妲己沒有避開的意思, 但也沒有送上門讓人嘲諷的愛好, 不過是一個晚上, 哪里都去得, 尤其護衛口中的花燈集會, 別說她, 就是趙雪尋也沒有見過。

    前些日子趙雪尋要的雀翎披風系在身上，隔絕了天上城萬年不變的陰寒, 黑夜如期而至，遠遠的能聽見人聲從外間傳來，冷冰冰的侍女為她打理好一切, 漠然又恭敬地送她出門。

    剛出城主府，正撞上數個白發藍眼的白氏子弟，比起護衛稍顯黯淡的發色，這些人的白發在月色下隱隱顯露出一種近銀的純白，似有華光，湛藍的雙眸也和白傾更為接近，顯然是白氏嫡系。

    隱隱有帶頭之勢的是個一身雪白勁裝的藍眼少年，看上去和趙雪尋差不多大的年紀，面上還帶著些稚氣，一見她就瞇起了眸子，冷笑一聲道：“是大小姐啊，你們這幫不長眼的，還不給我們大小姐讓路，也想斷腿不成？”

    他身后數名白氏子弟十分配合地讓開了路，然而這說著讓路的少年卻正正擋在妲己離去的路上，非但不讓，還上前了一步，藍眸帶著冷意死死瞪著妲己。

    妲己不用翻趙雪尋的記憶就知道又是她得罪過的人，她還沒說話，身后的白旗就道：“武安公子，幾位長老都在里面等著，別耽誤了族議?！?/br>
    白武安瞇眼冷笑了一聲，高聲道：“旁支庶子，也敢對我指手畫腳？跟著大小姐幾年，囂張了啊，你還真以為自己是什么鳳子龍孫不成？”

    這話顯然有指桑罵槐的意思，白旗咬牙，他是地階七層的武帝，放在別處已然是一方巨擘，可在這天上城，不過堪堪夠得上城主護衛的職位，眼前這位少年，不過十七歲的年紀，比他還小八歲，已經有了地階五層的修為。

    如今正是白氏族議的關鍵時候，趙雪尋再任性也不敢在這個時候囂張跋扈，白武安就是吃準了這一點，妲己盯著他看了一眼，忽然笑了，這一笑宛若春暖花開，明媚動人。

    白武安一愣，隨即警惕地蹙了蹙眉，“趙雪尋，你又打什么主意？上次你害我害得還不夠，現在又來……”

    他話還沒說完，妲己忽然低身靠近他一點，抬起臉龐在他臉頰上親了一下，細眉微挑幾分，笑道：“你倒是說說，我怎么害你了？我那么喜歡你呀?！?/br>
    臉頰上輕柔的觸感幾乎有些不真實，直到妲己后退一步站定，白武安才反應過來，臉上霎時紅了一片，他不敢置信地瞪著一雙和白傾相似五六分的藍眸，指著妲己，顫聲道：“你，你竟然……”

    “你攔著我，不就是想我這樣對你？”妲己白皙的手指撩了撩垂在胸前的長發，星眸微抬看著白武安，語氣里竟然還帶了幾分假惺惺的嬌羞。

    臉上的紅暈壓根帶不出半點氣勢，就仿佛是真的像這可惡的女人說的那樣，迎上身后幾個跟隨者似乎還有些震驚的眼神，白武安再也支持不住，狠狠地瞪了妲己一眼，推開白旗大步走進城主府，他的背影幾乎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妲己星眸微彎，低聲笑了起來，白旗反應過來，愣愣地說道：“大小姐……”

    妲己看向他，眼里還帶著一點笑出來的淚花，白旗卻只是抿了抿唇，低聲說了一句沒什么，心里暗暗發了一個誓。

    天上城難得一次黑夜，街頭巷尾也是難得熱鬧，精巧的花燈掛在街道兩側供行人賞玩，可無論金珠玉石還是素紙白絹，連幼童都不屑去取，所謂花燈集會，更像是一次黑市開張，路邊一個個武者守著攤子，將無用的練武材料賣出價格或者尋求交換。

    妲己順手取了一盞白玉雕刻的桃花樹燈拿在手上，不曾點燃的花燈一觸及她肌膚，隨即冒上一朵明火，照著原本白玉雕刻的花燈顯出一絲屬于桃花的嫣紅，靠近一些似乎還能聞到三月桃花的芬芳。

    白旗和一眾護衛靜默地跟在妲己身后，不知為何，總覺得大小姐和以往有些不一樣了，天上城的人是沒有人氣的，就像精美的玉雕，看似完美，其實冰冷如死物，他們從前跟著大小姐，只覺得她滿身缺陷，但又有一股格外不同的人氣，還在可以忍受的范圍之內。

    這次從禁武域回來之后，大小姐就變了，仍然透著讓人無法抗拒的人氣，卻不再是處處缺陷的渾濁，而是一種格外清靈的，鮮活的氣息。

    妲己提著花燈，見一行護衛格外沉默的樣子，眉眼一轉，忽然笑了，用趙雪尋任性時的語氣說道：“你，你，還有你，你們每個人去拿一盞花燈來，不許拿一樣的，我要看看誰的燈最好看！”

    白旗眨了眨眼睛，下意識地看向自己的同伴們，從沒有接到過這樣匪夷所思的命令，十六頂白色斗篷沉默地站在原地，氣勢壓得周遭擺攤的武者時不時警惕看來，然而下一刻，這些斗篷就都動了，只在瞬息之間，每個人的手里都多了一盞花燈。

    見大小姐似乎是真的在一盞一盞看去，白旗提著手里的花燈，心里不由有些暗暗埋怨自己沒有仔細挑選一番，只是下一刻，精致的不染一絲塵埃的靴子在自己面前站定，他微微抬眼，正見大小姐言笑晏晏的模樣。

    “是狐貍燈呀……”大小姐眉眼彎彎，似乎很高興地說道：“你也覺得狐貍最好看了，是不是？”

    白旗愣愣地看向自己手中的花燈，那是一盞最不起眼的素白燈籠，只是檀木四壁的白紙上，每一面都細細描繪了一只皮毛豐厚的小狐貍，畫中狐貍靈動的雙眸化成了大小姐眉眼彎彎的模樣，他幾乎是下意識地說道：“是！大小……狐貍最好看！”

    妲己眨了眨眼睛，把手中的白玉桃花燈給了白旗，取走了狐貍燈，“這是獎勵?！?/br>
    還帶著些許體溫的玉柄接觸到冰冷掌心的瞬間，白旗幾乎有被燙到的錯覺，他吶吶地低下頭，握緊了手里的花燈柄，俊美的臉龐上忍不住泛起一絲潮紅。

    妲己卻沒再看他了，把玩著手里的狐貍燈，真的像個未經世事的小姑娘一樣，歡快地一路逛了起來。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白旗總覺得拿了大小姐的燈之后，同伴看他的眼神都帶著莫名的酸氣。

    天上城的黑夜只持續一個晚上，城主府的族議卻要三日，所以即便天色轉明，妲己也沒有回去的意思，白旗鼓起勇氣詢問道：“大小姐上次不是說想去看看禁武域邊界的金曇梵花嗎？云中祭后一個月，就是金曇梵花的花期了……”

    妲己有些意外地挑了一下眉，趙雪尋確實很想去看那種花，只是禁武域太大，邊界太遠，去一趟很是折騰，這些護衛沒一個愿意給她好臉色看，她任性的時候倒是硬要去過幾回，可平日里，她也是實在不想看人臉色的。

    白旗提出這個建議是因為看妲己有些無聊的樣子，隨即就清醒了過來，只是他還沒來得及看向自己的同伴，就聽幾道冷冷的聲音幾乎同時響起。

    “想去就去?！?/br>
    “一年一次花期，也很難得……”

    “左右城中無事?！?/br>
    “去也無妨?！?/br>
    ……

    幾個開口的護衛面面相覷，剩下的人也沒有反對的意思，妲己眉眼一轉，似笑非笑的目光在一眾護衛身上流轉，過了一會兒，才笑道：“那，去看看？”

    趙雪尋的修為并不足以讓她在天上城和禁武域自由來去，每次都得有人一路貼身保護，以往這個能推就推的苦差事都是落在脾氣最好的白旗身上的，這次白旗卻突然有了一股危機感，讓他下意識地上前一步，迅速把大小姐攬進懷里。

    妲己挑眉瞥他一眼，順從地抱住了他的脖頸，白旗挺直胸膛，身后十幾道冷冰冰的視線幾乎要把他戳穿，然而他對上大小姐的臉龐，只覺得眼里心里都泛著甜意。

    從前怎么就沒發現，大小姐身上這么香，還有那隔著幾層衣物，都能感受到的，那股讓人心都快要暖起來的體溫？

    白旗忍不住呼吸放輕，溫柔地為妲己撐開一道屬于武帝的屏障，連一絲頭發都不肯疏忽，將她護得嚴嚴實實。

    作者有話要說：　　什么……營養液……咕嚕，朕，朕不要……愛卿，你快把它拿走……嗯，啊……咕?！瓌e灌了，嗯……太多了……愛卿，不要這樣對朕……啊……里面，里面好滿，啊……

    第58章 望天上白玉京

    嚴格說起來, 白旗是不喜歡禁武域的, 趙雪尋修為低一些還好，對于他們這些地階的強者來說，實力上的壓制就很明顯, 越是高階, 掣肘越大。故而天上城雖然沒有禁止兩方大陸探索禁武域, 但這么多年來，也只有低階武者會來冒險。

    禁武域極為寬廣, 武帝級別的強者失了大部分實力之后，只能勉強御空而行, 行至邊界處需要數日, 白旗一手抱著妲己，第一次覺得這份沒法推拒的苦差變成美好到不像話。

    心撲通撲通地跳，大小姐發絲上的清香一陣一陣傳到鼻端, 白旗想說什么, 卻又不敢, 妲己抬眼瞥他一下, 微微調整了一個姿勢, 抬手按上青年結實的胸膛, 惹得青年白皙的臉頰上泛起一陣薄紅，有些發灰的藍眸也亮得像是被水洗過一樣。

    天上城有城禁, 轉過城禁才能下到禁武域，趙雪尋自然是不用的，只是他們才離開不多遠, 就有一行城禁護衛在身后追趕過來，為首的正是昨天晚上見過的白武安，白旗有些警惕地停下了腳步。

    妲己方才站定，白武安就沖了上來，正見她從白旗懷里退出來的樣子，少年臉龐上劃過一絲愕然，隨即又氣又惱道：“你，你這個女人到底是有多不知羞恥！四處輕薄旁人也就罷了，還投懷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