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許姨娘以為他不愿承認這個孩子,頓時萬念俱灰地向后靠去,然后指著他大喊:“翟夢杰,若不是你貪圖宅家的財產,我怎么會嫁給那個老頭子!你害死翟老爺不說,還指使我買兇殺死夫人,我許月就算死,也要抱著你一起下地府!” 翟夢杰瞪大了眼,還沒來得及喝斥一句,廂房的門卻突然開了…… 第41章 廂房緩緩打開, 門外站著那本該去抓人的捕頭,以及憤怒的管事和幾乎整個翟府的護衛。 翟夢杰目瞪口呆, 連坐在地上痛哭的許姨娘也嚇得收住了眼淚, 瞪圓了眼望著門外,隨著最后一滴從下巴落下的眼淚, 怔怔打了個嗝。 魏鈞撣了撣衣角,道:“你們都聽見了吧, 這件事全是這位翟大人一手策劃的, 連翟老爺的死也和他有關,把他帶回去徹查吧?!?/br> 那捕頭早對翟夢杰不滿, 存著想要上位的心, 這時故作扼腕道:“翟大人, 你怎么能做這種事呢?,F在整個翟府都做了人證, 小的也只能照實往知府那里稟報了?!?/br> 說完他便作勢要去將翟夢杰抓住,翟夢杰將手狠狠一擺,指著魏鈞狠狠道:“好啊, 原來是你設陷阱害我!”然后又對著那鋪頭道:“是他殺的夫人,要抓,先得抓他!” 誰知魏鈞微微一笑,走到床邊, 彎下腰柔聲道:“睡得這么久了, 可以起來了?!?/br> 然后所有人都驚悚地看見夫人倏地睜開眼,然后坐起身子,揉著脖頸, 用撒嬌的語氣道:“你總算肯叫我了,可累死我了?!?/br> 魏鈞扶著她的手讓她站起,又幫她遞了杯茶過去道:“我不過是教了夫人一個閉氣的法子,然后和她演了出戲給你們看而已?!?/br> 蘇卿言確實渴的厲害,仰脖就把那杯茶給喝下去,然后抹了抹唇,對捕頭瞇眼笑道:“如果需要人證,我也可以一并去公堂作證?!庇肿叩揭呀泧樀牟恢氲牡詨艚苊媲?,表情漸漸冷下道:“你對翟府犯做的所有事,也到了該還的一天?!?/br> 等廳里的人終于散了,解決了一件心腹大患的蘇卿言,正津津有味地吃著剛送來的蜜瓜,道:“你說,我們改變了整件案子,謝云成未受到牽連。那等我們回去后,謝云舟還會是原來的樣子嗎?” 魏鈞原本不愛吃這些甜果,可看她吃的一臉甜蜜,莫名也受到感染,也抓了塊輕咬一口道:“既然這鏡子給我們指出這條路,就自然有它的道理,太后還是想想,我們究竟何時能回去?!?/br> 蘇卿言被提醒,皺起眉道:“國師曾經說過,夢里會有一道生門,可那究竟是什么呢?” 她回憶了兩次入夢時的情形,然后一臉認真道:“第一次,我在謝府是被人給打暈。第二次,你護著我,也是挨了一棍子,是不是,這就是所謂的生門?!?/br> 魏鈞想了想,道:“如果是因為被打,這次我來時挨了那一鞭子,好像并不起效用。我倒是覺得,只有在生死時刻,也就是極度恐懼時,才會觸發那道生門?!?/br> 蘇卿言聽得瓜都吃不下了,用帕子擦著嘴角道:“那怎么辦,要不你來掐我脖子,然后讓他們打你一頓,這樣就都能回去了?!?/br> 魏鈞無奈搖頭:“你明知我不會使全力,哪里算的上生死時刻?!?/br> 蘇卿言執著地發問:“你為何不使全力呢,反正我也不會真的死?!?/br> 魏鈞瞥了她一眼,嘆口氣道:“臣舍不得?!?/br> 蘇卿言的臉又有些紅,垂下眸子道:“可這身子又不是我的,有什么舍不得?!?/br> 魏鈞傾身過去,盯著她柔聲道:“只要對著你,就是舍不得?!?/br> 蘇卿言被他看得心煩意亂,忙偏過頭賭氣道:“那你說怎么辦,就這么一輩子呆這兒?!?/br> 魏鈞想了想,覺得這樣倒也不錯,在一個江南小鎮里,再不用管什么太后和將軍的身份,盡管揮霍著人家的財產,做對沒人管得著的jian.夫.yin.婦。 只可惜,他偏偏是個閹人的身子,一輩子只能看不能吃,他早晚得憋得吐血而亡。 魏大將軍是個不愛想太多的性子,胳膊壓在脖后往后靠,用輕松的語氣道:“罷了,既來之則安之,在找到回去的法子之前,夫人能先陪我做件事嗎?” 這件事,就是讓小太后陪他好好喝頓酒。 魏將軍二十余年的縱意生涯,從未嘗過豪飲的感覺。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機會,也該讓他好好體會下什么是千杯不醉的豪邁感。 他既然有這個興致,蘇卿言也不好推拒,覺得好好陪魏將軍喝上這頓??僧斁粕狭俗?,她聞著酒香被勾起饞蟲,卻不敢再碰一口,生怕又同上次一樣,醉的找不到北,被人平白占了便宜。 于是她只能眼巴巴看著,魏大將軍一杯杯喝得興起,艷羨地嘆口氣,再用銀箸尖挑著菜往口里送。 原來不能喝酒的感覺是這么憋屈,想想看,還真是委屈魏將軍了。 魏鈞見她一副想喝又不敢喝的表情,想起她上次故意使計灌醉自己,莫名覺得有些解氣,特意斟了杯酒推過去道:“太后實在想喝,就試上一試。少喝些,應該不會醉?!?/br> 蘇卿言白了他一眼,指尖點著酒杯推回去道:“將軍自己喝就行了,可別想再灌醉我?!?/br> 魏鈞這時雖還清醒,但腦中已有些微醺,再看對面的女人,或嬌或嗔,什么模樣都是可愛的??上√蟮靡庵臼謭远?,絕不給他灌醉她的機會,要知道這可是除了痛飲一場,魏將軍第二想利用夢境做到的事。 于是他嘆了口氣,又再斟酒一口喝下,然后咂摸著滋味道:“不愧是在窖中埋了許多年的屠蘇酒,喝來醇香又不辣喉,著實喝得痛快!” 蘇卿言知道他是故意饞她,一翻眼皮,箸尖點著他的杯沿道:“魏將軍從未喝過,哪分得出好酒和劣酒,哎,可惜這埋藏多年的屠蘇酒,未能等到真正識貨之人,就這么稀里糊涂地被下了肚?!?/br> 她話里故意揶揄他喝好酒是暴殄天物,魏鈞卻不氣不惱,又將酒杯斟滿,走到她面前,彎腰擱在她唇邊,誠心邀約道:“臣不懂,太后必定懂,不如就由太后來好好品一品這酒的滋味,再說給臣來聽?!?/br> 蘇卿言聞著酒香,要狠心才能將頭偏開,心說:就由著他囂張這么一次,等回了宮里,必定要拖著魏鈞喝酒,好好報復回來。 魏鈞見她不喝,露出惋惜神色,將那酒杯又放在自己鼻下嗅了嗅,拖長聲道:“果真是醇香入鼻,太后真的不試嗎?” 蘇卿言攥著拳站起,賭氣道:“我吃飽了,魏將軍自己慢慢喝吧?!?/br> 魏鈞見她真生氣了,上前一把拉住她的手,然后將手里那杯酒含了一半在口中,向前一步攔住她的去路,笑得一臉挑釁。 蘇卿言覺得魏將軍今日怎么這般幼稚,正想將他的手給甩開,卻猝不及防地被拖進那人的懷里,然后他低頭下來,一點點將口里的酒渡進她的唇里。 蘇卿言根本沒防著他這招,頭皮倏地酥麻,全身都被燒燙起來,guntang的酒液滑進喉嚨,重重的暈眩感襲上腦中,令她完全沒法思考,由得那人將舌尖挑進來,然后才不舍地放開她的唇,:“這樣便不會醉了?!?/br> 直到那張俊臉離得稍遠些,蘇卿言才總算喘出那口氣,然后用衣袖捂住唇,啞著聲抗議:“魏將軍怎可以言而無信!” 她被這口酒弄的身子有些不穩,魏鈞伸出有力的手臂托在她腰間,笑得一臉無恥:“臣不過心疼太后想喝酒卻不能喝,哪里言而無信了?!?/br> 蘇卿言簡直氣極,可現在雙腿發軟,腦中暈沉,也實在沒法拿他怎么樣,只有用一雙鳳眸狠狠瞪他,魏鈞將她的身子又托近一些,在她耳邊認真道:“太后要是再這么看我,臣可真的要言而無信了?!?/br> 然后他托著她的腰抱起,準備送她去床上休息,可剛走了一步,便皺眉問道:“你聞到什么氣味沒?” 蘇卿言這時能保持清醒已經用盡全部力氣,只拼命睜大眼問:“什么氣味?” 魏鈞倏地轉頭,然后將她放在椅子上,沖到門前想拉開,誰知門竟已經從外面被封死,然后看見門縫下滲進許多水來。他知道大事不妙,連忙伸腿狠狠地踹門,卻聽見外面響起一道尖銳的聲音道:“夫人既然如此疼他,你們就一起死吧!” 那是蓮軒的聲音! 蘇卿言被嚇得清醒了不少,忙扶著桌子站起,大喊道:“蓮軒,你要做什么!” 門外傳來癲狂的笑聲,“我要一把火燒了你們,再燒了這翟府,反正老子也不想活了,你們一個個全得給我陪葬!” 蘇卿言按著心跳,忙沖到門邊,正想再勸幾句,魏鈞卻將她一拉,小聲道:“也許,這就是翟府的宿命,就算我們救了夫人一次,所有事遲早也會走回該有的道路上!” 第42章 皇宮里到了八月, 光扇風都不解熱,全靠著往各處擱桶冰塊來降溫。 蘇卿言對著銅鏡, 將額上滲出的汗給擦掉, 然后接過秋嬋遞來的杏仁豆腐,上面淋著深井冰鎮過的桂花糖汁, 滑進喉嚨又甜又涼爽,令她舒服地瞇了瞇眼, 埋頭津津有味地將整碗杏仁豆腐給吃光。 秋嬋招呼個宮女來收走碗碟, 順手抄起把絹扇幫蘇卿言扇風,嘆息道:“今年夏天怎么這么熱, 都快九月了, 還不見涼爽?!?/br> 蘇卿言轉頭見她細細的脖頸上都泛著水光, 將帕子遞過去道:“這么熱的天, 可苦著你了?!?/br> 秋嬋感動捧著帕子眨眼,然后聽外面有人通傳:“太后娘娘,謝大人在外殿求見?!?/br> 蘇卿言忙讓秋嬋給她整好裙裾, 由一名太監陪著走去外殿接見謝云舟。畢竟,她還有些疑惑要找他來解。 她和魏鈞是在昨晚回來的,蓮軒那把火將整間房毀之一旦,她剛覺得嗆得發暈, 就被一股力量拖著回到了皇宮。第二日, 魏鈞便進宮來見她,兩人重看了卷宗,發現之記載了當初定遠縣的那場大火, 據說整個翟府幾乎被毀之一旦,而蓮軒也隨那場火被燒死,等翟家繼子回來,面對得只是一片狼藉。而在定遠縣稱富數代的翟府,也就此徹底沒落。 再說那翟夢杰,在牢獄里受不了酷刑,將伙同許姨娘謀害翟老爺的事全招了,兩人一個問斬一個充軍,所幸另一位姨娘心地仁善,將彤姐兒領在身邊收養,靠著翟家的余產過日子。 蘇卿言看完這些,長長嘆了口氣,沒想到了最后,真正將翟府撐起來的,反而是這位誰都看不上的范姨娘。然后又問道:“那謝云舟呢?他的履歷變了嗎?” 魏鈞搖頭:“他仍是晚了三年考會試,但是找不到謝云成的卷宗記載,不知是為何而耽擱?!?/br> 蘇卿言將手指撫在腮邊,默默想著:看來雖然他們替謝云成洗脫了嫌疑,可謝云舟的人生并未有太大的偏移,所以才能仍坐在御史中丞的位置上??摄~鏡帶他們做這件事,究竟是為了什么,這和太上皇又有什么關系呢? 她想的十分頭疼,索性道:“罷了,我直接將他叫來問問,那些年究竟發生了什么?” 魏鈞陰測測瞥了她一眼,“太后與他十分熟稔嗎?就不怕再招來閑話?!?/br> 蘇卿言抬起下巴,眼尾一勾:“本宮清清白白,問心無愧,怕什么閑話!” 魏鈞見她一副正氣凜然的模樣,莫名笑起來道:“問心無愧,太后記得這幾個字便好?!?/br> 蘇卿言在心中翻了個白眼,默默腹誹道:這宮里我唯一不夠清白無愧的,可不就只有你魏大將軍嗎。 思緒收回時,她已經走到正殿鳳座上,特意叫了幾個太監宮女守著,再將殿門大開,就是為了避免如上次那般的閑話。 謝云舟十分訝異她在那件事后,還會單獨召見他,這時眉梢都染著喜色,特意穿了繁復的深色朝服,更襯得他面容皎皎,姿態矜貴。蘇卿言默默看著他,不知為何想起他在翟府后院里,瘦弱卻又隱忍堅毅的模樣。 于是她揮手讓他坐下,笑了笑道:“今日請謝大人來,是想問問陛下最近的課業如何?是否有長進?” 她隨意想了這個借口,若是深究,其實大可去問她的父親,謝云舟也不戳破,不急不緩地將小皇帝的近況說了遍,他嗓音清潤,話語間條理分明,聽得蘇卿言十分舒服。 直到漏壺走過一刻,蘇卿言才與他閑話完小皇帝的事,端起茶杯潤喉,又道:“陛下年紀太小,還得謝大人多費心。本宮聽說謝大人年幼時家境貧寒,可未及弱冠就考上舉人,若是在三年后便進京考會試,便能成為大越最年輕的狀元郎。將陛下托于你手,本宮也覺得放心了?!?/br> 謝云舟淡淡笑道:“臣天資不夠陛下聰穎,不過靠得苦學而已。太后放心,臣定會好好教導陛下?!?/br> 蘇卿言抬眸朝他贊許地笑笑,似是隨口問了句:“不知謝大人為何耽擱了三年才進京考試,實在是太過可惜?!?/br> 謝云舟的笑容漸漸斂下,望向她的目光添了些復雜之意,過了許久,才垂眸輕聲道:“是因為……一位故人?!?/br> 蘇卿言瞪大了眼,脫口問道:“是那位告訴你方子的故人嗎?” 謝云舟低著頭,似乎是在隱忍些什么,然后將手邊的茶杯端起飲下,“都是些過去許久的往事了,也無謂再提了。也許那三年便是臣的磨礪,若非如此,臣也不可能金榜題名,到今日能站在太后面前?!?/br> 蘇卿言聽得不明所以,可他擺明是不想再提這些事,也不好再追問,只得再扯些閑話掩過這個話題,再聊了一會兒,她覺得也不好讓謝云舟一直呆她這里,便讓他無事便可退下。 謝云舟站起身,恭敬地行禮告退,蘇卿言盯著他的發頂,突然想起他在翟府對他行禮道謝的時候,沒忍住問道:“謝大人在京中多年,家中可還有親人?!?/br> 謝云舟抬起頭,嘴角漾起笑紋道:“家鄉還有一位大哥,如今已經娶妻生子,臣有三位侄子,最大的已經八歲了?!?/br> 蘇卿言從未在他臉上見到如此溫暖滿足的笑容,突然間,竟有些想哭,無論如何,她和魏鈞做的那些事,總算沒有白費。 至少那個光風霽月的少年,不會再看著親人含冤而死,從此孤苦無依,惶惶踏上前路。 有關翟府的所有事,就在那次對談后了結。有關太上皇的消息,卻還是半點都沒著落。仿佛他們入鏡一趟,全是為了幫謝云舟擺脫困局。 魏鈞為此也懷疑過,太上皇的失蹤和謝云舟有關,可他派人多方查證,那日太上皇帶兵出城門御敵時,謝云舟確實帶著許多文臣在奉文殿死守,所有人都能作證,太上皇失蹤那時,謝云舟根本沒有出過奉文殿一步。 可蘇卿言和魏鈞約定好,試圖再對著那面鏡子入夢時,竟是幾次都失敗了。也許是那鏡子自有安排,只有在某個合適的時機,才能帶他們去該去的地方。 于是,兩人除了等待也再無他法,又過了幾日,就到了祁陽王考核小皇帝騎射的那天。 那天照樣是烈日高照,蘇卿言從窗格里,望著樹梢上的綠葉被灼烤得添了圈黃邊,畏懼地扁了扁嘴,心里是百般不樂意在這種時候出去堆了冰塊的宮殿外。 可想想可憐的小胖子皇帝,人家還得在烈日下騎射,萬一沒讓魏將軍滿意,還得指望自己這個母后出面搭救,于是只得嘆口氣,挑了件最輕薄的紗衣,讓人在圍獵場外支好黃羅傘,擺好舒服的鳳椅,再由秋嬋扶著上了軟轎。 走到圍獵場外時,小皇帝正對著不遠處的木靶哀聲嘆氣,大約是他試了一次,覺得那靶心太遠,實在很難射中。 魏鈞以黑帶束發,正負手站在他身旁,一臉的冷峻威嚴,剛想開口說些什么,突然瞥見小太后被婢女牽著走上旁邊的廡廊,嫵媚的鳳眼向下垂著,像被太陽曬蔫的花束,無精打采地朝這邊邁著步子。 他突然笑了起來,然后按了下小皇帝的肩道:“陛下可知真正的神射手是什么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