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杜月芷前世做王妃的時候見過不少奇珍異寶,這錦繡九連環卻是第一次見,她試著解了一下,發現里面機關重重,難解。 “拿去看吧,說不定你們能解開它,也讓我沾沾福氣?!彼⑽⒁恍?,將白玉九連環放在抱琴手上。 抱琴連忙捧著,跟青蘿湊在一塊欣賞。兩個大丫鬟臉上帶著興奮的表情,又生怕碰壞了,伸出修長柔嫩的手指,輕輕滑過環身,樂開了花,好一番鬧騰。 杜月芷見她倆跟魔怔了似的,忍不住打趣了幾句,回頭見福mama也盯著那九連環看,神色古怪,便道:“mama,你想看就近些看,這東西拿在手里才好玩呢?!?/br> 福mama一愣,立刻搖搖頭,甚至還很避諱地不去看,接著伺候她上床睡覺。 杜月芷重新躺在床上,福mama為她放帳子,杜月芷忽而側身,撩起一片帳,嬌聲問道:“mama,我與二叔不熟,二叔為什么要送我這么大禮?” “大約是長輩對小輩的疼愛,你又與二姑娘親近,二爺自然是愛屋及烏,姑娘不必多想?!?/br> 杜月芷看著福mama那雙鎮定的眼睛,還不放棄,試探著又問:“福mama,你認識這幅九連環嗎?” 這時,福mama頓了頓,目光有一瞬間的凝滯,片刻道:“不認識?!?/br> 福mama撒謊,她一定認識! 夜深了,雨聲漸微,杜月芷看著垂下的繡帳,陷入一片沉思。她不知道這副九連環是什么來歷,但從福mama的反應來看,這副九連環,很可能是母親的遺物。 既然是母親的遺物,為何會到二叔手里,二叔又為什么要把它送給自己當見面禮? 翌日學里派人帶話,說九殿下有事,不必進學,在家溫習就好。杜月芷便可以不用去,派了個小丫鬟去側府告訴杜月鏡,小丫鬟回來后,說二姑娘身體不舒服,也沒去學里。 杜月芷一聽,便換了衣服,從角門去側府,一方面看看杜月鏡,另一方面,順便以道謝為理由見見杜羲。 哪知到了側府,一派冷清,丫鬟領了她去見杜月鏡,到了杜月鏡閨房,杜月鏡躺在床上捂著肚子呻/吟,身子弓起如蝦,滿床打滾。杜月芷見了,忙問怎么了。杜月鏡痛的冷汗直流:“三meimei,我來月事了,快要死了,活生生被痛死!” 杜月芷拿出帕子幫杜月鏡擦了擦汗,又吩咐抱琴道:“你去把我上個月帶回來的紅丸子拿兩丸過來,再叫人團熱面團,一起帶過來?!?/br> 熱面團比熱水袋更加溫和,紅丸子就是九殿下給的鑲榮丸,專門治這種閨房之癥,杜月芷試過,有奇效。 一時抱琴都拿來了,杜月芷先將熱面團放在杜月鏡小腹處暖著,又捏碎了半顆紅丸,用熱水沖開,甜香撲鼻,喂杜月鏡一口口喝了。喝完后,又歇息了一炷香的時間,杜月鏡驚訝的發現,自己不疼了,忍不住摸著那一顆半紅丸,好奇道:“三meimei,這是什么神藥,這么靈,是你配的嗎?” 杜月芷笑道:“這叫鑲榮丸,我從別處得的。本來要配白參湯,但來不及配,暫且用的熱水。吃半丸可以止痛,一丸可以保證整個月事期間決不再犯。另外一丸,你下次記得提前吃,就不會再這么痛了?!?/br> 杜月鏡大為感激,杜月芷趁機問起杜羲,哪知杜月鏡卻說,杜羲今日一大早就離府了,母親朱氏去送他,如果杜月鏡不是肚子痛,也會親自去送父親,畢竟這一別是好幾個月呢。 杜月芷萬萬沒有料到杜羲離府:“二叔怎么走得這樣匆忙,不是說放假嗎?” 杜月鏡左右看了看,那些丫鬟自覺退了出去,關上門,遂附耳道:“三meimei,我告訴你一個大秘密,你可別告訴別人。我昨日睡在母親那里,偷聽他們講話,父親好像被封了什么欽差大臣,說四皇子和六皇子在江南微服私訪的時候遇刺……” 杜月鏡零零碎碎透露著天大的消息。 四子和六子遇刺,圣上震怒,消息還瞞著并未發出,杜羲臨危受命,奉為欽差大臣,前去江南調查此案,昨日得閑在家陪妻女,大概就是臨行前硬是擠出時間回家,見一眼妻女再走。此行,充滿兇險。 九殿下應該也是提前聽到了消息,所以才離開的那么匆忙,微服私訪這么隱蔽的事,也只有相關的幾個皇子知道,他就是其中之一,怕是難逃其咎。 杜月芷回到小院,坐在廊下,解了一下午九連環,發現這九連環是個死結。她放下它,揚起小臉,看向院中。 昨夜風起云涌,打落不少花枝落葉,青蘿帶著小丫鬟們滿院收拾。大雨過后,天氣會慢慢變得燥熱起來,酷夏,就要來臨,陽光,也越發熾熱。 一切都帶著熱騰騰不可抵擋的氣勢,向著命運的軌跡而去。 第47章 太妃 因為各處找不到《荒槿內經》這本醫書,倉促間,杜月芷只好先從病人下手,望聞問切。 望:夏侯慈的瞳孔顏色在暗處會幾近黑色,帶著隱隱的藍,呈四散環形;如果暴怒,大悲,憤恨時,血色上臉,瞳孔會變成幽藍,邊緣越黑,瞳孔心越藍,看著十分怪異。偶爾也有意外,比如心情愉悅時,那藍色會隱退,從而顯示完全的黑色,純黑,但次數極少。 聞:小殿下盡管看起來臟兮兮,氣味,氣息,呼吸卻是正常的。 問:趁大家吃點心時,把睡著的夏侯慈帶到小花園,單獨問診。 “十三殿下,平日寢食安否,吃些什么東西,用過什么香,伺候你的都是什么人?有沒有偏愛之物,嗜甜還是嗜辣?有沒有患過大病,喝過不常見的藥?耳鳴,傷寒,口干……” 夏侯慈乖乖坐在石桌上,臉白白的,大大的藍眼睛忽眨,剛睡醒,還不明所以。而杜月芷則彎下腰,認真凝視著他的眼睛。 漆黑微涼的長發從少女的肩頭滑落,垂在空中,一蕩一蕩的,薄薄的衣衫被風吹起,衣帶飄飄,幽微的香氣隨風而過,不知是花香,還是她身上的香,好聞的緊。 夏侯慈臉刷的一下紅了,眉頭皺起,小臉隱忍:“月芷,你問這些干什么?” 在九哥面前,他叫人家jiejie,九哥不在了,他就叫人家月芷,占九哥便宜。 杜月芷不知道小孩子心里的小九九,解釋道:“我聽你說過,你這眼睛不是生來發藍,而是長到三歲,在太妃殿里才得的,所以大膽猜測也許你根本不是藍眼睛,而是純正的黑眼睛。我曾在書上看到過,有一種病叫異色瞳,病變后的癥狀跟你很像,受情緒控制……” 夏侯慈越聽,臉色越白,最后竟然有一絲隱痛:“那又怎么樣?” “你如果真的是異色瞳,我可以治好你,從此你就不必受許多不必要的委屈?!?/br> 哪知夏侯慈聽到最后,冷冷地拒絕:“不必了,我不需要!” 杜月芷微微一愣。 她來進學的第一天,就看到夏侯慈被小同窗欺負的痛苦模樣,后來知道他的身世,更是心疼。一個人并不能因為眼睛的顏色,身體的殘缺,或者任何與眾不同之處而被人指點,備受煎熬。因為那不是他的錯。 她只是想幫他。 杜月芷自己沒辦法去京城到處問《荒槿內經》的下落,但有個人可以。 九殿下很快幫她找到了《荒槿內經》,讓夏侯慈帶了過來。是孤本,紙張一碰就要掉落,隱隱還能嗅出經年的味道。 她仔細翻看,終于看到了異色瞳的病因,病況和解法。 夏侯慈應該是服了可以侵入血液的苜蓿蘭漿,苜蓿蘭漿白色,微毒,進入人體后,會竄入血液,直達目周脈絡,形成致暈,致眩的后果,久而久之,人就會因目視不清而煩躁,憤怒,且服用過多的話,日積月累,形成薄薄的藍。這種藍浮在瞳孔表面,透明不疼,慢慢就會將雙目通為藍色。 夏侯慈如今陰晴不定,古怪易怒的性格,也與苜蓿蘭漿有關。 “十三弟恐不愿診治。隨信附上當年太妃與十三弟的逸事兩則,望讀罷,可說服?!?/br> 信上果然是逸事兩三則,都是有關水的。杜月芷把信拿回了家,打了一大海碗的清水,將信紙泡在里面。 真正的信,慢慢凸顯出來…… 后來杜月芷才知道,夏侯慈拒絕治療,是因為曾經撫養過她的太妃。太妃一生不曾生養,得了皇令照顧夏侯慈,把他當成兒孫,在宮里互相依存。三年多了,她并不知道每日給夏侯慈喝的湯里被人下了藥,等夏侯慈的眼睛不對勁后,有人給太妃寫了封信,太妃看完就瘋了,把信吞了下去,當天就自戕于宮中。 自戕的妃子,不管位分有多高,都屬于漠視,侮辱皇室尊嚴,下場就是永不許立碑立牌,戳骨揚灰。 夏侯慈年紀那么小,被他視為母親的人卻一次次死在面前,這種打擊是致命的。以至于他后來進了菱妃的宮殿生活,不肯認菱妃,性格倔強又敏感,脾氣也越來越古怪。 他不知道那封信寫了什么,但能肯定是跟自己的眼睛有關。 他后悔,如果自己的眼睛天生就是藍的,太妃就不會死了。 “十三殿下……”杜月芷欲言又止。 “我不要聽!你又想來勸我,你根本不懂太妃對我的感情!”夏侯慈低吼,眼圈微紅。 “我也沒有娘,我懂的!太妃如果活著,也不愿你活的這么不開心,你要讓她白白死去,生生世世為你牽腸掛肚嗎?” 夏侯慈小嘴顫抖,眼眶紅的可憐,眼淚在打轉,可他倔強地不流下來。 杜月芷嘆了一口氣,向他伸出手,想抱抱這個可憐的小皇子。手馬上被夏侯慈打掉,紅了一片,可她不卑不亢,再次抬起手抱住他,環住小小的身體,這一次,夏侯慈沒有拒絕。 夏侯慈被她抱著,先還是頑抗,可越來越弱,最終像是受傷的野獸找到了休息的洞xue,再也忍不住,躲在她懷里嚎啕大哭:“太妃是個好人,可為什么好人不長命,為什么那些人要陷害她!我不會怪她的啊,她知道我最喜歡她的??!為什么,為什么要丟下我……都不喜歡我,我乖還不行嗎……” 杜月芷什么也不說,緊緊抱著他。 小皇子的哭聲傳到很遠很遠,孤獨,寂寞,不解,憤怒,可憐…… “哭完了嗎?”良久,杜月芷開口詢問。 “哭完了?!睅е耷坏幕卮?,抽鼻子。 “沒關系的,十三殿下,你想治,或是不想治,我都隨你。在我心里,你和九殿下一樣,強大到能夠自己做主?!?/br> 杜月芷拿出帕子,為他擦去眼淚,大概是她的目光太過柔和,夏侯慈抽泣著點了點頭,復又抬頭,惡狠狠道:“等治好以后,我要你陪我去見太妃?!?/br> 這是什么意思? 杜月芷百思不得其解,自己好好幫十三殿下治病,還得答應他的條件,感覺在做一件吃力不討好的事情,好像很吃虧的樣子…… 第48章 癢藥 大靖開元八百七十九年,四皇子和六皇子在江南巡防,水土不服,又感時疫,薨。 懷帝痛失雙子,“哀痛欲絕,龍體微恙”,早朝暫由太子主持,每日奏折送到御書房,亦由太子批閱。鳯盛皇后稱太子年輕,獨自擔此重任恐引人非議,便奏請三位德高望重的大臣與太子共同理事。允。 太子理事期間,謹小慎微,頗為出色,圣心大悅。時太/子黨氣焰高漲,勢力滲透,皇子間制衡的局面漸漸傾斜。 兩位皇子死了,死因尚還向外瞞著,暗地讓大理寺卿杜羲以欽差大臣之名去查,必是茲事體大,也許是謀殺也不可說。另外他們兩人原本的勢力被打散,皇孫又尚且幼小,不成氣候,養了多時的兵馬謀士也只好被其他皇子勢力合并吞噬。 這一切來得如此之快,又悄無聲息。 小成王妃喜得一子,滿朝文武都會去朝賀,誰也不會再記得死去的人,死去的勢力泯滅,新的朝局又會形成。 “你想念九哥嗎?”夏侯慈坐在小凳子上,盯著杜月芷的臉。 杜月芷最近正忙著為他研制藥方,聞言,秀美嬌柔的臉浮出幾許羞澀。她與九殿下確實許久未見,雖有通信,到底信不如人,若說不想念是假的。但這種話當著小殿下的面怎么好說出來,她只裝做沒聽見,讓小殿下幫忙研墨。 夏侯慈打開墨盒,里面放著幾塊好墨錠,杜月芷擔心他白白的小手指染上墨跡,拿了一塊絹布包在墨錠上面,再教他拿著。 夏侯慈倒了清水,又自顧自道:“四哥和六哥死了,九哥倒比以前更忙,前日我還看到他跟太子哥哥在一起下棋,只是輸了……唉,他已經獲準在宮外建府,大約明年就可以出宮,到時候你們兩人見面應該更容易了吧?!?/br> 杜月芷聽了,微微怔神,不知為何心里竟有些漣漪蕩漾,復又沉靜下來:“殿下快別說了,我正寫到緊要關頭,研墨吧?!?/br> 她現在借著為夏侯慈治眼睛的借口,暗中得了許多方便,對朝廷里的事略知一二。 其實不止見不到九殿下,連哥哥她也很少見。杜懷胤不知在忙什么,以往天天往她院子里小坐一會兒,現在竟是隔三差五才來一次,且待的時間越來越短。 “哥哥這幾日見瘦了,便是為著功名,也該多照顧身體才是。我才做了幾碗滋補的湯,已經讓劍螢提去了,你需記得喝?!?/br> “好meimei,多謝你。其實哥哥也沒什么大事,陪著幾位皇子游山玩水而已,過了這一陣,我去給你買新花兒戴?!?/br> 杜月芷抿唇一笑:“誰稀罕那些花兒了?!痹掍h一轉,又道:“常言道伴君如伴虎,皇子們再賞識哥哥,哥哥也吃不消啊。依我說,哥哥不如趁早擇定明主,專心如一,也好過周旋多股勢力,平白失了力氣?!?/br> 杜懷胤第一次從杜月芷口中聽到這種話,忍不住警覺起來,皺眉道:“月芷……你,你如何懂得這些?以后可不要說了,被人聽見,對你一個閨閣小姐的名聲也不好?!?/br> 杜月芷見哥哥緊張,微微一笑:“哥哥怕什么,這院子里都是我的人,她們都不懂的?!?/br> “到底隔墻有耳?!倍艖沿房戳薽eimei一眼,俊臉露出幾許遲疑:“最近月薇跟我說,你在研制什么秘藥,你既是萬分保密,又怎么會被她的人知道?” 杜月芷尷尬地咳嗽一聲:“這個……萬有一失嘛。譬如今天她非要闖進來,抱琴她們沒來得及攔住,自然就被她看了去?!?/br> “嗯?她闖你屋子干什么?” “誰知道呢。她無聊。不過我故意抹了一些癢藥,必定癢的她渾身難受,有口難言,也算為哥哥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