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泥殊路(一)(二更)
晚上七八點鐘光景,付清如正在飯廳里坐著,聽到門外隱約傳來汽車的聲音,不久,果然就見章繹之開門進來了。 他一邊走,一邊拍拍衣服道:“這天怎么突然又冷起來,好大的風?!?/br> 聽了他的話,她微笑道:“廚房里煮了些餛飩,等會兒熟了也給你盛一碗暖暖身子?!?/br> 章繹之聞到飄來的香氣,頷首道:“好啊,我正好有點餓了?!?/br> 他坐在她對面,笑著說:“我來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已經派人去北平接伯母了,過不了幾天你們就能見面?!?/br> 付清如一怔,還未開口,又聽他道:“在女媧娘娘面前說的話,誰都不能反悔?!?/br> 片刻,玉萍端來兩碗熱氣騰騰的餛飩和幾碟小菜。 她拿雙筷子遞給他,自己夾了一個放進嘴里,輕聲說:“玉萍說她包的餛飩最好吃,我嘗嘗看?!?/br> 章繹之脫口道:“你小心燙!” 付清如遲鈍地感到舌尖到喉嚨燒起來,火辣辣的。 他連忙倒了杯茶水放到她面前,她端起杯子默默喝水,各自碗里冒著滾滾熱氣,云蒸霧繚,像是屏障般,隔開了兩人。 熱氣撲上眼睛,她拿著筷子攪了攪湯,忽然笑道:“什么時候和沈小姐結婚?” 對面沒了聲音。 燈光明亮,屋里暖烘烘的,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周圍靜得針落可聞。 他的神色有著難以言喻的復雜,半晌,終于說:“快了,下個月吧?!?/br> 付清如還是微笑,“恭喜你了,繹哥哥?!?/br> 她從口袋里拿出玉鐲子,輕輕放在他手邊,沒有說別的話,低頭繼續吃餛飩。 章繹之望著她,沉默半天,猛地站起來,“你有什么資格這樣對我?” 她身體一震。 他面孔有些隱隱的青白色。 莫名的情緒在身體里瘋長,狂躁而陰郁,像尖銳的植物壯大。 “我不介意你過去跟著謝敬遙,就連你已是殘花敗柳之身,我也不計前嫌。清如,你告訴我,我還要怎樣做?” 如一根鐵釘刺穿皮膚,她不敢置信地看向他,“你說什么?” 見她失態,章繹之心里也是一滯,連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剛才胡說了些什么。 他尋找著措辭想要解釋,卻不知道該如何解釋。 付清如嘴角微微發顫。 那樣一句話,夠了。 他理直氣壯,認為是她先負了他,而他大度地重新接納她,卻想不到她不識抬舉。 她站起來,耳膜轟轟直響,仿佛自嘲地笑笑。 這副表情令他心如針扎,有些慌了神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我……” “難為你了,”話未說完,付清如驟然打斷,幾乎是努力逼出一句話來,“你不用做什么,更不用憐憫我,因為那是我自己走的路,無論是好的壞的,都該受著?!?/br> 章繹之只覺得胸口被人重重打了一拳,像犯了錯的孩子僵硬地站在原地,愧疚道:“對不起,對不起……” 付清如往窗外看了一眼,“沒什么事,那我上樓了?!?/br> 章繹之怔忪地望著她的背影,開口叫道:“清如……” 她腳步稍頓,沒有回頭,“我已經買好了去北平的車票,后天和月香一起走?!?/br> 沒再等他說話,她快步走上樓梯,剛到臥室門口,渾身發冷,手指不由揪緊胸前幾??圩?。 走廊盡頭的窗戶大開,樹影搖曳。 付清如閉上眼睛,那一瞬剩下的,唯有無盡的失望和苦澀。 …… 深夜,開往北平的火車在大雨中出發。 大約是過于疲累,車廂里沒有人說話,只聽見火車在軌道上哐啷哐啷地行進,穿過一條條隧道。 車窗掛著藍色簾子,天空灰暗,玻璃外面飄著淅瀝的雨。 付清如沒有告訴章繹之她走了,他也沒有來送,但這樣最好不過。也許是得到默許,她順利地走出沁園,去醫院接了月香。 月香手臂的傷還沒完全好,對爆炸的事心有余悸,可跟付清如說了會兒話,就困得睡著了,歪著躺在一旁。 燈光朦朦朧朧照著周圍,付清如靜靜地坐著,手支著半邊臉龐望向外面。 曠野跳躍著零星的光,她看著天空亮了又暗,終于在長長的汽笛聲后抵達北平。 隨擁擠的人流走出月臺,空氣里滿是清新的濕氣。她拎著皮箱,深深吸口氣,好像這一路的疲倦都消失了。 她回家了,真正屬于自己的家! 心情前所未有的輕松起來,她招了輛黃包車,迫不及待想快些見到母親。 離家越來越近,她遠遠看到許多人圍在付府大門處,忽然感到一陣莫名的心驚rou跳,不待黃包車過去就讓車夫停下來,一個人跑了過去。 付清如腳步踉蹌,用力扒開嘈雜的人群,聽得耳邊腳步雜亂,有人喊道:“付小姐,付小姐!” 她看到是先前守府的管家錢伯,錢伯一見她,老淚縱橫地跪下說:“小姐,家里遭了無妄之災,昨天半夜里不知怎么的燒起一場大火,我沒用,救不出太太啊,太太她……沒了?!?/br> 仿佛是晴空霹靂! 付清如愣愣地站著,一剎那魂不附體,哆嗦著唇叫了聲:“母親……” 她只覺全身寒透,胸中氣血翻涌。 緊跟來的月香見她陡然面色慘白,氣喘粗重,慌忙丟了皮箱去扶她。 付清如回過一口氣來,如夢初醒般推開那些人往府中跑,沒跑幾步,在臺階上一腳踏空,虛軟的身體失去力氣,栽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