廳高高的天花板,鼻子一酸,想起了她再也找不到那個被她纏著烤地瓜,煎薄餅,帶她四處晃悠買零食的爺爺了。 蔣青檸打電話給奶奶,電話那頭是長長的嘟聲直到溫柔的聲音出現。 蔣青檸哽咽著說想她。 奶奶笑得和藹,隔著遙遠的距離哄著電話這頭失控的蔣青檸,夸她是個懂事的孩子,讓檸檸好好讀書。等到放假了,就能回老家見奶奶了。 蔣青檸抽泣著抹了一把臉上的淚,客廳里空蕩蕩的,她軟著聲音應了句好。 蔣明義和林蘭時常吵架。 在他們以為蔣青檸睡著了的時候。 有時候是工作,有時候是生活。 蔣青檸半夜起來上廁所,看到客廳還亮著一盞燈。 香煙的味道飄蕩在空氣里,濃烈到嗆人。夜深人靜,桌上還余著殘羹剩飯和橫七豎八的酒瓶。 林蘭坐在沙發上,壓低嗓音和蔣明義爭吵,臉上的表情很痛苦。 蔣明義指尖夾著煙,沉默地吸了一口又一口,尼古丁的味道并沒有撫平他緊皺的眉頭。 蔣青檸靠在門邊,沉默地聽著,直到林蘭尖聲說要離婚。 她打了個冷顫,只覺得裸露的肌膚都是冰涼的,薄薄的睡衣也擋不住初冬的涼意。 她推開門若無其事地走了出去,揉眼看他們,滿是睡夢正酣被打斷的狀態。 "爸,媽,你們怎么還沒睡呀?" 蔣明義抽煙的手頓了一下。 "怎么起來了?" 林蘭站起身,快步走過來抱她,臉上是熟悉的笑容。 “爸爸mama剛忙完工作,準備休息了。你怎么還不早點睡,明天不是還要上學嘛。" 蔣青檸抱緊了林蘭,“mama,我做噩夢了。我想跟你一起睡?!?/br> 林蘭的表情變了又變,最后抬手捋順她的發,“檸檸,你長大了,要學會獨立知道嗎?不能再像以前要奶奶陪著睡了。mama知道你最懂事了?!?/br> 屋里的鐘擺在動。 嘀嗒嘀嗒。 嘀嗒嘀嗒。 時鐘敲響的時候,蔣青檸放開了環著林蘭的手,低頭的樣子溫順。 "知道了,mam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