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節
林靜姝搖搖頭,輕且一字一頓地重復道:“我不是說了嗎,會沒事的?!?/br> 楊氏兄弟再三勸她,林靜姝都回絕了,無奈之下,只能自己離開, 就在他們剛離開,距離第一星系最近的白銀第一衛遠程回信到了。 “說了什么?”林靜姝問。 “沒什么重要信息,”一個穿白大褂的人對她說,“只是報備了自己的坐標,表示自己正在趕往八星系,原話是‘奉將軍命令避開小蜂鳥要塞,我們??吭凇?/br> “小蜂鳥要塞,”林靜姝打斷他,“是那個……那個叫什么來著?” “葉里夫將軍,當年陸信的舊部,有人說他一直對聯盟懷恨在心?!?/br> “哦,很好啊,那就他吧?!绷朱o姝一低頭,像隨便點了道菜一樣,“陸信舊部,戰爭時位置微妙,連我哥都懷疑過,完美。不管是不是他,就讓他來當點著的‘導火索’好了?!?/br> 白大褂小心地看了她一眼:“夫人,萬一他是無辜的……” 林靜姝一臉莫名其妙地看著他,反問:“那跟我有什么關系嗎?” 白大褂哽了一下,低頭再提出異議。 林靜姝:“到了兵戈相向的地步,還舍不得撕破臉,這就很虛偽了,我來做這個攪混水的壞人好了?!?/br> “夫人,那天使城那邊呢?他們發現了您護衛的尸體和現場打斗痕跡,您本人又失蹤,現在已經上了緊急頭條?!?/br> 林靜姝瞇起眼睛:“那我就繼續‘失蹤’好了?!?/br> 這時,“小蜂鳥”要塞已經公轉到了遠日點的位置,葉里夫心事重重地從軍事基地回到自己的府邸,心里還在想這些日子沸沸揚揚的事。 不知為什么,那些人聲討林靜恒的聲音,讓他想起了當年他們是怎么說陸信的。 那些人信誓旦旦,言之鑿鑿,最經典的一個證據,是陸信替八星系爭取權利連連受挫時火氣上頭,曾經脫口說過一句:“你們看看第八星系那個鳥樣子,還不如交給海盜去管!” 陸信成名太早,年紀輕輕就身居高位,不免有點狂,但他并不是一個公開場合管不住嘴的傻子。 這話是他休假途中,乘坐私人星艦,在民用航道的一個補給站里和副官閑聊時說的,因為是私下場合,他又喝了點酒,口無遮攔了些,被一個過路的服務機器人維修員聽見了。 這位維修員是鐵桿的自由宣言捍衛者,每一起正義的游行示威都參與過,像憎恨殺父仇人一樣憎恨星際海盜——盡管他也沒見過海盜長啥樣。 維修員聽了這話,一開始還以為自己認錯了人,偷偷溜回去,借由工作便利查看了陸信的顧客身份信息,才敢相信他就是那個“陸信”。震驚于這位手握重兵的“聯盟脊梁”居然這么政治不正確,這位捍衛者又義憤又擔心,回家以后痛哭了一宿,第二天咬緊牙關,在社會責任感的驅使下,拿著錄音舉報了。 他們說陸信背叛聯盟,背叛信仰。 他們說他得意忘形,個人道德品格跟不上職位,野心膨脹,控制了軍委不算,還妄圖控制聯盟議會,把聯盟變成他自己家的。 他們還說他作秀,天天給公眾表演恩愛,其實和夫人的婚姻早就名存實亡,這么多年都是各玩各的——新星歷時代的結婚率已經降到了15%,漫長的生命和青春讓每一對沖動之下玩結婚過家家的二百五們都以分道揚鑣收場。整天標榜自己專注家庭,是什么“百年伴侶”,這狗屁玩意講出來自己信嗎? 還有什么,比揭穿神壇上人的真面目、將他拉下來再踩上一萬只腳更偉大的勝利嗎? 還有什么比這更能體現真理之威嚴與無畏呢? “給我倒一杯伏特加?!比~里夫含糊地對自己的衛兵說,“順便去問問要塞的恒溫器是不是壞了?真他娘的冷?!?/br> 衛兵回答:“長官,實時溫度顯示24c,沒有異常變動,您需要醫療艙檢查一下身體嗎?” “不,”葉里夫脾氣暴躁地說,“滾開,我要伏特加?!?/br> 衛兵順從地端來酒,給他倒了一杯,葉里夫含了一口,刺激的酒精味直沖腦門,他卻忽然注意到眼前的衛兵是個不太熟悉的面孔,葉里夫把那一小口酒吐了出來,將杯子往前一推:“去給我加冰塊……你以前不是親衛團的吧?” “不是,”衛兵平靜地說,“我以前在基地當門衛,最近您的親衛團里有人請病假,我花錢疏通了關系才擠進來的?!?/br> 他這么一說,葉里夫倒也有點印象,隱約想起了每天在基地門口站崗沖他敬禮的年輕衛兵,于是又放松了一些:“都什么時候了,還想著用這些亂七八糟的手段往上爬,踏踏實實地賺點戰功不好嗎?” 衛兵回答:“戰功九死一生,不如給您當親衛,安全,起點又高,還能在長官面前混個臉熟?!?/br> “我最煩你們這些家里有點臭錢的投機分子,”葉里夫虎著臉一擺手,“不走正路?!?/br> 衛兵好脾氣地笑了笑,在他酒里加了冰,沒反駁。 葉里夫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借著酒杯遮擋,他悄悄打開了個人終端,掃描了眼前這年輕衛兵的臉,好似漫不經心地問:“你們家是干什么的,這么多閑錢賄賂長官?” 衛兵含糊地回答:“做生意的?!?/br> 葉里夫垂下目光,飛快地掃過調出來的檔案,拖長了聲音“哦”了一聲,不動聲色地將一道警報發了出去:“做什么生意?” 衛兵抬起頭,目光正好和葉里夫撞在一起,那衛兵的眼神冰冷,瞳孔不知哪里不對勁,看著不太自然,像冷血動物。 “芯片,”他吐出兩個字,“將軍,您的酒,不喝嗎?” 葉里夫個人終端上調出的檔案上,年輕衛兵的證件照旁邊,赫然標注了“孤兒,出生日期不詳”一行字。 葉里夫猛地從腰間抽出槍,一槍打向衛兵的膝蓋:“放屁!” 葉里夫雖然不是東西,但征戰多年,本領是有的,近距離這么一槍不可能打不中,本想讓對方失去行動能力再繼續逼問,誰知那衛兵膝蓋挨了一槍,卻只是原地晃了一下,紋絲不動! 他甚至低頭看了一眼破了個大洞的褲腿,拎起長褲輕輕一抖,行動毫不受限地朝葉里夫走過來。 葉里夫悚然一驚:“你到底是什么東西?” 衛兵笑而不語,扭曲的表情分外詭異,一步一步地朝他逼近,葉里夫渾身冒了一層雞皮疙瘩,向對方連開數槍,同時忍不住再次看向自己的個人終端——按理說他的親衛團接到警報之后,應該會在兩秒之內趕到,可是…… “別看了,將軍,你的信號發不出去,監控鏡頭也不會拍到什么的?!?/br> 葉里夫一直退到墻角:“你到底是誰的人?反烏會?天使城?還是光榮團那個總統?” 衛兵的臉緩緩變形扭曲,變成了另一張截然不同的面孔,小蜂鳥基地無數人、無數監控鏡頭竟然都沒有察覺到:“這問題,您可以問問地獄,別了?!?/br> 暗殺,這是現代文明徹底崩裂的最后一條底線。 三個小時后,換班的衛兵發現了葉里夫的尸體。 尸體上的痕跡與監控顯示,他死前曾經瘋狂地向空無一物的辦公室掃射,大喊大叫著什么,好像瘋了,然后一槍打進了自己的太陽xue。 從他的醫療記錄里得知,葉里夫生前酗酒,同時大量服用情緒禁藥,酒精和情緒藥物之間的沖突是造成他瘋狂的主要因素,而他的個人終端里還有大量通話記錄,通話人是光榮軍團的大總統。 消息傳出來,幾乎同一時間,第七星系的安克魯就通過特殊渠道收到了。 而此時,安克魯幾乎已經站在了林靜恒面前—— 九月初,第八星系在內憂外患的情況下,突然不知從哪弄來了一支超時空重甲團,咸魚翻身一樣,驟然將反烏會一路打出了第八星系,反烏會只能向總部求援,事已至此,除了增兵,沒別的辦法。 與此同時,八星系出動大批軍用機甲,開始將位于交戰前線附近的居民整體撤走。 第109章 “葉里夫自己承認他勾結了海盜, 負疚難當, 所以自殺謝罪?對,小蜂鳥要塞地理位置微妙, 光榮軍團占領沃托后, 葉里夫打著‘保衛聯盟’的旗號回頭對付反烏會也很微妙, 所以呢?今天葉里夫微妙,明天伍爾夫元帥也要微妙, 后天大概我也要微妙了?!卑部唆敶甸_茶水上的細沫, 笑了一聲,回頭沖他的智囊團一點頭, “別理這些亂七八糟的, 你們繼續說?!?/br> “將軍, 反烏會今天調動了上百架重甲,馬上要開進第八星系,您看我們是不是也該行動了?” “不急,沒那么容易, 你知道當年聯盟中央逼迫林靜恒解除武裝的時候, 出動了多少重甲嗎?”安克魯低下頭, 埋首于各項戰場數據中,“再觀望一陣,反烏會恐怕得再來一百架重甲才行,林靜恒真那么好對付,我早出手了——話說回來,誰知道林靜恒手上那批重甲武裝到底哪來的, 之前難道都是扮豬吃老虎?” “目前我們還沒能在第八星系安插好有用的間諜,但是據小道消息說,是戰場繳獲的?!?/br> “放屁,反烏會的重甲長什么樣你們不知道???是這個型號嗎?”安克魯打斷他,“林靜恒這些年,偷偷在域外扎根扎得很深啊,怪不得他選擇躲在第八星系?!?/br> “將軍,”智囊團中的另一個人說,“還請您關注一下第八星系轉移居民事情?!?/br> 安克魯正色了一點:“說說?!?/br> “林靜恒突然把靠近前線的居民都撤離了,空間站也全部移位,我們分析,他可能是想建一道軍事要塞鏈條,以……” “吃飽了撐的嗎?”安克魯徹底不耐煩了,再次粗魯地打斷這個名叫“智囊”的腦殘,感覺從第七星系招來的這幫所謂“智囊”,就是為了襯托他自己英明神武的,“林靜恒的優勢是機動性強,特點是手里兵少,現在走的是‘以少勝多’、‘以進攻當防守’的路線,修什么‘萬里長城’?你以為他跟你一樣傻?” 智囊團不敢吭聲了。 整個會議室安靜了片刻,安克魯沒理會其他人,目光沉沉地落在會議桌上,片刻后,他前不著村后不著店地問了一句:“都撤走了?” “是啊?!?/br> 安克魯陡然想起了什么,猛地站起來:“他媽不早說,整隊!” 方才他還說林靜恒不好對付,要等反烏會“再來一百架機甲”,突然又變了口風,一幫跟不上節奏的手下面面相覷。 親衛亦步亦趨地跟上去,滿頭霧水:“將軍,您不是說……” “再不動手就來不及了,”安克魯沉聲說,“還沒看出來嗎?林靜恒這是打算撐不住了就直接把躍遷點炸了,隔離第八星系!” 林靜恒親自坐鎮前線,同時盯前線戰事和居民轉移兩邊,由于反烏會這段時間瘋狂從其他星系往第八星系調兵,死纏爛打,雙方已經膠著了十多天。 前線還好,反正只要導彈充足,圖蘭那貨反正輕易死不了,主要居民撤離,讓他心力交瘁。 要想分散風險,就得把人分成很多批次,可是一來林靜恒沒有那么多人手,二來也不能把時間拖那么長。但如果想要速度,用大星艦和重甲滿載運人,又照顧不過來,而且這樣一來,一旦護送途中出事故,死傷人數肯定不止成千上萬,林靜恒也好,總長也好,誰也負不起這個責任。 他自以為了不起好幾十年,才發現,原來守護真的比破壞難太多了,得有三頭六臂才夠用。 十幾天,林靜恒幾乎沒有合過眼。 陸必行剛剛把一幫撤離的居民安頓好,得知最后一批人已經在路上了,于是趁隙風塵仆仆地趕到前線指揮中心。 一邊走,還一邊跟總長他們溝通星球規劃。 “不管最后我們封不封閉八星系,聚集人口都是有必要的,”陸必行說,“一來是節約星際交通成本,二來增加人口聚集效應,八星系大部分地方都地廣人稀,至少百年內沒有自然資源緊缺問題,等發展穩定了,人口數量上來了,再擴展居住區也可以?!?/br> “我知道,道理是這個道理,”愛德華總長嘆了口氣,“但……還是希望我們不要走到封閉八星系的地步?!?/br> 說來諷刺,八星系的新政府成立,是基于對自由宣言的信仰,而如今,他們卻要叛出聯盟。 理智上大家都承認這是對的,感情上卻總是接受不了,像一幫和渣男分了一百次手還在藕斷絲連的怨婦。 其實就連林靜恒也是抗拒的,只不過因為這是陸必行的提議,他沒吭聲而已。 陸必行總覺得,林其實是愛聯盟的,只是這種愛矛盾而深沉,壓在層層的仇恨與冷漠之下,即使聯盟傷透了他。 他復雜靈魂最底層的基石,有些東西是來自于聯盟、無法割舍的。 陸必行同衛兵點了個頭,刷開基因鎖,直接走進指揮中心,腳步卻倏地停在門口——林靜恒左耳和右耳上分別掛著不同的通訊端,一邊連圖蘭,一邊連著撤民護衛隊,此時難得兩邊都閉了嘴,他已經在短暫的間隙里睡著了。 睡著的姿勢也很正襟危坐,陸必行想象不出還有人能睡得這么端正,像某次眨眼,眼皮一合就沒睜開,身上的肌rou沒來得及放松,人已經沒有意識了。 人形的湛盧在他旁邊,發現陸必行進來,轉向他,正要說話。 陸必行連忙沖他豎起一根手指。 湛盧想了想,原地變成機械手形態,掛在了林靜恒的椅子背上。 陸必行無聲地沖他比唇語:“你又沒電啦?” 機械手狀的湛盧伸開掌心,掌心冒出兩排小綠字:“我目前電量充足,但研究表明,情侶在一起的時候,人形或者類人形的物體在旁邊旁聽,會讓雙方都不自在?!?/br> “你變成什么都一樣,”陸必行把字浮在手腕的個人終端上給湛盧看,也調成了環保的小綠字,“你存在感太高了,比寵物還愛參與主人生活?!?/br> 湛盧綠油油地糾正道:“我沒有‘參與’,我只是觀察記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