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節
雪雖然大,但落到河上就融化了,消失在黑沉沉的河水中。 通往揚州的這條運河在楓樹鎮這里河面寬闊,水勢挺大。 在船頭立著比在艙里能夠聽到更大的流水聲,嘩嘩嘩,河水奔流向前。 立在船頭賞雪的成澤還吟了幾首詩,并且跟沈婉對了一首詩,說笑間,就過去了半個多時辰。三人都覺得因為飲酒的燥熱退去,身體涼爽了些,景蘭就提議回艙房里去,吃點兒淡茶,讓丫鬟們去燒點兒熱水來洗浴一番歇下了。 成澤和沈婉答應了,三人就回船艙里去坐著吃淡茶聊天。 待到丫鬟來稟告說熱水燒好可以沐浴了,景蘭和沈婉上到畫舫第三層的艙房里,兩人的丫鬟去提了水來倒在兩個浴桶里,服侍兩人沐浴。 成澤卻說他不沐浴,擦了臉,燙下腳就可以睡了。 回到二層畫舫他的艙房,另有小廝提了水來來服侍他洗臉燙腳。 沐浴完,穿上中衣,兩人上了同一張床,鉆進了早就熏香的溫暖的被窩。 丫鬟們放下帳幔,在兩人床前的小幾上放了一盞雙魚燈就退了出去。 景蘭聽到丫鬟們下樓的腳步聲聽不見了,耳朵里只鉆進來呼呼的風聲還有嘩嘩的流水聲。萬籟俱寂,她跟沈婉之間熱鬧的夜生活就開始了。 你來我往數次后,兩人力竭,才擁在一起愜意地休息。 景蘭和沈婉都出汗不少,要睡著之前,沈婉爬起來,給景蘭穿上中衣,她自己也穿上,她說,數九寒天出了汗,光著睡容易受寒,明日起來要是病了可就不好了。 “嗯……”景蘭已經非常困倦,由得沈婉給自己穿上中衣就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沈婉仔細地給景蘭掖好被子,這才躺下,依偎著景蘭香甜睡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她們是被船艙外急促的拍門聲驚醒的。 “阿姐,婉姐,快起來,船要沉了!”外面傳來成澤惶恐的大喊。 “什么?”景蘭一骨碌翻起來,順手就抓住了身邊沈婉的手,急聲讓沈婉快起來,快下床。 沈婉撩開帳子,景蘭先赤腳跳下床,她緊跟著跳下去。 景蘭三兩步跑過去把艙門上的門閂拔下,然后打開艙門,哐啷一聲,刺骨的寒風爭先恐后地涌入船艙中,立刻逼退了船艙里的溫暖,景蘭立即被凍得一個激靈。 還有不少人的哭喊聲隨著寒風鉆入了景蘭的耳中。 外面雪花飛揚,成澤站在船艙門口,他披散著發,身上僅著中衣,氣喘吁吁。 黑夜里看不請他的臉,但景蘭能感受到他的恐懼。 “怎么回事?”景蘭開口問。 成澤一伸手將她拉出船艙,從畫舫三層的平臺往下看,他急促地說話,因為寒冷和恐懼,他的話斷斷續續。 “阿姐……你看,水很快就要到咱們腳下了,這里是河中間……我一向淺眠,被哭喊聲驚醒之后,開門,水就涌入了二層,我即刻跑上來叫醒阿姐……” “臨睡之前,船娘不是將船泊在河邊了么?為何現如今卻在這里?” 第167章 “不曉得……阿姐, 水, 水……”成澤牙關打顫指著船下。 畫舫正在迅速地沉沒,河面上暗沉一片, 刺骨的寒風裹著鵝毛大雪撲面而來, 讓景蘭看不清楚那些被水淹沒哭喊求助的人。 她只看到河水如同黑黝黝張口的巨獸正在迅捷地吞沒眼前的生機。 河面離景蘭和成澤站立的船板大約也就只有兩米多,留給他們逃生的時間不多了。 “阿弟, 你會游水么?”景蘭急聲問。 “不會?!背蓾婶鋈坏?。 景蘭撫了撫額,其實問話之前她就想多半作為一個書生的成澤不會游水,不然他跑上來不會如此恐懼。因為他要是會游水,說不定還會安慰自己別怕,即使船沉了,他也會保證她沒事。 “走, 你快跟我進去,把床板拆下來,一會兒掉入河中, 就抱著床板, 不要松手!” “好……阿姐,你會游水?” “我會,你別害怕,咱們不會死的?!?/br> 景蘭的話瞬間就讓成澤求生的渴望飛漲。 姐弟兩個跑進船艙中,直奔剛才景蘭和沈婉纏綿的床榻, 然后兩人瘋了一樣把床榻上的被子棉墊等都給扯落下來。 沈婉那個時候摸黑找到了剛才兩人脫下來放在一邊的貂裘,她抱起來正想跑出去給景蘭披上,卻見到景蘭和成澤跑進來, 將床榻上的錦被等全數扯下來。 “蘭兒……外頭發生了何事?”沈婉焦灼地問。 “婉婉,咱們的船要沉了,平安等人都掉進河里了……對了,你會游水么?”景蘭一邊奮力地把一塊床板拆下來,一邊喘著氣問。 “你說什么?”沈婉大驚。 “婉婉,你快過來,來抱著這塊床板,趕緊到外頭去!一會兒水漲上來,你死命抱住床板,我會推著你去岸邊?!本疤m顧不得回答沈婉的話,而是朝著她大喊。 沈婉聞言,也顧不得再多說話了,她知道現在情況緊急,再廢話會失去逃生的機會。 把抱著的貂裘扔了,沈婉赤著腳跑過去,將景蘭遞給她的床板抱住,然后跌跌撞撞地往外走。 成澤這時候也取下來了一塊床板,跟在沈婉身后抱著床板出去了。 景蘭最后出去,她一出去,冰冷徹骨的河水就淹沒了她的腳面。 趟著水,景蘭走過去,走到沈婉和成澤兩人中間,告訴兩人,自己會游水,他們不會有事的。 沈婉和成澤點頭,往景蘭身邊靠近一些。 說話間,河水就漫上來,淹沒了三人的腿,然后是腰,胸,脖子…… 灌水的畫舫離開他們腳面的那一刻,沈婉和成澤抱著床板在冰冷刺骨的河水里載沉載浮,景蘭則是在他們兩人身后,腳一邊蹬著水,兩只手放在沈婉和成澤背上,推著他們往岸邊游。 沉船的地方是河中間,此處河面寬闊,景蘭目測要到河岸邊至少要游七八十米。 再加上此處河水湍急,要游到河岸邊就要更費力。 要是景蘭一個人,她可以在體力耗盡之前游到河邊,爬上岸去。 可現在她推著不會水,抱著床板在河里載沉載浮的沈婉和成澤,那就需要把吃奶的力氣都要使出來。 這兩個人,隨便誰,都是景蘭不想失去的人。 所以落入冰冷徹骨的河水之后,景蘭雖然很快就覺得身體被凍得失去了知覺,可是求生的本能,以及誓要保護眼前兩人的心,使得她咬牙推著沈婉和成澤往岸邊游。 大約游了六七十米,離岸邊還有十幾米時,景蘭就覺得眼前陣陣發黑,她知道她的體力快耗盡了。 不行,一定要堅持,一定要將他們推到岸邊去。 這么冷的天氣,他們兩個身子都不如自己,要是在河里一直飄著,不能上岸,那等著他們的一定是被凍得失去知覺,最后沉入河中被淹死。 想到此,景蘭一狠心咬破了自己的舌尖,尖銳的痛還有滿嘴彌漫的血腥味兒,使得景蘭打了個激靈,周身的麻木感減退了些,精神似乎也振奮了些,消失的體力又聚攏了些。 趁著體力聚攏,景蘭憋著一股氣,雙腳加快蹬水,一口氣推著沈婉和成澤往前游了十幾米,終于到達岸邊水淺些的地方。 沈婉和成澤的腳踩著了岸邊的淤泥,他們松開了手里抱著的船板,步履蹣跚地又往前走了幾步,終于使得河水降到了他們的腰下。 盡管他們全身都被凍僵了,可那一股子求生的本能還是支撐著他們保持著頭腦的清醒。 他們很清楚地知道,他們在景蘭的幫助下,終于逃出生天了。 一霎時,兩人激動無比,沈婉最先回頭,語帶哭音喊了聲:“蘭兒……” 她想說我們終于沒事了。 可一回頭,她卻沒有看見景蘭,河面黑沉沉的,耳畔是風聲和水聲,鵝毛大雪撕棉扯絮一般從天空飄落。 “蘭兒!”沈婉恐懼地尖聲大喊。 聽見沈婉恐懼喊聲的成澤猛然回頭,他很快也發現了事情不妙,起先一直推著他跟沈婉的阿姐不見了。 “阿姐!阿姐!”成澤隨即也嘶啞著聲音大喊。 回答兩人的除了嗚嗚的風聲就是嘩嘩的水聲,四野一片寂寥。 “蘭兒……”沈婉呢喃著哭出了聲,轉身就要往水里撲,成澤看見,連忙上前去抓住了她,勸她不要沖動。要是這樣不計后果地下到河里,不但找不著阿姐,還會出事。 那樣一來,不是讓阿姐白救他們一場了嗎? 成澤是流著淚說的這些話,他又說:“阿姐會游水,方才她救我們,定然是脫力了,沒法子跟在咱們身后一起上岸。這會兒她興許是被河水沖走了,阿姐吉人自有天象,她一定會好好的……” 沈婉望著黑沉沉的河面,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不斷喊:“蘭兒……蘭兒……要是你出事了,我也不活了……” “婉姐……咱們趕緊上岸去,找找咱們帶來的人,要是找到了,就一起去找阿姐?!背蓾衫^續道。 此刻沈婉盡管傷心不已,可到底還是沒有失去理智,她聽進去了成澤的話,就說:“好,那咱們快些去找人?!?/br> 兩人相攜著上岸,初初辨別了方向,沿著河岸,朝著沉船的那邊走。 方才畫舫沉沒之后,河水將他們沖下去兩三里遠。 黑漆漆的落雪的寒夜里,沈婉和成澤高一腳低一腳地走著,顧不得光著的雙腳被碎石等物劃破,劃出一道道血痕,淋淋鮮血灑了一路。 他們凍得瑟瑟發抖,全身都麻木了,完全感覺不到腳下傳來的疼痛。 兩人急急地往前奔,不時喊出有沒有人這樣的話。 走出去一百多米,他們發現了第一個人,是小廝平安,他正趴在岸邊喘氣,聽見了兩人的喊聲,就爬起來回應他們。 沈婉聽出了平安的聲音,立即說:“太好了……平安你沒事,快……你幫著我們一起找人?!?/br> 平安很激動,說沈婉沒事他心里好受多了,以及陸家三少爺沒事,這也是菩薩保佑。 不過,他很快發現,沒有看到陸家大小姐,也就是他以前跟隨的景蘭,立即想到恐怕景蘭出事了。 當著眼前這兩個景蘭最親近的人,他不敢說出口,怕他們會因此害怕傷心。 爬起來,他抹了抹臉,開始沿著河岸大喊同船的那些人的名字。 三人走到沉船處時,已經找到了平富,還有成澤同行的兩個小廝里面的一個叫墨雨的,兩個劃船的船娘,以及三個丫鬟,分別是清瑤,白菊,還有小丫鬟果兒。 同行的小廝們多半會游水,因此他們能夠逃生。 劃船的船娘不用說,更是水性好,落水后能夠自救。 至于清瑤和白菊做丫鬟之前是水邊人家的女兒,會游水,這讓她們逃過一劫。 小丫鬟果兒,她純粹是運氣好。 本來已經睡下的她下半夜起夜,去方便了回去發現船漏了,水涌入船艙,順手抓住一張桌子,并將這張桌子翻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