妲己看向那人，見是個四十來歲的老將，皮膚微黑，眼神倒是格外清亮的樣子，讓人看著就覺得很有信服力。

    她的聲音提高了一點，“在座各位，誰能告訴我堯人的兵力有多少？”

    沒人說話，這軍帳中有些人是土生土長的安定人，有些是堯人鐵蹄踏遍中原時，帶兵投奔過來的，這年頭消息閉塞，堯人兵力多少，還真沒人清楚。

    妲己緩聲說道：“安定城不會投降，只要還有一個將士在，堯狗就踏不進城門，如今家國不復，能守一日安定城平安，我就會帶著你們守一日，只是，五萬堯狗守得住，十萬，二十萬，五十萬？就是開不了城門，這些堯狗也能把我們活活餓死在城里，你們說，到時候，城中的百姓誰來守？”

    堯人殘暴，當年打不下安定城，許以好處誘東建城投降讓道，然而大軍進城后，仍舊屠戮干凈了東建城的軍民百姓，妲己對此沒什么太多的想法，在她那個時代，部落一旦被攻破，所有的男人都會被殺死，女人賣去做奴隸，這樣種族滅絕的政策能有效地保證戰勝部落的安全。

    然而對于文明發展了數千年的中原王朝，這種可怕的屠殺實在聞所未聞。

    軍帳里眾人都安靜了下來，妲己目光掃過那個老將，屬于岳君卓的眼睛里閃著亮光，妲己明顯地察覺到，她說出這話的時候，身體里一直積郁著的怨恨消散了不少。

    兀鑄被扔進了一個孤單單的軍帳內，離大帳只有幾步之遙，屏住呼吸時，似乎還能聽見不遠處的大帳內眾人低低的談話聲。

    嚴格來說，岳君卓留給任務者的并不是一個爛攤子，偌大一個安定城兩面環山，一面環水，城墻依山而建，居高臨下，是易守難攻的好地勢，若不是被二十萬大軍圍城，僅靠周遭的良田，就能實現自給自足，這是安定城能在堯人鐵蹄下支撐十幾年的重要原因之一。

    妲己注意到除了軍情，時常也有人向她匯報城中的耕種事宜，翻一下岳君卓的記憶，這城里竟然沒一個能牽制大軍的高位文官，真正的土皇帝。

    岳君卓的愈合力驚人，還沒到十天，后腰的傷勢就已經愈合得很好，可以下地了，妲己本想多拖幾日，除了為適應一下周遭環境之外，她也實在不大想去血rou橫飛的戰場，惹得一身腥血味。

    計劃是永遠及不上變化的，那堯人將領回去之后，立刻把兀鑄王子被俘的事情上報，堯軍的主帥本就因為強攻不下心急如焚，再得知了這個消息，頓時怒了，親自點軍十萬上陣。

    妲己見過的死人多了，可平日里哪有親手碰這些的道理，臨陣之時臉色就有些不好，配上岳君卓俊美冷冽的臉龐，硬生生扯出一片修羅煞氣，沖進堯軍戰圈時，一時間竟然沒人敢靠近。

    由于是正面沖鋒，堯軍統帥直接動用了鐵浮屠，兇悍的重甲騎兵速度不快，然而殺傷力極強，岳君卓就是負傷連斬了三個鐵浮屠騎兵之后，被一擊打下馬，死在鐵浮屠的馬蹄之下，晉人在和堯人的拉鋸戰中，不乏有文人寫下諸多鐵浮屠破解之法，但真正的鐵浮屠除了神臂弓能稍微克制，其他諸如什么斬馬腿，全是屁話。

    鐵浮屠周遭輔以拐子馬，這是機動性極強的一種輕型騎兵，往往還沒有近到鐵浮屠的馬前，就會死在這些人的手里。

    妲己起初并沒有在鐵浮屠的戰圈里，只是安定城守軍的陣勢被只有一千多的鐵浮屠沖得七零八落，亂戰之中，她就擠到了鐵浮屠近前。

    岳君卓的鎧甲精美，黑底紅鐵，帽纓極高，這是為了讓己方將士能夠看清主帥方位，不至于亂起，如今敵軍主帥近在眼前，鐵浮屠全都驚動了，逐漸地向妲己這邊靠攏。

    堯軍主帥離得不遠，連聲高喝道：“生擒岳君卓！千萬不要讓他死了！”

    旁人不知道，但他心里清楚就，想要換回自家王子，沒個合適的人質是不可能的，晉人狡猾，他只有握緊了最大的籌碼，才能有勝算。

    岳君卓使的是一把精鐵長矛，這樣的亂戰里，什么刀劍匕首都是虛的，所謂一寸長一寸強，說的不是單兵切磋，而是戰場實情。

    妲己舔了舔唇上的鮮血，視線落在一寸寸逼近的重甲騎兵身上，眼里閃過一絲不明顯的怒意和嗜血的興奮。

    就算是素了這么多年，狐貍也是吃rou的，這世上，可沒有獵手被獵物包圍的道理。

    作者有話要說：　　妲己：衣服臟了，臉也臟了，這些人太不懂憐香惜玉了啊……

    v384【看了看一地的尸體】這就是你用暴力讓他們明白你是一朵嬌花的理由？

    第87章 將有死戰而已

    鐵浮屠行動緩慢卻帶著一股壓人的氣勢向著妲己的方位靠攏而去, 訓練有素的安定城守軍被沖散的陣勢很快就在旗語中規整完畢, 而這時，妲己已經陷入了鐵浮屠的包圍圈之中。

    堯軍主帥高聲呼喝著什么, 臉上帶著興奮, 在他看來, 這個狡猾的敵軍主帥已經是他的囊中之物, 卻不曾想下一刻變故陡生, 陷入了重重包圍圈的岳君卓突然調轉馬頭, 直直地向著鐵浮屠沖了過來！

    行軍多年，這些兇名在外的重甲騎兵還是第一次被人反過來沖殺，更何況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身下披甲的戰馬突然亂了蹄, 甚至最前列的十幾匹戰馬在后退！就像是遇到了可怕的獵食者，本能如此。

    電光火石間敵軍主帥已經單槍匹馬殺到陣前！曾有人說鐵浮屠的弱點在于馬腳最底下那一截為了方便行軍不曾披甲的地方，破鐵浮屠之法就在于用□□斷去馬腿, 然而這終究是文人的空談。

    真正的戰場上，別說鐵浮屠周遭有拐子馬策應, 就是人到了鐵浮屠陣中，斬到訓練有素的戰馬馬腿前, 人不是被鐵浮屠一刀割頭, 就是被撞死，更甚至是被馬蹄踹死的。

    但他們沒想到的是，真的有人能到了他們的近前，長矛每翻挑一下, 就有一列鐵浮屠人仰馬翻，這不僅需要過人的膽識和氣力，還要有必死的決心！

    堯軍主帥下的命令是活捉岳君卓，然而看著周遭慘狀，多年殺戮的鐵浮屠也終于耐不下性子了，最初的驚慌過后，很快就調整了陣勢，不過這一次，卻不是圍擒，而是滅殺。

    鐵浮屠雖然是騎兵，卻也時常下馬作戰，被挑翻的重甲騎兵索性也不上馬了，向著妲己沖殺而去，手里的長|槍目標明確，就是她身下的高大戰馬，配合以逐漸靠攏過來的騎兵，無論怎么看，都是必死之局。

    外頭已經有人用不純熟的晉話高喊岳君卓已死。

    妲己目光一掃周遭，隨即一把拽過朝她攻擊而來的馬上鐵浮屠的長|槍，身子一翻，下一刻人就坐在了那名鐵浮屠的身后，方才變陣，原本相連的鐵浮屠被分開，說來也怪，平日里笨重的戰馬在她接過韁繩之后，仰天長嘶一聲，無比靈活地在陣勢中沖出一條路來。

    起初眾人只當是敵軍主帥悍不畏死，在做最后掙扎，然而眼尖的卻看見了她長矛指向的方位，那是……離得不遠正在觀戰的堯軍主帥！

    鐵浮屠重甲在身，動作不靈活，加上沖殺許久，有些人是直接脫力了，竟然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個黑紅鎧甲帽纓高揚的敵軍主帥把身前的鐵浮屠當rou盾，輾轉騰挪連斬數人，下一刻，主帥就被生擒在了別人的手里！

    妲己一腳踹下一路上不斷試圖掙扎的鐵浮屠騎兵，把堯軍主帥按在馬前，岳君卓的力氣很對得起她的飯量，堯軍主帥只覺得自己的肩膀被一只熊爪按住了，隨后這只熊爪拉了他的雙臂兩下，他就脫臼了。

    主帥竟然被人從數百名親衛的包圍圈里拎出來生擒了！周遭的堯兵都有點懵，不是沒人想從岳君卓的身后偷襲，可這個滿臉鮮血仍能看出俊美容顏的敵軍主帥就像是背后長了眼睛，一手按著自家主帥的脖頸，一手持長矛，那一人多高的精鐵長矛一擊下去，挑翻四五個人不在話下。

    鐵浮屠戰馬竟然極通人性，連韁繩都沒用，飛快地向著已經被撕出的口子奔去，靈活地簡直不像是一匹身披重甲的戰馬。

    而外面，出乎堯人的意料，以往他們不管遇上哪里的軍隊，只要殺了主帥，對面人再多都會亂，偏偏安定城守軍不管這些，他們是天生的背水之師，守著一城百姓，前無生路，后無退路，就是主帥戰死，也只能更激起他們的血性而已！

    不知是誰大叫了一聲，“給少將軍報仇！”

    隨后安定城守軍中爆出一陣陣叫嚷，兇蠻得不像是以文雅著稱的晉人，雙方人數持平，堯軍本來還能勉強抵抗，然而主帥被擒的消息從左到右傳了開來，堯軍是最先亂的！

    鐵浮屠脫力，安定城守軍的陣勢優勢就被凸顯出來了，堯人其實并不懂什么陣法，看他們連個旗語都不打，變陣殺敵全靠傳令兵扯著嗓子吼就知道了，只是他們平日里遇到的軍隊，懂兵法的沒有好兵，有好兵的不懂兵法，安定城能有這樣的精兵，其中巧合的成分實在太多。

    守軍一個時辰變了三道陣勢，堯人沒有副帥之說，失卻主帥，無人指揮，連鳴金收兵都沒人下令，堯兵悍勇，接連發起四五道強攻，只是亂哄哄的，很快就在安定城守軍靈活的陣勢中被滅殺干凈。

    雙方各兩萬人的戰事，從早上廝殺到夜里，妲己也數不清自己殺了多少人，身上黑紅的鎧甲已經完全成了血糊的殼子，臉上硬邦邦的全是被濺上又干透的血跡，后腰的傷口似乎又裂開了，她摸了摸有些刺痛的臉，發覺臉頰上還被劃開了一道細小的口子，大約是被鐵甲片鋒利的邊緣蹭破的。

    這輩子就沒這么狼狽過！

    妲己咬牙，即便初醒于戰亂，她也沒有親自動手殺戮的習慣，即便圖騰化形的狐身比之純正的妖物要強大無數倍，她也更習慣用美色和其他的一些東西換取自己想要的，懶惰，狡猾，不勞而獲，這是狐貍的本性。

    然而就是這樣的沖殺，卻讓她早就封閉的心境有了一絲波動。

    妲己抹了一把臉上的血，一把將長矛按進地面，喝道：“俘虜就地斬殺，一刻之內列隊整齊，收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