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何恨
還有幾天就到除夕了,別苑向來少有人來,考慮到付清如身子虛弱,尚未痊愈,也為避免人多嘴雜,謝敬遙暫時安排她住在別苑。 苑里除了兩個偶爾打掃的下人,十分清靜,是適合休養的地方。 派來照顧的丫鬟是新來的,沒有見過付清如。那丫鬟見她終日懷里抱著什么東西,有時沉默不語盯著,一坐可以坐整天。 丫鬟想讓她放下來,不料她卻堅決不肯松手,像擔心被搶走似的,連目光瞬間也變得憤怒。 有一次在她睡著的時候去拿,竟發現是塊靈牌,嚇得丫鬟不禁低聲叫起來,付清如從床上坐起,披頭散發道:“別碰我的東西?!?/br> 丫鬟見著她那副模樣連連后退,顫著聲道:“小、小姐,你這是……” 清瘦臉頰透著病態的嫣紅,見她目瞪口結站著,付清如一邊掩嘴咳嗽著,一邊指著門提高了聲音,“出去!” 丫鬟害怕,戰戰兢兢忙不迭退出,關上門最后瞅一眼,還看到她用袖子將靈牌擦干凈,端端正正擺放在桌上。 自那之后,一些流言蜚語在城中悄悄傳開,大街小巷間,不免有長舌婦或是老人家茶余飯后無聊地議論。 都說謝三少金屋藏嬌,藏的卻是個瘋女人。有人說他癡情,有人說他也跟著瘋了。 更甚者嘆息,想他貴為督軍參謀,政途一片光明,實在不該自毀前程。 不過,這些閑話也只是私底下的,沒誰敢高談闊論。 夜里下著大雪,因為春節的緣故,所以遠遠近近都響起了煙花炮竹聲,謝敬遙一路走進別苑,還沒上臺階,就見她滿身素白站在二樓窗前看著外面發呆。 他聽見從留聲機播放的昆曲,纏綿悱惻,唱的正是一出《長生殿》。 樓上樓下,撕綿扯絮地飄著雪,漫天紛飛。 他仰臉望著她,她低頭看著她,庭中只聞風聲簌簌,宛如兩人在無言對峙。 不多時,一陣腳步聲傳過來,是他上了樓。 謝敬遙神色淡淡,肩頭還留有未融化的雪,單手去解軍氅的扣子。才解了一顆,幽幽香氣襲來,是她款款走至跟前,替他解起來。 他道:“我和你說過什么,記得嗎?” 付清如抬頭,微微笑了,“我怎么敢忘了,不能見異思遷,安安分分做謝家少奶奶?!?/br> 她說著,仍舊面帶淺笑,輕聲說:“我一直在這里好好待著?!?/br> 這半月他忍著不踏進別苑不來看她,不僅是因為軍中有重要的事務處理,也是因為他不想見她病懨懨,恨不得把他抽筋扒皮的樣子。 憶起那日郭旭主動向他說出事實,想殺了阿余的時候,他險些拔槍相向,是石磊攔住了。 郭旭說,如果少奶奶因此與他決裂,愿意以死謝罪,但不后悔所做的。 阿余死沒死,謝敬遙不確定。照郭旭所言,命令開槍的那刻,附近不知發生了什么事,突然沖出來了群難民和乞丐,場面太混亂。 郭旭跟了他這么久,沒見過他心慈手軟,如今為一個女人,此舉讓督軍知道了,只怕更是心生嫌隙,籌謀了多年的大計恐會毀于一旦。 他看著郭旭臉上的疤痕,那是四年前,為了在槍林彈雨的戰場保護他受傷的。最終,他扣動扳機,打碎一扇窗玻璃,治了假傳軍令的重罪。 他不喜歡有人背著自己搞動作,這一槍,是還郭旭的那份義,但不代表郭旭能僭越第二次。 時至如今,還是沒有查到送信的人,如果找不出那人,就無法知曉其背后用意。 他是沒打算放過阿余,只不過不是現在,郭旭這么一攪和,反倒惹出了更多麻煩,也斷了釣大魚的餌。 今晚是付清如主動邀請他來,謝敬遙以為她是想通了些,可一進屋子,那赫然擺放在案頭的靈牌還是灼傷人的眼睛。 知道她是故意挑釁他,他將她往旁邊一推,“看看你現在,成什么樣子?” 付清如道:“什么樣子,你不是最清楚了嗎?我當初就是為了拿回祖宅,重振家族,要靠你謝家權勢嫁給你的人?!?/br> 謝敬遙的嘴角微微抽搐,“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br> 他轉身坐在了沙發上,平靜道:“找我什么事?” 他隨手拿出火柴盒子,抽了一根煙咬在嘴里,準備點火。 付清如靜靜站在桌邊看看他,桌上放著三盤精致的小菜,還有一瓶葡萄酒,兩只玻璃高腳杯,她說:“謝敬遙,我不要其他的了?!?/br> 火柴頓在磷面,沒有劃下去。 謝敬遙淡淡地看她,窗外風聲傳來,呼嘯著刮過,屋子里卻鴉雀無聲。 她走近,從他的手里接過洋火,將火柴“嚓”地一聲劃燃,手籠著小小的火光,送到他眼前。 他分明的輪廓被那一團光映得一覽無余。 “你要什么?” “我要榮華富貴,錦衣玉食?!?/br> 她溫柔地笑著,聲音輕飄飄的,把一只杯子倒上酒遞給他。 許久,謝敬遙“嗯”了一聲,道:“好?!?/br> 付清如碰了下他的杯子,仰頭將自己杯子里的酒喝了個干凈,接著倒第二杯。 他卻在那里不動,呼出一口煙,漆黑的眼睛被西蘭花翡翠綠罩子落地燈照著,似有散碎光芒在閃爍。 直至她喝第三杯,他按住了她的手。 雪白兩頰暈出嫣然的紅,已浮現酒醉之態,迷迷糊糊半睜眼,一看就是不會喝酒的。 付清如偏頭瞧著他,像是有些生氣,“你……你怎么不喝?你得跟我一起喝?!?/br> 一縷發絲垂下來,在臉頰旁輕輕來回晃動,他抬手幫她捋好,頭發在手指間穿過去,很柔軟。 不小心碰到脖頸的肌膚,暖暖的,仿佛被羽毛劃過去,無端引起一點心思…… 謝敬遙舉起杯子把酒喝了,剛想走,不想她抓住他手臂,又遞過來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