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魏鈞一直滿臉狐疑地盯著她,這時見她怕得要命還要擺架子,忍不住笑起來道:“太后這是何意?追臣追到將軍府里來了?” 蘇卿言很想瞪他,卻又不敢,畢竟現在她身份不明,又和他呆在同一個車廂里,萬一…… 她怯怯地摸了摸脖子,看在魏鈞眼里,眸色便又幽深幾分。明明是男裝打扮,卻是一副弱不勝風的楚楚模樣,倒比她做太后打扮時更具風情。 可現在不是心猿意馬的時候,他也實在想弄清真相,便收起心思,正色問道:“太后可否告訴臣,在這之前,究竟發生了什么事?” 蘇卿言對他始終有所防備,不想透露那塊銅鏡的事,只說她睡著后,突然就到了這里,還換了個身份,自己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魏鈞按著掌心思忖:難道這是太后睡著了靈魂出竅,可為何只有他能看出她的模樣。 她會在王成身體里呆多久,若是回不去了怎么辦,難道要這小太后一直伺候他住行? 這念頭令他又有些悸動,裝作不經意地抬眸打量,看起來身體應該還是女人,就是不知道摸起來……他連忙輕咳兩聲,壓下這種禽獸想法,沉聲道:“事情未弄清之前,太后就暫時跟著臣吧,” 蘇卿言苦著張臉,暫時也想不出別的法子,可她從未與他獨處過,再加上那次醉酒的事,這時更是心頭惴惴地怕他提起。 魏鈞看著她神情數變,傾身問道:“太后很怕臣嗎?” 蘇卿言被戳中心思,可絕不愿失了太后的臉面,抬起下巴道:“魏將軍何出此言?!?/br> 可惜她不知道自己現在就是一副,明明全身寫著畏懼,還偏要賣力強撐的模樣。 魏鈞笑著搖頭,怕再嚇著她,只轉頭去看窗外,暗想著:以前只以為她深藏不露,如今看來,倒是少女心性,十分可愛。 車廂里驟然安靜,只聽見壓抑的呼吸聲交融,兩人的膝蓋在搖晃時偶爾擦到一處,竟無端端顯出些曖昧來。 蘇卿言愈發覺得不自在,突然想起方才聽管家說,魏鈞今日要去見尚書府的姑娘,再朝他打量一番,由衷夸贊道:“魏將軍今日看起來十分精神,與往常很不同?!?/br> 魏鈞嘴角忍不住往上揚,姿態瀟灑地一掀袍角,胳膊橫在胸前,心想著:多虧了王嬤嬤替他穿了這套,回去得好好打賞她。 正得意著呢,又聽她繼續道:“所以那位周家女郎,一定會對將軍心悅的?!?/br> 魏鈞的臉立即黑了,脫口問道:“誰告訴你的?” 蘇卿言咬著唇往后一縮,也不知道到底說錯了什么,內心十分同情那位原主:“魏將軍這么喜怒無常,要和他朝夕相處,可真不容易?!?/br> 而這時在回雁樓的雅間里,尚書千金周嘉寧按著水紅褶裙,尖下巴規矩地垂著,大大的杏眸偶爾一抬,溢出nongnong的嬌羞與期盼。 她從小就被夸天人容貌,琴棋書畫樣樣皆通,又被父親和爺爺嬌寵著長大,待到婚嫁時,便覺得除了皇后之位,旁邊都不足與她相配。 靖帝封后時,她很是失落了一陣,可爺爺對她說出魏鈞的名號時,她便覺得這才是老天對她的眷顧。 誰不知道如今新帝年幼,輔國魏將軍,才是大越真正能掌權的人物。若是能嫁他為正妻,自然比做皇后還要榮光。 她今早讓幾個丫鬟圍著,足足打扮了整個時辰,自認為美得能勾魂奪魄,誰知魏鈞走進來時,卻連正眼都沒瞧她,只大刀闊斧地往那里一坐。 周嘉寧有些失落,又抬眸偷偷打量對面的人,然后內心一陣雀躍,臉頰也有些泛紅。 她原本想著魏將軍應該長得十分兇悍可怕,可如今一看,雖然看起來是有些兇,但五官還是俊美,尤其是那股尋常人沒有的威武氣魄,足以令人心折。 她不好意思開口,魏鈞也懶得說話,兩人就這么相對無言,蘇卿言看著著急,彎腰小聲提醒:“魏將軍,您是不是該說些什么?!?/br> 魏鈞眼峰往上一掃,語氣有些不悅:“你倒是很有閑心?!?/br> 蘇卿言縮了縮脖子,站回去默默吐槽:又兇又不解風情,活該討不到媳婦兒。 周嘉寧見魏將軍不理她,倒是和那小廝打得火熱,指甲掐著手心,鼓足勇氣笑著道:“不知道魏將軍平日愛喝什么茶?” 魏鈞淡淡掃了她一眼道:“本王不擅品茶,隨意即可?!?/br> 周嘉寧想了想,魏將軍是武將,自然不愛這些附庸風雅的東西,于是低著頭又道:“若是將軍想要飲酒,嘉寧也能勉強陪上一兩杯?!?/br> 蘇卿言聽到飲酒,立即想起魏鈞的酒量,沒忍住就有些想笑,魏鈞見她一副想笑不敢笑的表情,磨了磨牙想:遲早與你算這筆賬。 可憐的周姑娘不知自己說錯了什么,只覺得魏將軍極不耐煩,她向來被人捧著追著,哪受過如此委屈。眼里立即涌上霧氣,偏不敢被他發現,低頭用帕子掩飾。 房里的氣氛變得尷尬又別扭,蘇卿言卻已經沒心思去管他們的事。 她已經好久沒站這么長時間了,這時只覺得腰酸背痛,只想找地方趴著。感嘆給人當隨從可真是件苦差事,若是能再回去,必定要好好對秋嬋。 她偷偷往旁邊挪,用手撐著博古柜,轉動腳腕放松,這時,魏鈞突然抬頭問:“你很累嗎?” 蘇卿言沒想到他還留心著自己,怔怔地點了點頭,誰知魏鈞拉過一張椅子,道:“若是累,就坐下?!?/br> 對面的周嘉寧眨了眨眼,滿心的狐疑:怎能讓下人入席同座呢。 隨后她又安慰自己:魏將軍是行軍之人,大概是與兵士同吃同住慣了,不在乎身份之別。 蘇卿言覺得怪不好意思的,可想想自己也不是真的隨從,和他們坐一塊兒也是天經地義,而且,她的腿真的很疼,再不坐著只怕會累得昏倒。 魏鈞見她坐下后便一臉滿足,忍不住抬起嘴角,給她倒了杯熱茶遞過去,壓著聲在她耳邊道:“太后果然身嬌rou貴,才站了半柱香都不到就受不住了?!?/br> 他口中熱氣撲到耳后,驚得蘇卿言茶杯都差點拿不穩,·一口茶沒咽下去,連忙捂著嘴才不至于噴出。 魏鈞搖搖頭,輕拍了下她的后背道:“又不會短你的茶水,做什么喝這么急?!?/br> 蘇卿言總算把這口氣順下去,沒留神他們兩人的姿勢在外人看來有多曖昧。 可憐坐在旁邊的周嘉寧已經看得一臉驚悚:難怪魏將軍對她正眼都不看,原來……原來他竟然有這樣的癖好! 第15章 其實本朝并未禁止男風,養孌童或逛小倌館,在士族門閥里,算不上什么見不得光的事。周嘉寧在氏族里,也多少聽說過表哥或堂兄養著貌美小廝的軼事。 可她實在沒想到,素有戰神之名,男兒氣概十足的魏大將軍,竟然也會…… 周嘉寧內心悲憤交織,方才的羞怯全拋到一邊,端起茶杯仰脖喝下去,可還是咽不下那口氣。繡了芙蓉花的窄袖橫在胸前,一瞬不瞬,打量著坐在對面的小廝。 嗯,模樣普普通通,身型也不算好,唯一談得上特別的,就是那股子氣質,處處透著矜貴與自持,不像伺候人的下人所有。 可若論氣質,自己是堂堂的尚書府千金,讀詩書,習禮儀,吃穿用度無不精細挑剔,憑什么會輸給這么個下人,難道只因為他是帶把的嗎! 她越想越意氣難平,一雙顧盼含情的杏眸,舍棄魏將軍而不顧,就這么直直凝在那情敵小廝身上。 蘇卿言再怎么偽裝淡然,還是被周家女郎□□裸的凝視,逼得尷尬地偏過視線,十分不解地摸了摸臉想:難道自己真的是氣質獨特到,變成男人還這么招人? 而魏鈞根本懶得管那人到底在做什么,他本就是勉強赴約,這時著急想弄清發生在太后身上的怪事,多呆一刻都覺得難熬,斜斜盯了眼更漏,撩袍站起道:“本王府中還有要事要辦,還請姑娘見諒?!?/br> 誰知周嘉寧也騰地站起,一雙粉拳攢的緊緊,羽婕顫顫地道:“魏將軍,這些事我都懂,可嘉寧……嘉寧不會介意!” 魏鈞和蘇卿言面面相覷,一時都有些發懵:她說她不會介意什么? 周嘉寧鼓起勇氣說出這句,覺得呼吸都有些不暢??伤肫鹱约夷俏蝗眯?,婚前也是胡天胡地,據說和府里幾個貌美的小廝都有些不清楚,自從正經娶了堂嫂以后,便開始收心養性,那些小廝也被趕得趕,賣得賣,從此再未聽過。 可見得這些王孫公子,平日里沾沾男風,大多是為了找刺激,也不見得是真的就有龍陽之好。而她要做魏將軍的正妻,總得有所犧牲,與其容忍那些通房小妾,至少這男人不會生孩子吧。 她心頭百轉千回,那兩人卻仍是一頭霧水,直到周嘉寧委屈不已地吸著鼻子,提起尚書府嫡女的傲氣道:“嘉寧只求,將軍成婚之后能明白,那些旁門惑物,到底是虛而不實,將軍位高權重,肩負著魏氏興衰,還需走回傳宗接代的正道?!?/br> 魏鈞聽得一陣煩躁,什么虛虛實實的,可蘇卿言卻是恍然大悟,瞪著眼想:這誤會也太大了,連忙上前一臉誠懇地解釋道:“你弄錯了,我和魏將軍并不是那種關系?!?/br> 周嘉寧咬著唇,抬眸狠剜了她一眼,心說:都你你我我了,還不是那種關系。 而魏鈞被這兩人的態度一激,總算也明白過來,見對面的少女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突然起了些玩心,上前摟住蘇卿言的肩膀,再沖著周嘉寧道:“你方才說,你不會介意?” 蘇卿言渾身一個激靈,被他按著的肩背立即麻了,隔著衣料都能感覺到他掌心灼熱的紋路。想著要掙扎,可跟魏鈞想比,自己那點力氣,就跟小雞仔似的。正在又羞又怒時,魏鈞又低下頭,惡意滿滿地朝她耳后吹了口氣,再轉頭問:“那如果這樣呢?你能不能接受?” 周嘉寧怔怔看著這一幕,大眼里瞬間噙了淚花,她到底是未出閨閣的女子,哪里見過這樣沒羞沒臊的場景,還是出自兩個大男人,帶著哭腔抽氣道:“魏將軍,你怎么……怎么能……” “怎么能這么不要臉!” 蘇卿言狠狠瞪著魏鈞替她說出不敢說出的,耳根處早就紅了一片,可她打也打不過他,掙也掙不脫,實在心中不忿,只能罵他兩句解恨。 魏鈞從未被人當面說過不要臉,這時沉下臉,卻一言未發,只攥著她的手腕往外走,到門檻處頓了頓,高聲道:“既然不能容忍,就無需故意偽裝大度?!?/br> 周嘉寧瞪著淚眼坐下,只覺得萬念俱灰:誰不知道魏將軍向來桀驁,劍履上朝,連天子都不懼。如今被個下人當面辱罵,竟也只是冷了臉,連句嘴都沒回??梢娺@根本不是玩玩而已,只怕是動了真心…… 而另一邊,蘇卿言被他鉗制著上了車,想起自己好歹也是太后,怎能被他如此調戲,氣得將手重重按在窗沿上道:“魏鈞,你竟敢對本宮如此無禮,等本宮回去……” 魏鈞一瞇眼:“太后回去想要如何?” 蘇卿言好不容易攢起的氣勢,立即被掐熄了一半,滿臉憋屈地縮回身子坐著,懊惱地想著:好吧,就算回宮她也不能拿他怎么樣,自己和小胖子的命可都在人家手上攥著呢。 倒是魏鈞見她那副表情,有些不忍心,傾身安撫道:“方才是臣冒犯了,不過想要她死心而已。就當臣欠了太后一個人情,以前若有差遣的地方,臣定當照辦?!?/br> 蘇卿言將一雙烏黑的瞳仁轉來轉去,心想這交換倒是劃算,反正自己也沒被真的占到什么便宜,若能換的魏鈞為她做事,就算真的犧牲點…… 她冷不住打了個寒顫,忙拋開這個危險的想法,哀嘆自己可真夠沒出息的,讓蘇相知道了非得好好教訓她不可。 魏鈞在旁觀察,見她表情一時懊惱、一時竊喜、一時又自怨自艾,覺得頗為有趣,感嘆自己以前怎么會誤以為她心思深沉,笑了笑問道:“太后這是不氣了?” 蘇卿言不想把勢利表現的太明顯,便轉了個話題道:“你今日這般,不怕周家女郎宣揚出去,魏將軍是個斷袖嗎?” “她不敢?!蔽衡x一派輕松,就算她將此事告訴了家里,周尚書也不敢傳他的閑話,然后又道:“就算真說出去也無妨,省的他們費事再把畫像往我府里送?!?/br> 蘇卿言在心中輕哼,故意用夸張的語氣道:“魏將軍果然霸氣,無所畏懼,連龍陽之名都能不在乎?!?/br> 魏鈞看出她的別扭,傾身靠過去,壓低了聲道:“其實,我也有怕的事,太后想不想知道是什么?” 蘇卿言滿心的好奇,忍不住也跟著壓低聲問:“是什么?” 誰知魏鈞向后一靠,笑得一派風流:“以后,太后遲早會知道?!?/br> 蘇卿言覺得自己又被捉弄了,氣鼓鼓地坐直,突然想起件事,笑得狡黠道:“不需以后,我現在就知道,將軍怕的難道不只有那一樣東西嗎?” 她的目光故意繞著桌上的瓷杯,暗示就是杯中之物,魏鈞的臉立即黑了,這小太后的膽子越來越大了,之前還畏畏縮縮不敢提及,現在多說了幾句話,就敢拿這事來調侃他了。 這時,飛奔的馬蹄漸緩下來,蘇卿言撩開車簾,看見將軍府門口那兩只張牙舞爪的獅子,總算松了口氣想,再無需和這人呆在同一個車廂里了。 可魏鈞一進府,就將她帶進書房,仔細盤問究竟為何會發生這件事。蘇卿言不想透露那塊鏡子的事,說起來也就語焉不詳,魏鈞越聽越狐疑,手指輕叩著桌案道:“太后若不愿盡言,臣可幫不了你?!?/br> 蘇卿言這時突然想起,也許她該去找國師求助,畢竟他才是保管那塊鏡子的人,多少會知道其中的玄機。但眼前橫著個魏大將軍,怎么可能輕易放她離開,苦惱地思考了會兒,竟被她想出條妙計,“魏將軍,你想不想知道,我為什么酒量會這么好?” 這話正戳中魏鈞的心結,他從小無論讀書還是習武,都絕不會落于人后。十四歲帶兵,十五歲揚名、十六歲封侯,未及弱冠便坐到大都督之位,連天子都要敬他三分。 可所有睥睨眾人自信和傲氣,卻在他第一次沾酒時徹底崩塌。初時還不確信,直至不甘地試了幾次,才懊惱地發現自己真的只能一杯倒。 但他需在外領兵立威,絕不能讓人發現他這個弱點,迫不得已只得隨身帶著裝滿水的酒囊。每次在得勝的功宴上,他最敬佩的就是那些千杯不醉,能痛快豪飲的將領。 直到那次在宮里,他看見小太后一杯杯喝得蕪王都認輸,只覺得佩服又羨慕,在他的認知里,這樣的能力和氣魄,絕不輸他帶兵打仗所換來的榮耀。 是以當他聽見那句問話,哪怕內心有些抗拒,還是問道:“太后可愿告知?” 蘇卿言微微一笑:“我家有個祖傳的法子,魏將軍可以試試。請將軍準備青梅、山楂、天麻、黃岑,將它們熬成藥膏,然后連同一壺酒,送到這里來?!?/br> 魏鈞將信將疑,可見蘇卿言眼神澄亮篤定,不似在說謊,于是吩咐下人將這幾味材料熬好送來。 蘇卿言用銀勺將那藥膏挖下一塊,遞給魏鈞道:“請將軍含在舌下?!蔽衡x照她吩咐含下,然后被那味道刺激地皺了下眉毛,可蘇卿言態度認真,一絲調侃之意都無,鄭重地斟了杯酒遞給他道:“將軍再試試,只是杯應該不會有事” 魏鈞聞著那股nongnong的酒味,莫名覺得有些畏懼,可又不愿被對面那人輕瞧了,橫著心,提口氣,一仰脖把酒干下去,然后…… 又一頭栽倒在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