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杜月薇伸出軟軟的手指,抵在頰邊,笑意清淺:“我們園子里的花兒也美。昨日我看了幾朵開得正好,今天本想插了瓶給老太君看,但是……”她頓了頓,似乎為難不該說,故意避之不談:“再說,孝敬給老太君的東西,哪里敢隨便糊弄過去呢,老太君平日這么疼我,我還不拿出好東西,豈不是白辜負了老太君?!?/br> 老太君點點頭,摸著杜月薇的秀發,萬分愛憐:“還是薇丫頭知禮。你們也別怨我平日太疼你大jiejie,這些孫女我都是一樣看的,并沒有偏頗。論理,你們都一樣是嫡母教出來的,你大jiejie出落得這么好,你們也該學著才對?!?/br> 后面的話,是對著杜月茹杜月荇說的,兩人忙回道:“老太君對孫女們都是一樣好,只是我們不爭氣,若是抱怨了,豈不是大逆不道?!?/br> 老太君滿意地點點頭:“這花我一人玩著也沒趣,你們誰喜歡,可以抱幾瓶走?!?/br> 杜月茹欲言又止。 老太君:“有話就說,吞吞吐吐做什么?” “老太君,我是為大jiejie不值?!?/br> 杜月薇忙起身,眉毛一皺:“四meimei,不是什么大事你就不要說了?!?/br> 杜月茹聽了,堪堪住口。老太君聽著像是有事,看著杜月茹:“茹丫頭,你快說,你大jiejie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 老太君都下了令,豈敢不從。杜月茹開口道:“本來大jiejie不必如此大費周章。昨日我們已去園子看過一回,園子里開了幾朵大好的,今早趁著露水摘了,又香又美,最是好看。大jiejie還起了大早去摘呢,誰知那花枝叫人毀了,一片狼藉,氣得大jiejie痛哭了一場,又趕著去劉府赴約,一天也沒玩好,幸好那劉小姐通達,摘了好的送大jiejie,這才……” “不止這些呢,但凡好看的花,芙蓉,金玫,玉百合都叫人毀了不少,白白仍在地下浪費。五meimei,你也看到了,對不對?” 杜月荇也怯怯開口:“是,是的……問他們,他們只說管不著,花兒每日按份例送到各房,糟蹋的花兒也不是他們糟蹋的……” “對。那些狗膽包天的奴才,竟認不出我們,還說每日糟蹋又能糟蹋幾朵,少不了我們的就是了?!?/br> “四meimei,五meimei,你們快別說了!”杜月薇忙讓她住口,回頭又對老太君笑道:“老太君別聽四meimei胡說,我沒有哭呢,且那些奴才素日又忙又累……” “我看那些人真是無法無天,今天敢毀主子的花,明天就該登鼻子上臉了!”老太君氣得動了容:“大夫人,這內院素日是你管著的,她們說的,你可知道?” 常氏趕緊站了起來,也不笑了,只回道:“老太君,你先別氣,容我解釋。兩位姑娘說得不全,這也不是那些奴才們的錯。那么大的園子,她們精力有限,每日巡邏,看了這處,又漏了那處,少不得滿腹委屈。再說,給他們十個膽子,她們也不敢糟蹋這些花,只是管不住別人罷了。滿府的人,受寵的丫鬟媳婦婆子們私自摘了,也是有的?!?/br> “那么就容主子們的東西被糟蹋?你倒是偷懶辦的好事!” “老太君實在是冤枉了我?!背J厦Φ溃骸斑@幾日正在查,已經查出幾個常去園子糟?;▋旱闹髦\了。媳婦想著,倒可以抓出來敲打敲打,以儆效尤?!?/br> “既這樣,你快去辦,務必把那些眼里沒主子的奴才狠狠責罰,過來回我!” “是?!?/br> 常氏低頭答應,暗中冷笑。杜月薇看母親似有一番大作為,也不由得高興,轉過身一味哄著老太君,滿屋子又歡聲笑語,其樂融融。 第24章 劫難 老太君房里滿屋溫馨,杜月芷的小院卻受了劫難。 幾個婆子蠻橫無理,小丫鬟人小,夏mama又老,攔不住這些粗人。她們沖了進來,擰了青蘿就要帶走。青蘿平時膽子就小,胳膊被擰得生疼,嚇得大哭起來:“你們干什么呀,放開我!三姑娘,福mama,救我!” 福mama心疼,上前幫忙,跟擰著青蘿的人對峙起來:“放手!這是三姑娘的房間,容不得你們放肆!” 那人冷笑:“我也不管什么姑娘不姑娘,都是上頭的意思,你們不交人,少不得我們親自動手?!?/br> 她們吵將起來,畫壁慎兒帶著小丫鬟假意拉架,實際上是助長了吵架。房里院里頓時猶如一鍋亂湯,你爭我搶,碰倒了桌子椅子,又掃了文房四寶,踩臟了地面,中間夾雜著青蘿的哭聲,混亂不堪。 杜月芷人小力微,此時急了,搬出椅子,站在椅子上,怒道:“都住手!” 可惜沒人聽她的,因為太吵了。 方才擺好的雪瓶掉在地上,清水流盡,晚茶花散落一地,被人踩來踩去,仿佛剛才的畫畫時,溫暖靜謐的時光只是幻境,只有眼前的嘈雜猙獰才是真相。 青蘿哭得很厲害,被人拉來拉去,她大聲哭喊,杜月芷卻聽不見她在喊什么。那些人神色各異,有的怒罵,有的斥責,有的哀求,有的冷漠,但是卻聽不到她們說的什么,杜月芷捂住耳朵,眼中一片血紅。 杜月芷仿佛看到前世自己丫鬟被人拉走,而她被人控制在一邊,不管怎么哭叫,怎么哀求,都沒有人理她,沒有人幫她。她無能為力,素手無措,看著忠仆被人殺死,看著她們流干了獻血…… 不要,不要!這樣的悲劇,她絕對,絕對不要再經歷一次! 耳朵里瞬間涌進了聲音,杜月芷跳下椅子,沖進人群,眼前花花綠綠一片,那些穿著輕紗綾羅的人,都在拉她。她咬著牙靠近青蘿,把她護在身后,拼命推開最近的一個婆子,趁其不備,高高揮手打了她一耳光。 “啪!” 眾人一愣。 “小婦養的!”那婆子吃了一耳光,眼睛都紅了,以為是哪個小丫鬟,低頭抓住那細嫩胳膊,一邊罵,一邊往旁邊一慣。都是做粗活的人,手如利爪,勁如烙鐵,杜月芷微微皺眉,幾乎以為自己胳膊要斷了。 那婆子一慣,她身子不穩,踉踉蹌蹌后退著,眼角余光掃到翻倒的桌子,桌角朝上,剎那間念頭猶如洪水襲來,她狠了狠心,一頭撞了上去。 “三姑娘!”青蘿和福mama驚慌大叫。 一切發生的太突然,那婆子愣在原地,看杜月芷倒在地上一動不動,以為慣死了,嚇出一身冷汗。 青蘿掙脫控制她的人,和福mama倉惶撲過來,心怦怦直跳。兩人扶過杜月芷,只見那雪白的額頭上,右額角撞出一個大包,紅腫不堪,邊緣已經烏青了,鮮紅的血慢慢流了下來,青蘿用帕子接著,抱著不敢動。杜月芷雙眼微閉,福mama死命掐著她的虎口,喚她醒來。 青蘿眼淚直流,抱著杜月芷大哭:“姑娘,姑娘,你醒醒啊,你不要嚇我!嗚嗚嗚,你們這些殺人的劊子手,姑娘若是出了事,你們死一萬次都不夠!” 那婆子呆呆道:“是姑娘突然沖過來,你們都看到的……” 抱琴也不知會發生這種事,正要過去幫忙,卻被畫壁一拉,努嘴使了個眼色,示意她不要過去。也是,此事說不清道不白,還不知是怎么回事呢。抱琴遲疑了片刻,慢慢停住了腳步。 看著那三人,她竟覺得她們有些可憐。 唉,誰叫她們不聽話呢? 杜月芷自己拿捏著分寸撞的,耳邊先是一片嘈雜,慢慢聽見了青蘿和福mama的聲音,頭腦漸漸清明,只是虎口被掐的疼死了,她裝不下去,慢慢睜開眼,聲音微弱:“福mama,別掐了,疼?!?/br> “姑娘,你醒了!”福mama大喜,老淚縱橫,顫巍巍抱住她,蒼老的聲音令人不忍聽:“你要是出事了,老奴也不活了!” “又胡說,我們都得活著?!倍旁萝粕斐鲂∈?,握住福mama的,又握住青蘿的,懊惱自己只顧做戲,嚇到了兩人:“別哭了,看哭腫了眼,叫人笑話?!?/br> “姑娘,我背你去看大夫吧,你流了好多血?!?/br> 杜月芷搖了搖頭,當年她在烏氏手下不知受過多少種這樣的傷,早已習慣:“不礙事,我頭不暈,扶我起來,看看這到底是怎么回事?!?/br> 見人醒了,抱琴又帶人把桌子椅子扶起來,讓杜月芷坐了。福mama照看杜月芷,青蘿匆匆捏了面團,包在帕子里,給杜月芷揉著額頭。小丫鬟令兒默默沏茶過來,端在手里,一口一口喂給杜月芷喝。 “姑娘,你若無事,就容老奴把人帶走交差,也免得誤了姑娘休息?!?/br> 那婆子仗勢欺人,人沒事,自然跟她無關,她死皮賴臉,打量杜月芷人小,欺負到臉上了。 杜月芷奪過茶杯慣在地上,“啪”碎成八瓣,清脆的聲音令眾人心中一凜! “mama也別欺人太甚!我縱然再無權無勢,好歹也是個主子!你傷了主子,本是最該萬死,我尚未找你,你倒千催萬催,只顧交差。如此令我寒心,饒你不得!福mama,府里打殺主子的奴才,是什么下場?” “回姑娘,輕則打五十大板,趕出府去,重則交到官衙,聽候發落,三到十年的牢獄之災是躲不過了!” 這確實是真的,那婆子心中驚恐,勉強道:“奴婢并非故意,只是錯手傷了姑娘,如何稱得上打殺!” 杜月芷清泠泠的雙眼看著她,面容蒙著一層肅沉之氣:“這里這么多人看著你一邊罵我一邊按著我的頭往桌角撞,你倒說錯手?你帶人直接闖進來,眼里沒有主子,也別同我說話,叫能說話的人過來!” “我是奉了夫人之名來拿青蘿的,姑娘要是這樣說,就是跟夫人對抗!” 杜月芷騰身站起,勃然大怒:“我雖是庶女,在府里也尊夫人為母親,何況沒了娘,自此以后只以夫人為靠,萬事莫敢不從!你從頭到尾也不解釋,只綁了我的丫鬟就走,還青口白牙說我對抗夫人!你是什么東西,敢在我屋里大放厥詞,還不快滾出去!” 杜月芷小小年紀發了火,仿佛萬江泄洪,振聾發聵,一點也不像其他庶女,是那種真正的主子做派,只覺得沉沉得壓人。抱琴和畫壁從未見過這樣的杜月芷,不敢再糊弄,厲聲將那些人驅趕出去。 那些婆子趾高氣揚來拿人,卻沒想到被打了出去,臉上無光,連忙去回話。 杜月芷命人大開房門,端了椅子坐在正中間,額角撞的包烏青紅腫,雪白的臉卻陰沉得可怕。 經過剛才一番亂斗,丫鬟們頭發衣裳都凌亂的很,杜月芷命她們去收拾一番。 “不管誰來,都不準露怯。我能護住青蘿,也必能護住你們,拼了我這條命,也決不讓一個人從我這小院出去!” 明明是一個一無所有的庶女,卻有著破釜沉舟的魄力,單單坐在那里,要抵住血雨腥風,護下這破落的小院。 第25章 流言 杜月芷也忍得夠久了,平常裝乖,那些人打量她好欺負,都欺負到頭上了。她回杜府,不是要過這種日子。她可以死,但是,如果一個人都沒保住就讓她去死,她才不死!那些作惡的人都死了她也不死!她要盯著她們,咬著她們,直到她們再也不會傷害自己在乎的人! 小院里有二心的人,沒關系,她會剔除;坐在家里也有災禍從天而降,無所謂,她頂著! 哪怕是一手爛牌,她也要打得啪啪作響,人可以輸,氣勢不能輸! 沒等多久,就又有人來了。 這一次,是一個精明干練的媳婦,原是常氏手下常見的辦事人,福貴家的,仍舊帶著人,只是進門前,讓那些人站在院子外頭,自己親身進來,先福了一禮,笑容滿面道:“姑娘好,給姑娘請安了?!?/br> 杜月芷抬起眼皮:“你是做什么來了?” 福貴家的道:“聽說姑娘受傷,奴婢特來看一看?!?/br> “小傷,無礙?!倍旁萝妻D頭道:“看茶?!?/br> 有人備了茶,福貴家的忙伸手接了,見杜月芷臉上冷冷淡淡的,又看房里丫鬟都很警覺,如臨大敵,自己從心中打起精神應付,臉上笑容仍是不變:“姑娘,剛才李婆子帶人誤闖,是奴婢教管不嚴,沖撞了姑娘,奴婢已經罰她三月俸祿,趕回家去了。姑娘千金貴體,萬不可為了這等蠢貨傷惱氣,萬一身上不爽利,倒都是奴婢的過錯了?!?/br> “都是你們教的好奴才,叫姑娘受了半日氣,再沒有誰敢沖到主子房里抓人的,傳出去,我看你們一個個都吃不了兜著走!”杜月芷還未開口,抱琴先怒道。 “這也是事出有因?!备YF家的低眉垂目,解釋道:“原是今日老太君為花園的花被糟蹋而生氣,命夫人嚴查。有人看到青蘿在花園里糟?;?,就報了上去,所以夫人才讓我們來請青蘿過去問一問。那些人誤會了夫人的意思,所以才有了這一出,奴婢待她們向姑娘賠罪,姑娘擔待著她們粗笨,別氣壞了身子?!?/br> “我倒也不是為這些生氣。我氣的是,你們上傳下達如此荒謬,出口造謠,恣意妄為,讓我好生佩服。你們說青蘿糟?;?,可有證據?” 福貴家的道:“有人看見青蘿在路上拿著花甩來甩去,且青蘿走后,那園子里一片狼藉,好幾種寶貴的花被毀了。這種花是備著送禮,或者辦宴席用的,并沒有多少,所以老太君生氣,才叫查一查誰糟蹋的,要拎出來重罰,以儆效尤?!?/br> “老太君說的不錯?!?/br> 福貴家的抬頭,只見杜月芷招了青蘿到跟前:“青蘿,有人看見你糟蹋了寶貴的花,令老太君生氣,你當著大娘的面,說你做過沒有?” 青蘿搖了搖頭:“沒有,我沒有掐任何一朵花,更沒有糟?;▓@,就連那束晚茶花,都是我從地上撿的。奴婢所言,句句屬實?!?/br> 杜月芷點點頭,轉而看向福貴家的:“青蘿說沒有做過,你可以回去了?!?/br> 福貴家的尷尬笑道:“這空口無憑,也沒人能證明青蘿姑娘說得是真的呀?!?/br> 杜月芷奇道:“空口無憑?我還當你不認識這個詞呢!你們究竟查過沒有,是誰說青蘿糟?;▓@,此人品性是否可靠,是否敢保證是親眼所見?且青蘿是如何毀花的,那些花都是什么花,是踩的,掐的,還是拔的?是什么時辰毀的,早上,中午,晚上?青蘿離開前后,是否有其他人進入過花園?除了這一個人看到過,是否還有其他人指證青蘿?這些,你們都查過沒有?” 她這一連串問題拋出來,福貴家的全答不上,只是沉默。 杜月芷便冷笑:“所以說,到底是誰空口無憑,我敢為我的丫鬟作保,若她真做下了這種事,我愿與她同罪,你敢嗎?” 青蘿噙著眼淚,想讓杜月芷不要隨便說這種話,但是,她不能說,因為她知道姑娘正在為了保護她而努力。 福貴家的最后又勉力道:“就算青蘿無罪,她被人指證,請她過去問一問,也是為了方便?!?/br> 杜月芷嘲諷道:“青蘿既然清白,憑什么過去受審?倘若今日她去了,以后但凡有人懷疑我的丫鬟,是不是她們都要去接受審問?我這個做主子的還要不要臉了?你在府里做事做了這么多年,居然能說出這種話來?!?/br> 福貴家的滿臉愧色,笑容也掛不住了,便找了理由告辭而去。 出去后,院外站的一大片人見她出來,忙上前問情況:“怎么沒把人帶出來?!?/br> “罷了罷了,各位老jiejie放過我吧。這三姑娘一張嘴,能活活把人說死,看我這背后出的汗。我是不敢去的,你們誰有本事誰去,我甘愿在外等著?!备YF家的連連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