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
魯元公主問的話大多含蓄,妲己答得顛三倒四又模棱兩可,魯元公主的臉越來越白,妲己心里發笑,然而就在她剛要出口解釋的時候,就聽魯元公主幾乎變了調子的聲音尖銳地響起:“血,怎么會有血!” 妲己一頓,陡然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她愣愣地抬手往下探了探,摸到一點黏稠的液體,羊脂白玉似的指尖沾染著一團嫣紅的血跡,看上去簡直有些艷麗奪目。 魯元公主死死地盯著那一團血跡,妲己眨了眨眼睛,有些困惑地說道:“阿母?” “嫣兒,你和阿母說,舅舅是不是,是不是欺負你了?”魯元公主的眼睛都有些紅了,捏著妲己手腕的手力道不自覺放大。 妲己啊了一聲,搖了搖頭,“阿母,舅舅沒有欺負我,我也不知道血是哪里來的,明明都不疼……” “不疼也……”魯元公主話沒說完,忽然認識到一個可能性,并且這個可能還十分大。 張嫣來月事了。 一個朝代有一個朝代的標準,漢朝剛剛經歷亂世,數十年不間斷的戰事使得兵卒銳減,急需增加人口,貞潔烈婦不被認可,寡婦再嫁還能得到朝廷的補貼,女子只要來了月事,出嫁的日子就不遠了。 魯元公主沒想到自己剛剛把女兒從弟弟那里接回來,就得為她cao心婚事,一時悲喜交加,而妲己盯著自己名義上的父親和兩位兄長半晌,有些遺憾地收回了視線。 年近不惑的男人仍舊俊美地無可挑剔,周身沉淀出成熟的氣質,像滋味正好的美酒,兩個封侯的兄長一長一幼,俊美奪目,長的那位是個不茍言笑的青年,俊容微冷,幼的是她最愛的那一類英武少年,眉眼間透著桀驁和不耐,若在平日,哪怕不能照單全收,她也必定是要撩撥一二的。 按照人的倫常,她要是真這么做了,人到不到手另論,可能得先被打死。人跟妖不同,萬物皆可成妖,妖比人的種類多得多,成妖的靈物多半都有自己的執念,故而隨心所欲,而人無論強弱,生來就要被各種倫常規矩束縛,就連所謂一些強者為尊的地界,那一句強者為尊,也是人定下的規矩。 打量只是一瞬,想得倒是有點多,妲己眨了眨眼睛,躲在了魯元公主身后,小聲地叫了句阿父,至于兩個兄長,只是快速地看了一眼,微帶幾分不安地對著他們點了點頭。 英武少年似乎本來就帶著些火氣,被敷衍之后,好看的眉頭一挑,就要發作,卻被青年一只手按在肩膀上,只能忿忿不平地瞪了妲己一眼。 放在旁人家,庶出的子嗣這般囂張早就不知道讓主母修理了多少回,魯元公主抿了抿唇,只是對張敖小聲地說了幾句話,張敖沒注意兩個兒子的舉動,聽了魯元公主的話,他的面上露出一絲驚色,看向縮著腦袋,面帶幾分紅暈的小姑娘,見她杏眼微瞪圓,清澈的眸光里帶著天真和本能的羞惱,也忍不住抿唇泄露出一絲笑意來,抬手讓人帶她回房更衣。 妲己回來時穿的衣裙已經污了,只在外頭裹了一件魯元公主的長裘,正好遮蓋幾分,她五官清美,穿在魯元公主身上略顯臃腫的雪白長裘披著,不見俗氣,唯有精致。 看著小姑娘的背影,張敖禁不住想,朝里朝外,有誰家郎君配得上他的女兒? 第51章 卻話漢嫣然 不止是張敖在考慮這個問題, 劉盈也在斟酌, 張嫣自小體弱,別說嫁人生子,就是尋常女郎慣常的游樂都很少有過,何況她看上去還那么小。 但來了月事, 不盡快嫁人就有些說不過去, 如今正是朝廷上下大力鼓吹女子早嫁的關口, 所謂上行下效,長安貴女多是十三四歲嫁人, 再遲不會過及笄,他們最長也只有不到兩年的時間為嫣兒挑選一個合心意的夫婿。 劉盈不禁又想起嫣兒稚嫩卻已經初顯風華的俏顏, 他是個男人, 明白纖細的小姑娘對男人的吸引力遠遠不如一個懂得誘惑的成熟女子, 他想給嫣兒找一個疼她愛她的好夫婿,然而又清楚地明白,除非小姑娘一夕之間長大,否則男人就是這么膚淺的生物。 當然, 放棄適齡的好人選,找一個和嫣兒差不多大的小郎君也是個不錯的主意,然而年紀小代表著不確定,十一二歲的小郎君性格都不曾定下, 實在有些委屈嫣兒,何況還要考慮門當戶對,想來想去, 劉盈也想不出個合適的人來。 放在平時,這并不是他一個做皇帝的需要考慮的事情,然而他因為嫣兒和母后做下交易,也就意味著母后不會再過問嫣兒的事情,他需要為自己的小姑娘負責任,而一個女郎最重要的事情,莫過于終身。 比起他,魯元公主就要樂觀得多,雖然樂觀這兩個字通常和她是不搭邊的,不過這不妨礙她開始頻繁參加長安勛貴們的宴會,目光時常流連在相貌英俊舉止得體的世家郎君身上,時不時緊張地詢問妲己的意見。 妲己這些日子跟著魯元公主,也算是見過不少適齡的郎君,雖然還沒有一個能比張嫣那兩個兄長的相貌俊美,氣質更是不提,讓她越發意興闌珊起來,她居然開始有些理解魯元公主了,亂世開國,勛貴中本就是泥腿子居多,所謂一代為富,二代為豪,三代為貴,如今的勛貴普遍不過一代兩代,更有珠玉在前,能入眼者自然寥寥。 魯元公主對自家女兒的心情很敏感,她迷戀張敖多年,自然十分能理解一個有吸引力的男人對女子來說是多么重要,可長安勛貴的圈子就這么大,總也不能為了挑選一個郎君,召集諸王封地里的年輕俊彥。 說著無意,聽者有心,張敖還真把這事往心里去了,三月一過就是劉盈生辰,到時各地王侯都要趕赴長安,從這中間挑選一個合心意的夫家就容易得多了。 劉盈沒什么意見,長安的勛貴大多沒什么實權,而有封地的軍侯常年各自為政,他生辰在開春,又正趕上祭祖的月份,每年各地王侯都要在長安滯留上一月之久,足夠為嫣兒相看一個良婿。 梅花敗后桃花開,早春三月,乍暖還寒,張嫣的身子又小小地病了一場,劉盈來看她,還帶了瘦了一大圈的黑狗王玄水。 先帝養玄水三年,他駕崩后,玄水該吃吃,該喝喝,不見一絲悲痛之色,反而離了張嫣幾個月,沒心沒肺的黑狗王是吃也吃不下,喝也喝不下,整日趴在籠子里生無可戀,劉盈也無法,只得讓人小心地帶上玄水,進了宣平侯府。 幾個月不見,劉盈身上還是帶著那股溫柔明澈的氣質,只是眼角眉梢處有著些許不同往常的細節,妲己看在眼里,知道是自己的那些改變起了作用,也許她現在就離開這個世界,任務也不能算失敗。 劉盈拂袖,不算規矩地坐在了床榻邊上,抬手摸上妲己的額頭,語氣輕緩的,帶著不作偽的關心,“已經不熱了,頭還疼嗎?” 妲己咬了咬唇,眼睛亮亮地看著劉盈,“舅舅都好久沒來看我了……” 小姑娘的撒嬌總是讓人無法抵抗,劉盈心頭微軟,無奈地笑了笑,點了點她的鼻尖,柔聲說道:“是舅舅的錯,舅舅帶了玄水來給我們嫣兒賠罪?!?/br> 妲己噘嘴,但又似乎舍不得這份親昵,還是輕聲哼道:“反正你們都是不想要我了,阿母天天想著把我嫁到別人家里去!” 劉盈一挑眉,隨即含笑哄她,“那舅舅封你做翁主,不嫁到別人家,我們娶十個八個小郎君回來?!?/br> 妲己鼓著腮幫子看著他,劉盈忍不住笑出聲來,隨即就在一頓小拳頭下抱頭告饒,連聲道:“是舅舅錯了……” 小姑娘打夠了,抽著鼻子又縮回被褥里,俏臉上一片嚴肅,讓劉盈更難端正態度,他強忍下笑意,摸了摸小姑娘的腦袋。 “阿母最近跟我說了好多好多話,她問我想要嫁給什么樣的郎君?!辨Ъ罕е鴦⒂恢皇直?,掰著手指頭說道:“我說一要長得好看的,像阿父那樣,二要會些武藝,三是文采要好,能為我作詩最好了,四……” 小姑娘的鼻頭皺了皺,沮喪道:“可是阿母說沒有,長安的郎君文采好的不練武,練武的不讀書,長得好看的家里姬妾成群,就沒有我想要的!” 劉盈的肩膀抖了抖,忍著笑,目光卻很柔軟,小姑娘的憧憬總是美好得讓人不想破壞,即便不切實際,但卻讓他有一種想要呵護這份憧憬的欲望。 他抬手摸了摸妲己的頭,柔聲說道:“會有的?!?/br> 只是三個字,卻透著無與倫比的帝王意氣,這些日子朝政上的順利讓他整個人的氣質陡變,更帶了些許獨屬于年輕帝王的鋒芒,妲己的眼眸里星光微閃,似乎想到了什么,唇角彎出一點甜蜜的笑意來,輕輕地蹭了蹭劉盈的手。 小姑娘的臉頰溫熱而滑膩,劉盈一頓,想要不著痕跡地抽開手,卻被緊緊地抱著手臂,再多掙扎就顯刻意,只能由得她蹭過之后,仍舊依賴地抱著他黏黏膩膩。 “就是有了,要是人家不喜歡我呢?”妲己的聲音里帶著天真的憂愁,“阿父對阿母很好,可是他不喜歡阿母,阿母也不開心……” 她說什么,劉盈已經無法集中注意力了,小姑娘微鼓的胸脯時不時在他手臂處蹭過,帶著被褥里殘存的溫熱,越發引人遐想,他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能齷齪到這種地步,讓他幾乎忍不住落荒而逃。 劉盈離開時留下了玄水,黑漆漆的大狗瘦是瘦了,身上的皮毛還是那么油光水滑,蜷在床榻邊上,時不時嗚咽幾聲,如果忽略掉那半人高的巨大身形,還真像一只討好主人的狗崽,妲己抬腳輕輕在那漆黑的皮毛上踩了踩,玉白的腳心被撓得癢癢的,讓她禁不住笑出了聲。 魯元公主怕狗,但見妲己喜歡的模樣,還是沒說什么,只是吩咐人看住了大黑狗,不讓它傷人。 劉盈的生辰在四月,三月底的時候,各地王侯已經開始趕赴長安,到的早的,已經在宮里住了幾日。 先帝風流,子嗣倒是不多,算上一直養在宮里不尷不尬的淮南王劉長,和謚號隱王的劉如意,也不過八個,到的早的三個封王里,就有在張嫣記憶里最后奪得皇位的代王劉恒,換了個人來,必然要針對此人大做文章,妲己卻懶得這么做。 劉盈在一天,就是一天的皇帝,不是他英年早逝,他的那幾個兄弟沒人能上位,如今劉盈活得好好的,再是潛龍,都得潛上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