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都走了,只有你一個人?”不知是不是錯覺,真兒若有若無看了眼院子,一道深藏的笑意從真兒唇邊滑過:“府里戒備深嚴,還有人巡邏,進賊搶劫這些事斷斷不會發生。不過既然是三姑娘吩咐的,這倒也好辦,jiejie親自去跟上頭的人說一聲,也算幫了我大忙了?!?/br> 本來猶豫的青蘿在真兒的一再勸說下,關好窗戶,鎖了院門,跟著她去回復管事的。 “就是這里,jiejie進去吧,我還要去其他姑娘院子里看呢,就不陪你了?!闭鎯盒χ?。 青蘿點頭,真兒沿著岔路向別處走去,小小的身影消失不見。青蘿進入院子,果然看見兩個婆子守在那兒,猶自交談各房的人數。青蘿說明緣由,她們也沒為難青蘿,問了幾句就放她回去了。青蘿走在空曠的路上,只覺得有些莫名其妙的怪,可是又說不出來哪里怪。 回到院子,她繼續拿起苕帚,要掃完整個院子。只聽廊下鸚鵡不停叫道:“人來了,倒茶!人來了,倒茶!” 青蘿四周看了看,沒有人??!回頭沖鸚鵡笑了一句:“笨鳥,哪兒有人呢!” 鸚鵡眨著圓溜溜的眼珠,撲棱著翅膀,在架子上跳來跳去,尖聲尖氣叫:“人來了,倒茶,人來了,人來了!” 青蘿看這鳥傻的厲害,搖搖頭不理它,回頭準備繼續掃,忽覺眼角余光某處空了一塊。 她猛地轉過身來,窗臺大開,里頭繡臺上繃著的白貍絹竟不翼而飛! 那可是姑娘費了兩個月功夫,千辛萬苦得到白貍絹,描樣子,每日垂著脖子,風雨無阻繡完的??! “不——” 青蘿臉上血色盡失,扔掉苕帚,迅速沖入房間,在各個角落都找了一遍,還是沒有!繡臺空蕩蕩的,檀香裊裊,針線簍,竹繃子還在,唯獨最重要的拜壽圖不見了! 青蘿發瘋似的找了一遍又一遍,桌子,床底,廚房,小倉庫,甚至連放鸚鵡的地方也找了,沒有,都沒有! 青蘿渾身發冷,心跳的很厲害,丟了!她把姑娘最重要的拜壽圖弄丟了! 她惶惶然,正無助時,院門開了,所有人都進來了,大小丫鬟圍著杜月芷喜氣融融:“老太君壽宴上一定熱鬧極了,到最熱鬧之時,姑娘打開壽禮,一定驚艷全場!” “姑娘倒沉得住氣,不僅把二夫人給的任務辦的漂漂亮亮的,連壽禮也是最好的,我看啊,滿府沒人能比過姑娘去了!” “是呀是呀,我們藏了這么久,不就是為了那一刻的榮耀嗎?” 笑著鬧著,抱琴發現站在臺階上的青蘿,青蘿跟死人似的蒼白臉色,嚇到了她。 “青蘿,你怎么了?”抱琴忙上來拉青蘿,她手冰涼。 青蘿緩緩抬起頭,杜月芷還什么都不知道,目光溫柔地看著青蘿:“是不是一個人看家,又覺得無聊了?陪你下五子棋解悶好不好?” 這個時候,杜月芷的和善,仿佛一把刀子,將青蘿最后的理智割的粉碎。 “姑娘,我該死!”青蘿雙膝一軟,跪了下去,胸腔仿佛寒風刮過,大哭道:“我沒看好家,壽禮丟了!” 第67章 針對 天涼了,夜風習習,碧紗輕撩,抱琴輕輕拿下金獸的蓋子,令兒捧著香盒站在一旁,抱琴從香盒里抓了一把百合香片放入金獸肚子里,用小鏟子鏟了鏟香灰,再將金獸的蓋子蓋上。那蓋子鏤空,幾縷清幽甜香的煙緩緩冒出,在室內蕩開。 杜月芷換過睡衣,手里拿著一本醫書,正看得入神。福mama走過來,將燭芯挑了挑,燭光虛晃,燭底似若中空,幽藍火焰筆直而上,光芒大熾。 藍色的火焰,仿佛夏侯慈那雙因為憤怒,激動和喜悅而綻放藍色幽芒的雙眼。 現在夏侯慈體內的淤毒已清,眼睛基本恢復黑色,即便是在陽光下也不會再顯示異族幽藍的光,可謂是這幾個月來的努力沒有白費。杜月芷想著夏侯慈是極小的時候就中了毒,現在淤毒雖清,為保將來不受復發的威脅,現在還需要鞏固,保養。她要結合夏侯慈的身體,研究出新的藥方,一切都進行的很順利,到了關鍵的地方卻遇到瓶頸。 有一味叫做良篪的藥,具有清熱,解毒,化淤的良效,因為此藥生長的地方刁鉆古怪,又不常見,杜月芷對它卻并不熟悉,藥的分量及用法也就無從得知,因而不敢冒用。她想要找一個替代品,找來找去,卻沒有合心意的。 有的藥,獨一份,缺之不得。杜月芷想了想,不如明日進學時,讓夏侯乾幫她去集市上問問那些藥戶。他們經常采藥,什么都見過,或許有一些線索。 翻了三四頁后,外面傳來野蟬的鳴叫,響亮而孤獨,叫了幾聲,福mama怕打擾杜月芷看書,拿了小竹簞子出去趕了一回。 趕完野蟬也不進門,依稀又聽見竹簞子打在rou上的聲音,悶悶的,也沒聽見人叫。 “抱琴jiejie,福mama又在打青蘿jiejie了。青蘿jiejie跪了兩天兩夜,不吃不喝還要挨打,怎么受得了。咱們勸勸福mama吧……”令兒著急道,聲音很小。 “噓——”抱琴搖搖頭,讓令兒噤聲:“青蘿犯了大錯,連姑娘都勸不了福mama,咱們說的話,福mama能聽嗎?好好做事,別多嘴,明日再看罷……” 說完,看了看房門外,一地月色如水,那纖長的身影倒映在庭階上,搖搖欲墜。 抱琴嘆了口氣。 青蘿沒看好家,丟了姑娘辛辛苦苦繡的壽禮,如果是普通尋常的繡品尚還可補救,但是這半人長寬,完整無暇的白貍絹滿京城都找不到第二塊,再加上壽宴將近,那平金刃繡又極為繁瑣,日夜趕工也完不成二三。若說找回來,聽青蘿的口氣,竟連是誰偷的也不知道。 其實,若那人真心想偷,又豈會留下蛛絲馬跡。 姑娘原本繡的時候就是瞞著眾人的,沒有一個人知道這份壽禮,此時丟了,也只能自認倒霉,根本不可能去滿府查撿。 抱琴想告訴二夫人,卻被杜月芷攔?。骸耙驗榱执蠹业谋悔s出府去這件事,二叔母又被老太君訓斥,此時不該再雪上加霜,白白讓二叔母cao心。一份壽禮罷了,偷走的人還沒露出馬腳,我們又急什么,且等著吧?!?/br> 杜月芷對壽禮被丟一案不置可否,遠沒有其他人那么激動,好像日夜辛苦的人不是她,而是底下的丫鬟似的。她態度淡然,福mama卻不能。 福mama要把青蘿趕出去,經了許多人求情,才留下青蘿,但是不準青蘿進房,要她跪滿三天三夜,趕去下房住,以后就做灑掃庭院,跑腿打雜的苦差事,再不準她隨便出去。且在青蘿罰跪期間,福mama若是進出看到了她,必得嚴厲責打一番才行。 青蘿是個怕疼的人,平時稍微碰疼了她,都要哭天喊地,嬌氣的不行。以前福mama因為她嬌氣,只是口頭上責罵,并不曾動她一根指頭,現在日??此透匆粋€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人一樣,陰沉著臉,惡聲惡氣。 青蘿最怕福mama,卻也最依賴福mama,那是她視為最親的人啊,最親的人現在卻滿心討厭她,她心里的難受,不亞于丟了壽禮。 白日抱琴看青蘿在大太陽底下曬著,借口說她擋著進出的道兒了,將她轉到樹蔭下跪著,多少好受些。 沒想到晚上福mama去趕野蟬,又看到了,那小竹簞子直接抽在了青蘿的身上。 青蘿卻也是個傻氣的人,被抽的那么疼,硬是咬著牙,一聲不吭。 被打罵慣了的人,疼得久了就麻木了,也就不喊了,可是青蘿,她未曾挨過打,誰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忍住疼,不討饒,也不躲避。 “姑娘,要不要喝茶?” 杜月芷沉浸在書中,執書不動,黑亮的眸子看著書上的字,搖了搖頭:“不必。夜深了,你們都去睡吧,我再看一會兒也去睡了?!?/br> “我們陪著姑娘,反正也不困?!?/br> 福mama進來,臉上還帶著怒意,放下小竹簞子,坐在外間生悶氣,生著氣,眼睛看著外面的月色,不知不覺涌出淚來,滴在衣襟上。又聽見里間悉悉簌簌的說話聲,抱琴掀了珠簾出去,壓低聲音道:“福mama,姑娘讓青蘿起來睡覺……” “讓她跪!”福mama立刻收了淚,口氣凌厲:“跪著,人清醒,也就知道怎么看家了?!?/br> “您老人家這是何必,打了青蘿,自己也心疼……”抱琴看福mama面色不善,咽下后面的話,又走回里間。 睡覺的時候,抱琴帶著令兒在外間鋪床睡下,半夜聽見杜月芷叫道:“青蘿?!?/br> 抱琴連忙起來,披衣走進去,拿了燭臺掀開帳子,看見杜月芷迷迷糊糊坐在床上,還在拿手揉眼睛:“姑娘,要什么?” 杜月芷睡迷了,聽到聲音,借著燭光一看,是青蘿,愣了一下,便笑道:“是抱琴啊……幫我倒杯茶來罷?!?/br> 抱琴倒了茶,伺候杜月芷喝茶,喝完茶,杜月芷卻不睡,穿了大衣裳,讓抱琴端著燭臺跟她出門。 抱琴笑道:“姑娘,這大晚上的出去做什么,被夜風一吹,著涼不說,回來您肯定又睡不著了,明天眼睛下面摳摟了,又讓人看出來,說我們服侍不盡心?!?/br> “我穿了衣裳,怕什么,只管跟我來,瞧瞧青蘿去?!?/br> 抱琴無法,只得拿了通口玻璃罩子罩在上面,跟著杜月芷出門。出了門,在院子西南角,看到跪在角落的青蘿。 只不過才兩日,青蘿那有著嬰兒肥的面頰就消瘦了,原本明亮的大眼睛也暗淡無光,整個人仿佛小了一圈,衣裳和臉都很臟,跪在那里,因為膝蓋跪的疼,所以拿手撐在地上,手掌被石頭沙子雜草摩擦出道道血痕。聽到有人過來,她慢慢抬頭,看清來人,眼睛里頓時溢滿了淚水:“姑娘?!?/br> 杜月芷蹲下來,摸了摸她的臉,在她身上也捏摸了幾下,真是瘦的厲害。再看她的手,纖纖玉手上滿是傷痕,細沙嵌在里面,疼癢難忍,有的地方已經有化膿的跡象。杜月芷的眼神頓時變得三分犀利七分心疼。 “青蘿,起來吧,你受傷了?!?/br> “不,我還在受罰?!备ama說過,要她跪三天三夜,她一定要跪滿三天三夜! “你的罰期結束了,我讓你起來,你不聽話么?”杜月芷不由分說將她拉了起來,青蘿跪了幾天,腿都站不穩了,直打顫,抱琴連忙攙住她的另一邊,兩人連拉帶扶,將虛弱的青蘿扶進了房間。 小廚房里常常備著粥點,以防杜月芷半夜肚子餓,吃點粥養胃?,F在被抱琴端了過來,放在桌子上,又泡了一壺熱茶,放了一碟子香香軟軟的糕點,擺在饑腸轆轆的青蘿面前。青蘿看了看滿桌子吃的東西,又看了看杜月芷,眼睛里水光泯然。她張了張嘴,聲音已經沙啞。 “你要說的我都知道,令兒還在睡,別吵醒了她。餓了這么久,快吃吧,吃完了洗個澡,好好睡一覺,明日我去跟福mama說?!倍旁萝迫崧暤?。 有了杜月芷的擔保,青蘿心里的壓力去了不少。她真是餓了,狼吞虎咽,杜月芷怕她燙著,讓抱琴喂她,令兒裹著被子睡的正熟,杜月芷輕輕繞過她,打開櫥柜,從里面屜子里拿了藥和紗布,再打了水,幫青蘿清理了手掌上的傷口。 隔日福mama大大發了一場脾氣,杜月芷不肯讓青蘿再去跪,兩人誰也不讓誰,最后還是福mama屈服,因為她不可能真的對受傷的青蘿狠下心來,只不過還是叫她住到下房,再不能過以前的舒服日子。青蘿什么都答應,當下把鋪蓋搬到下房,跟小丫鬟們擠一間。 杜月芷細細審度青蘿說過的話,發現最大的疑點其實不是誰偷走了壽禮,而是傳令的真兒。 真兒是在得知青蘿一個人在家后,才堅持讓青蘿離開院子,給了賊人可乘之機。她雖不是主謀,卻必定也是知情者之一。 抱琴領著一干小丫鬟,把落單的真兒堵在路上,帶了回來。 真兒在辦事廳養的牙尖嘴利,重要信息一字不漏,倒是嗆的人嗓子眼和眼睛都辣的不得了。 “這個真兒,句句針對姑娘,以前姑娘對她也沒怎么不好,怎么現在翻臉不認人,連后路也不留一條?!?/br> “沒有沒來由的恨,莫非不是姑娘得罪了她,而是其他人?” 大家這樣說著,一旁的令兒突然想起什么:“我知道了!以前剛分過來時,我和真兒在一處干活,依稀聽見她說娘生了重病,求了院子里的jiejie說情,給她放一天的假回去看看她娘。那位jiejie答應了,讓她做了好些事,最后卻沒有幫她說情……好似真兒的娘死了,真兒也沒看上最后一眼?!?/br> 杜月芷派人去問,真兒的娘果然是半年前就沒了。 第68章 占據 真兒在娘臨死前沒能趕回去看她最后一眼,自然心中憤恨,有此報復行徑也不為怪。 “不知是哪位大丫鬟沒有準真兒的假,連累了姑娘……”正在議論時,忽見抱琴上前,臉色忽白忽紅。 “是我?!?/br> “抱琴jiejie……為什么?”令兒驚訝地張大了嘴巴。 抱琴的臉頓時通紅。當時抱琴還是常氏的人,對真兒這種小丫鬟自然是不在乎的,真兒求她給假,她也沒當一回事,再加上當時小院云波詭譎,畫壁死了,慎兒出府,她留了下來,真兒卻被打發出去,兩人再無交集,她甚至都要忘了還有真兒這么一個人。 “即是我們的恩怨,就由我來解決?!?/br> 抱琴親給真兒端茶,道歉,當著那么多人的面,真兒笑著揮手打翻了茶碗,茶湯潑了她一身,尖刻至極:“抱琴jiejie,現在你知道錯了,晚了。我娘不能死而復生,你也別想再從我身上得到什么。反正我是什么都不知道,這污水,別往我身上潑!” “得罪你的人是我,有氣朝我來,跟姑娘有什么相干?!” 真兒收了不可一世的笑容,愣了愣,片刻后又恢復不在乎的神色:“誰能給我好處我就幫誰,姑娘雖沒害過我,可誰叫她不知收斂,到處招搖樹敵呢。說到底,我和抱琴jiejie一樣,也是個奴才,上面的話違背不得?!?/br> 真兒油鹽不進,干耗著也不是辦法。杜月芷坐在屏風后面,命人把她放了,再命人“悄悄看著她,有任何異?;貋韴笪??!?/br> 這一招欲擒故縱,果然抓住了馬腳,叫人看見真兒與厲mama鬼鬼祟祟的接頭,湊近了聽,還能聽見幾句“壽禮”“白貍絹”的話。 “這事準沒錯了,月薇姑娘偷了姑娘的壽禮!姑娘,你也別干坐著,咱們現在就去大房,找她們把壽禮要回來!” 所有人摩肩擦踵,要去大房討個公道,尤以青蘿為甚。壽禮在她手里丟的,她滿懷愧疚,日思夜想,此時得了壽禮的下落,巴不得找點要回來,好睡個安穩覺。令兒甚至在頭上綁了一條紅布條,精神奕奕,小拳頭都揮起來了。 杜月芷懶懶坐在椅子上,剛才抱琴泡了一壺花茶正香,福mama倒了一杯,她正在品呢,那慢悠悠的樣子把其他人都急壞了,紛紛抱怨:“姑娘,這都火燒眉毛了,你怎么還有閑心品茶?” 杜月芷紅唇被熱氣熏撩得粉嫩潤澤,柔柔的,軟軟的,吹著熱氣:“你們真是太急了,心急喝不了香茶?,F在什么證據都沒有,直接上門討要,不僅要不到,還會被倒打一耙,說咱們血口噴人。大jiejie萬一藏著了,或者燒了,都可算是沒有對證,白白浪費力氣在上面?!?/br> “那怎么辦?明知道小偷是誰,也這么忍氣吞聲?” 杜月芷很想把自己的一套心得交給這些伺候自己的大小丫鬟們,忍字頭上一把刀,不做好萬全之策,不輕易出手。以她現在的狀況,地位才剛穩當,不適宜上門大吵大鬧,否則極有可能人財兩空。她才不想要看到辛辛苦苦得來的東西,再為了一件壽禮搭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