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
杜璋大怒:“豈有此理!過去看看!” ———————————————— “芷丫頭,你的意思是,你大jiejie并未與你切磋女紅,更未將壽禮拿到你房里?” 老太君緩緩問道。 “是?!?/br> “這么說薇兒是冤枉的了?”老太君臉色和緩下來,側頭對夏mama道:“阿夏,看來你是錯了的?!?/br> 夏mama笑道:“奴婢老眼昏花,看錯了也有可能?!?/br> 詩兒樂道:“現在可好了,真相大白,還了我家姑娘一個公道?!?/br> 目前看來確實。 杜月薇看著跪在地下的杜月芷,兩人視線相撞,杜月薇莫名覺得心中發怵。明明是她跪著,卻只覺得她站得比誰都高,目光中的堅韌,穩重,明亮,簡直要灼傷任何侵犯她的人。 “既如此,芷丫頭,你起來,還未見到你的壽禮,也拿出來讓我們賞賞?!崩咸Φ?。 “是?!?/br> 那道光芒越發絢爛。 “孫女的壽禮。。?!?/br> 那直起的身子越發驕傲。 “乃是凈手焚香繡了三個月。。?!?/br> 語氣越發淡定沉穩。 “當今世上獨一無二的白貍絹百壽圖!” 踩著每句話的話尾,杜月芷已走到百壽圖面前,親手捧了那幅白貍絹百壽圖,微移蓮步,斂容平息,穩穩送到老太君面前。 眾人再次目瞪口呆,杜月鏡眼中閃著興奮的光芒,杜月茹知道此事自己也脫不了干系,所以目不轉盯看著,除了知情人,其他人都覺得今日□□迭起,云里霧里,連老太君都有些不理解:“芷丫頭,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說這幅壽禮與你無關嗎?” 杜月芷口舌清晰:“老太君,孫女是說大jiejie房里的壽禮與我無關,但這幅壽禮,卻是孫女親手所繡,一直在孫女房中放著。只是近日不小心遺失,不知是怎么被大jiejie得了,還當作自己的壽禮送給老太君?!?/br> 杜月芷的這句話,非常明了,有兩個意思:一,這幅壽禮是她親手所繡;二,壽禮被杜月薇偷了。 “芷丫頭,你想好了再說,事關你大jiejie的清譽!” 杜月芷目光仍舊溫婉,卻愈發堅定:“孫女所言,俱是屬實,請老太君明鑒?!?/br> 老太君手里的佛珠越轉越快,她知道杜月芷的為人,如此場合斷然不會撒謊,但是杜月薇身為嫡女,沒有必要去偷庶妹的東西。 杜月鏡剝了一粒堅果,吃得正歡:“三meimei,你的意思是,某人偷了你的東西,還厚顏無恥借花獻佛?” 杜月芷沒有回答,但是她的眼神,不言而喻。 杜月薇的心更加慌了,勉強維持著鎮定:“老太君,請您給我做主,三meimei血口噴人,匯合了二meimei一起侮辱我,欺負我!這幅壽禮分明是我繡的,之前已經在府里傳開,三meimei想是沒有這件東西,心中羨慕,也不知是鬼迷心竅還是膽大包天,竟開口就說壽禮是她繡的。今天您若是不重重罰她,以后我也不敢在府中住了?!?/br> 杜月茹幫腔:“老太君,凡事講究證據,大jiejie繡這幅壽禮,是府內早有傳聞,且丫鬟看見的。但是三jiejie卻并沒有證據證明這幅壽禮是她的,空口無憑,白白占口舌便宜么?”說罷,又故意看著杜月芷道:“三jiejie,自己沒有的東西,就算心里羨慕,也別故意扭曲事實,倒叫人看不上。。?!?/br> 杜月鏡吃完堅果,將堅果皮隨手一扔,砸到杜月茹臉上,杜月茹冷不丁被砸,臉疼,頓時惱了:“誰啊,長著眼睛亂扔!”杜月鏡忙賠罪:“不好意思四meimei,我沒看見。只是我長著眼睛亂扔,你怎么長著眼睛出氣呢?” 服侍杜月鏡的阿玉噗呲一笑。 杜月茹臉一陣紅一陣白,又不敢跟杜月鏡正面爭論,讓盛兒找機會去掌阿玉的嘴巴,抱琴先攔在前面,居高臨下喝了盛兒一句:“盛兒,你敢!”盛兒以前就怕抱琴,也是狐假虎威,只得弱弱退下。杜月茹氣得要死,只好嘀嘀咕咕罵了阿玉和抱琴一句,轉身走到杜月鏡身后站著。 杜月鏡倒是被杜月茹的話提醒了:“老太君,四meimei說得對,空口無憑,三meimei要拿出證據來!” 老太君點頭:“芷丫頭,你可有證據?” “我有?!倍旁萝坡曇舨淮蟛恍?,足夠讓周圍的人聽見:“在我說出證據之前,可否容我問大jiejie幾個小問題?” 問問題很公平,老太君允了:“你問?!?/br> “大jiejie,倘若這幅百壽圖是你繡的,請問白貍絹和絲線是從何處來?有無描樣?用的什么繡法?大壽字繡了多久,小壽字繡了多久?總共多少個壽字?” 杜月芷問問題,一向喜歡連環問,又快又重,極易打擊對手的心理防線。杜月薇被問得發怔,竟不知如何回答,背上頓時出了汗:“你再說一遍,我沒聽清?!?/br> 杜月芷又說了一遍,然而杜月薇聽清了,卻不知如何回答。她自得了這件壽禮,又見杜月芷不敢聲張,早就樂翻了天,哪里還想過這種細小的問題。 但是,越是細小的問題,卻越容易造成崩潰的缺口。 杜月薇身旁的厲mama見姑娘被嚇住了,素來老成而不多話的她,此刻上前:“三姑娘這些問題,實在不值回答,分明是在故意找我們姑娘的茬。老奴便代答了罷。這白貍絹是舅老爺常檢校送的,絲線是姑娘慣常用的,繡法亦是常用的蘇繡,至于壽字使用的時間,這種誰還記得清呢?” 這些說辭乍聽下去還算有理。 “厲mama,你還差最后一個問題,多少個壽字呢?”抱琴不用杜月芷再問,立刻挺身而出。 詩兒尖聲道:“九十八個!” 詩兒是趁著厲mama說話的間隙,自己快速數了一遍。老太君復又讓靈珠數了一遍,確實如此。 厲mama心中篤定杜月芷虛張聲勢,面色便有些不恭敬了:“三姑娘,別說老奴夸口,薇姑娘金枝玉葉,府里老太君,大爺大夫人疼著,宮里貴妃娘娘寵著,外面舅老爺萬貫家財俱有姑娘一份,實在不屑于做那種宵小之輩才做的事。下次請您說話前務必三思?!?/br> 杜月芷抬眼看了厲mama一眼,目光甚是冰冷,仿佛警告厲mama注意自己的身份。厲mama皺皺眉便閉嘴了。杜月芷轉頭問杜月薇:“大jiejie,這些都是你的回答嗎?” 杜月薇宛如在大火上面烤著,隱隱有種收不住的感覺,仿佛前面有萬丈懸崖,她本來可以躲開,現在卻只能硬著頭皮一步步走過去,還得表明自己是自愿的。那種隱形的逼迫壓下來,非常不適。 是她的回答嗎? 她不知道。 大家都在等杜月薇的回答,老太君也殷切地看著她,這是對杜月薇有力的回答,還有什么可猶豫的呢? 杜月薇生平第一次覺得孤獨,無助。 “是的?!?/br> 杜月薇說完這兩個字,居然有些虛脫,詩兒大叫一聲:“姑娘,你怎么流這么多汗?”掏出帕子為她擦汗,被杜月薇狠狠推開。 她看著杜月芷,眼神陌生,仿佛第一天認識她。 杜月芷唇邊含笑,大jiejie,你汗流的太早了。 “你問了我這半日話,該拿出你的證據了吧,三meimei?!倍旁络R勉強道。 “如大jiejie所言,我在等一個人?!?/br> “等誰?” 此時門外又有動靜,有人來了,靈珠出去看了一回,回道:“老太君,師爺來了?!?/br> “他來干什么?想是拜壽。叫他晚點再來?!崩咸龑嵲跓o心去搭理別人。 “不是呢,他拿著賬簿子,說是二姑娘派人叫他來的?!?/br> 杜月鏡正吃著酥餅,聞言忙道:“是我。叫他進來吧,三meimei院子里的帳,他記得清清楚楚?!?/br> 丫鬟們放下蟬帳,將內外隔開,師爺站在帳子外頭,先給老太君和各位主子請了安。 杜月芷對老太君道:“老太君,我的白貍絹,絲線都是有過賬的,請師爺帶著賬本來,也是為了這一點?!?/br> “拿來我看?!?/br> 師爺站著,只見蟬帳內伸出一個雕花紅漆托盤來,便將賬本準備好放在上面:“老太君,三姑娘乃是六月初三買的白貍絹,長四尺一,寬二尺,百色絲線兩斤,針,竹條若干,俱在那一日的賬本上記著,請您過目?!?/br> 老太君看見賬本上記得清清楚楚,倒也無話,杜月芷確確實實買過白貍絹,尺寸也是一樣的。 “大jiejie說百壽圖是蘇繡,其實這是平金刃繡,是邊疆的一種特色繡法……”杜月芷停了下來,微微側頭,溫言叫了一句:“抱琴?!?/br> “是!”抱琴將準備好的東西拿了出來,放在桌子上,是針線,竹繃和描樣的絲帕各兩份。眾人皆伸頸抬眼看,議論紛紛,有的人已經猜出要做什么用了。 “芷丫頭,你這是……” “老太君,這帕子是我曾描的小壽字的樣,陣線也是極其普通的,不用比別的,就比繡法??纯次遗c大jiejie,誰繡的最像這幅百壽圖?!倍旁萝粕斐霭啄鄣男∈终?,掌心向上,笑容清淺:“大jiejie,你先選?!?/br> 杜月薇茫然看著杜月芷,六神無主。她其實并不精通女紅,一向都是屋里的丫鬟代為做的,她只是繡兩針意思意思。如今杜月芷給她出了這么大的難題,她如何……如何繡的出來! 冷汗打濕內衫。 有一種絕望的感覺蔓延。 先前的從容自信全化為此時的窘迫與無能為力。 杜月芷微微一笑:“jiejie既然如此謙讓,那meimei就自作主張,先繡出來看?!?/br> 說罷,隨便選了一份,自顧自繡了起來,一針一線,皆有獨特之處,別人看起來極為費力,但她卻繡的極為輕便,想是練熟了。 老太君也是多年的媳婦熬成婆,當年也是女紅上的能人,此時看那描樣,那雛形,跟百壽圖的幾乎相同,連勾針,飛針,壓線,匝線都一模一樣。這種看似粗實則不失細膩的繡法,確確實實與蘇繡不同。 “大jiejie,你別發呆,快繡吧?!倍旁络R故意推了她一下。 杜月薇渾身顫抖,似乎在躲避什么。 “薇丫頭?”老太君看杜月薇久久不動,心中早就起了疑心,倘若這幅百壽圖真的是薇丫頭繡的,她又為什么遲遲不動手,甚至連反駁都沒有,只顧擦汗,和往外看。 難道,這幅百壽圖,真的是偷的? 想到這個可能性,老太君的心越來越沉,語氣也不由得重了幾分:“薇丫頭,你還愣著做什么,芷丫頭已經再繡了,你多少也繡兩針?!?/br> 見老太君催促,杜月薇終于慢吞吞起身,拿了針線和竹繃子,還是詩兒幫她將針穿上。杜月薇勉強繡了幾針,可是越繡越不對,竟連最基礎的繡法都忘了。她手指顫抖,心中很恨杜月芷,恨的好想她死,可是這樣恨也沒辦法,她依然拿著那可笑的描樣,當場出丑。 “你,你繡??!”老太君握緊佛珠,眼睛緊緊盯著杜月薇的臉,只要杜月薇繡了,一切就可以結束了。 繡啊—— 魔咒一樣,催促著惶恐的心。 老太君等來的,是竹繃子和針線從杜月薇手中滑落。 杜月薇渾身力氣被抽走似的癱軟在地,哭著,聲音又害怕又可憐:“老太君——” 她不會繡??! 什么蘇繡,什么平金刃繡,她全不會! “你們看見了嗎,薇姑娘不會繡!” “難道這件貴重的壽禮,確確實實是三姑娘準備的?” 不知誰插了一句:“你意思是這百壽圖是屬于三姑娘的,這不等于說薇姑娘偷——” “噓——”眾人忙噓這不知輕重的丫鬟。 也不知是打哪兒冒出的丫鬟,眉目英氣,穿著卻很尋常,混在鶯鶯燕燕的丫鬟群里,一時也看不出是誰家的。 老太君自然是聽見了的,微微嘆了一口氣,看都不看杜月薇。 杜月芷也停了下來,那只繡了一小半壽字的竹繃握在手里,靈珠拿到老太君手里,根本不用對比,壽字的那一撇,上粗下細,線條流線般優美,確確實實是百壽圖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