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高復今年已經將近六十五了,早幾年就逐漸退出了大眾視線,可其影響力仍舊讓年輕一代難以望其項背。 他的喜劇表演形式以小品為主,常常結合社會時事熱點,發人深省,在喜劇界可謂是德高望重。 高復和藹地點了點頭,招呼兩個人進來坐。 就像外界傳言一樣,大師的家里很樸素,裝修帶點簡單的中國風。 木崊和陳白岐被老人帶到專門迎客的茶間。 一張四方的桌子,上面擺放著茶具,旁邊是較低的圍棋桌。 老人從落座后就沒再開口,焚上香,一心沏茶。 茶香裊裊間,木崊的心也跟著靜了下來。 茶成,迎客。 老人抬頭,見木崊低頭嗅了滿鼻茶香,慈祥地笑了。 他扭頭看向陳白岐,“我近來得了一副畫,就在書房,你不如去看看?” 坐在桌上的人,都不是傻子,木崊當下就明白這是大師故意調陳白岐走了。 茶室里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一老一少,置在桌子的兩面,中間隔了一道霧。 “白岐給我看過你的作品視頻?!备邚偷皖^啜了一口,而后才抬頭。 “是段單口相聲,但又糅合了小品的形式。作品主題是莎士比亞的一句名言?!崩先说穆曇艚o人一種陳實的感覺,他頓了下,接著說,“生存還是毀滅,這是一個問題?!?/br> 高復只提了個開頭,木崊心里就跳了一下。 不為別的,這個相聲是她藝考那年進入戲劇學院的面試作品,不知道陳白岐是怎么搞到的。 作品名字叫《生存還是毀滅》,提起這個,她都有些恍惚。 當初是全憑著一腔孤勇的愛好,初生牛犢不怕虎,自己編自己演,沒成想面試成績還不錯,這才得以進了喜劇班。 “當初想法很多都不成熟?!?/br> 即使現在回想起來,木崊都覺得自己當初編排存在著很多問題。 高復搖了搖頭,他抬頭望向木崊,眼里蘊藉著屬于看透塵世的滄桑,“你覺得喜劇的內核是什么?” 木崊怔了一下,“悲劇?!?/br> 老人啞然一笑,“你說得也沒錯。內核是喜劇誕生的根,可這個根會生出怎么樣的芽兒,你有考慮過嗎?” 他沒等木崊開口,就接著往下說,“喜劇是藝術形式之一,它和文學或者表演一樣,最重要的是把你的主題闡釋清楚,這一點,你已經做到了?!?/br> 香一點點在燃燒。 木崊低頭思考,《生存還是毀滅》里,她講述的是一個從小被家庭束縛的女孩子,喜愛畫畫卻偏偏選擇了跳舞。 在跳舞的路上發生的一系列啼笑皆非的事情,可她并不快樂。 于是,在她人生中即將要獲得最大的獎杯時,她退出了那場可能讓她登上人生巔峰的比賽,選擇從頭開始學畫畫。 “我不覺得我的選擇是毀滅,因為發自內心的快樂讓我永恒?!备邚兔媛段⑿?,看著略略迷茫的木崊,“這是你扮演的那個女孩說的最后一句話?!?/br> “既然主題闡述明確了,給人以故事、快樂,最后給人以啟發。小姑娘,不得不說,當年那個面試官一點都不糊涂?!?/br> “你,很有靈氣?!?/br> 五個字做了評判,擲地有聲,木崊的眼睛有點濕。 當一個人在一條人跡罕至的道路上前進時,總會碰到岔路口。 你會想要有人來幫你指明道路,可每個人都行色匆匆。 黑暗和桎梏只能依靠自己來捅破。 她很開心,今天能得一句前輩的話。 是鼓勵也好,是建議也好,都是現在的她安放在心里的光。 ***** 兩人剛說完,陳白岐就進來了。 然后就是陳白岐和高老的兩盤圍棋廝殺,最后都以陳白岐的失敗告終。 期間,高老的夫人進來送了次水果,見她還要忙,木崊就去幫忙。 眼看著到了吃飯的時間,高老叫了停。 他一邊收拾棋盤,一邊睨了陳白岐一眼,帶著笑罵的意思,“你這臭小子,今天怎么全給我放了水?怎么?幫你見了小姑娘,你就用這個哄我開心?” 陳白岐捏了一粒白子在指間把玩,“我爸說您最是有自知之明,看透的事情您心里清楚就行了,非說出來干嘛?” 高復笑著罵了聲兔崽子。 他和陳白岐的父親陳銘是世交,他膝下無子,從小便是將陳白岐當自家兒子看的。 “小姑娘人看著不錯,性格瞧著也好。帶給你爸見過了嗎?” 陳白岐搖搖頭,嘆了一口氣。 “怎么,還沒追到手?” 陳白岐猛地抬頭,“你這老頭,怎么這么清楚我的事情?” 高復哼了聲。 陳白岐一看人情緒不對,用手搓了一下自己的臉,而后冷清的神情陡然轉換成了恭維地笑,“高……粑……粑……” “撲哧”一聲,高復就笑了。 這混小子,從小就想聽他這一聲爸,盼了這么多年,沒成想因為要追女孩子有求于他,這才如愿。 陳白岐喊完,神情就冷下來,癟癟嘴,“滿意了?” 高復輕咳一聲,擺擺手,“青平衛視元旦有臺晚會,需要喜劇節目,正好幕后導演我也熟悉,可以幫小姑娘寫一封推薦信,讓她試試?!?/br> 陳白岐臉色緩了緩,得償所愿,這才點頭。 高復頓了頓,“我只負責引薦,給她一個初試的機會,節目能不能留下來,我不能保證?!?/br> 陳白岐半挑著眉聽他把話說完,而后嗤了一聲,“有機會就夠了,憑她的能力,打入終審妥妥的?!?/br> 他這副驕傲又自得的神色,讓人哭笑不得。 “又不是你去表演,瞎嘚瑟什么?!?/br> 陳白岐翻了個白眼,我媳婦兒我驕傲。 “對了,老頭兒,你能不能等會出去吃飯別跟剛才一樣板著個臉?!?/br> “為啥?” “你沒看剛才,你都把我媳婦兒嚇壞了嗎?不能拿著大師的頭銜嚇唬人啊?!?/br> 高復將棋盤放好,“答應你也行啊,你再喊聲爸,讓我聽聽?!?/br> 陳白岐:“……” 兩人一同起身,陳白岐剛站起來,高復突然開口。 “我問你,你這小子,當年從醫轉到新聞,和人小姑娘有沒有關系?” 這想法是一瞬間從腦子里蹦出來的。 陳白岐當年在英國學醫,眼看著就要畢業,前景一片大好。 可在最后偏偏往家里打了個電話,就決然地改去學新聞。 一切從頭開始,沒人可以攔住他,他也從不說原因。 陳白岐靜靜望著他對面的老人,神情淡淡,沒出聲。 高復一向了解他的脾氣,知道他不愿意說的東西,從不會吐露半個字。 嘆了口氣,高復一邊往外走一邊開口,“那我就再啰嗦一句,靈氣是有,可路也終得改,不能指望一條道走到黑。相聲這個路,對于女孩子來說,確實太窄了?!?/br> 陳白岐眸光閃了閃,終是沒說什么。 ***** 飯桌上,木崊明顯感覺到高老師像是變了一個人。 插科打趣,逗得他夫人直笑。 原來,這就是大師在家的魅力啊。 臨走的時候,高復留了木崊的電話,稱過幾天會聯系她。 “有時間再來家里吃吃飯也是好的,家里就我們兩個老人,就得需要年輕人這個熱乎勁兒?!?/br> 上了車,木崊一直繃不住地在笑。 “原來高老師私底下也這么可愛啊?!?/br> 開車的陳白岐冷哼了一聲。 木崊鐵了心思要逗他,“男人就像酒,越老越醇厚?!?/br> 一旁的陳白岐臉色徹底黑了下來,早知道就讓老頭對她擺著臉好了,誰能知道還念念不忘上了。 “我、比、你、大、六、歲?!?/br> 一字一頓,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 木崊望向他,假裝不解。 恰好是紅燈,陳白岐踩了剎車。 他頭扭到一邊,不去看木崊,癟了癟嘴,聲音委屈。 “我也老,我也有魅力?!?/br> 木崊差點笑出聲。 努力抿了抿唇,頭抵在車玻璃上,無聲笑笑。 “喂,你怎么不說話?”陳白岐聲音有點懊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