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只因當時可以自由進入杜府的,而她碰巧又認識的,只有他一人。 青蘿說他取得信任后,留下了地址,那只作為信物的錦繡鈴鐺又被他拿走了。 他拿走鈴鐺做什么? 杜月芷又有些不解,難道是為了將來找她算賬? 不過她現在住在這深宅大院,夏侯乾未必知道,就算知道,也進不來。 想到這里,她不知是輕松,還是遺憾,悠悠嘆了口氣。 眼下顧不得他了,杜月芷看了看院子,白石堆著的小花圃,落了幾點清雨。 畫壁和慎兒久等不至,天又下起淅淅瀝瀝的雨,福mama站在門口看了幾次都沒見到人影,倒是那四個小丫鬟嘻嘻哈哈躲著雨回來了,一個說你踩了我的腳,一個說你拽了我的裙,吵鬧不休,待進門來,看到怒容的福mama站在那兒,頓時噤聲。 福mama見了,臉也放了下來:“才當值一天,你們就玩忽職守,姑娘回來連個人影都沒看見,現在晚飯時間到了,你們玩夠了鬧夠了,就回來了。是欺負姑娘小,臉軟,吩咐不動你們嗎?” 其中一個叫真兒的反駁:“是青蘿jiejie叫我們出去玩兒的!” 青蘿:…… 福mama沒那好性兒,冷笑一聲,上前拎著真兒的耳朵,真兒尖叫,福mama巍然不動,對其他人吩咐:“都跟我進來!” 說著,拎著真兒耳朵進了院子,其他人膽子還小,乖乖跟著進來了。 進來才發現外房門大開,里頭燈火通明,干干凈凈的,三姑娘穿著家常衣服,卸了妝,披著一條外袍,正坐著喝茶。 她小臉雪白,眉眼秀麗,端端正正坐在那兒,映著燭火,不知為何竟讓人有種心中打顫的感覺。 “跪下!”福mama一聲怒喝,小丫鬟們你看我我看你,福mama抬腳在真兒的腿彎處一踹,真兒尖叫著跪下了,其他人一看,也噗通噗通跪下了。 “你們可知錯?”福mama問。 真兒大叫:“我有什么錯,jiejie們叫我干活我就干了,叫我出去玩我就去了,哪里有錯?” “是嗎?玩到天黑才回來,是哪家的規矩?”福mama陰沉沉道:“夫人說過的話你們忘了?姑娘回來叫不著人,都要去吃板子!你們不長耳朵聽,要這耳朵有什么用!割掉算了!” 福mama也是呆久了的,罰人的手勁兒掌握的分毫不離,真兒耳朵被扯了一遍,疼得鬼哭狼嚎,哭聲頓時響了起來。 “福mama,我們再也不敢了?!?/br> “不敢什么?” “嗚嗚嗚……不敢出去玩兒?!?/br> 福mama看了看杜月芷。杜月芷沒有起身,也沒有抬頭,福mama反手給了真兒一耳光:“不對!” 真兒皮細rou嫩,打了這一嘴巴,臉頓時就腫了,哭得死去活來,別的小丫鬟也嚇哭了。 青蘿看著驚心動魄,不忍,別過頭去,向杜月芷求道:“姑娘,你就饒了她們吧?!?/br> 杜月芷這才款款起身,走到廊下,看著外面一地梨花帶雨的小丫鬟。 “福mama,讓她們都起來吧?!?/br> “姑娘叫你們起來,還不道謝!” 小丫鬟們哭哭啼啼起來,你挨著我,我挨著你,抬頭看著杜月芷,都被她嚇著了。原本說的那個品性溫吞,沉穩乖巧的姑娘,并不是??!是個惡魔??!全被騙了??!會打人??! “謝姑娘……” “你們今日犯錯,我原本想饒了你們?!倍旁萝瓶戳艘蝗?,眼神漸漸的厲了,言語擲地有聲:“但是私自離開院子,在外貪玩,久不見人,也無人回報,若是你們丟了一人,傷了一人,全都是我這個主子的錯,我便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在第一天就得了管教不嚴的罪名。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這先例斷斷開不得。我今日令福mama罰你們,你們可知道錯了?” “知道錯了?!?/br> “錯在哪兒了?” 這回終于有個小丫鬟悟出來了,輕聲道:“奴婢們錯在不該出去玩那么久,不該不派人回來稟告,更不該在姑娘回來之前沒回來?!?/br> 這話說的稚氣,卻很明白。杜月芷循聲看去,一個面容清秀的小丫鬟站在最邊上:“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丫鬟答:“奴婢叫令兒?!?/br> 杜月芷把她帶到隱蔽處,觀察幾番,見令兒雖然小,頭腦卻很清楚,倒還可用,于是便有意將她收為己用,在她耳邊如此這般說了一通。 第21章 傳言 抱琴是和畫壁,慎兒一起回來的,抱琴拿著一只綢子包袱,畫壁,慎兒各自提著一只提盒,進了院子,見房間里點上燈了,幾個小丫鬟也回來了,兩兩而站,唯獨真兒沖抱琴使了個眼色。抱琴左右看了看,命:“慎兒把丫鬟的飯放著,畫壁把三姑娘的飯送進去?!?/br> 慎兒將提盒放在小丫鬟面前,大家都湊了上來,抱琴讓慎兒帶著下去吃,又把真兒叫到偏僻處:“這是怎么了?你臉怎么腫成這樣?” “福mama打的,姑娘讓的?!?/br> 抱琴略略吃驚:“真是姑娘讓的?為什么?” 真兒揉著眼睛道:“抱琴jiejie,福mama罵我們貪玩不聽話,姑娘問我們知不知道錯,又問錯在哪里?;卮鹆?,姑娘不滿意,聽著生氣,福mama就打我們。我們也沒做錯什么,都是聽jiejie的安排,福mama做什么打我們呢……” 抱琴聽她什么都說,嚇得魂飛,忙“噓”了一聲,又和顏悅色道:“跟你提過,如非緊急,萬萬不可在姑娘面前提我和畫壁的名字,有什么事都推到青蘿身上。還有,姑娘有沒有問別的話?” “都按jiejie說的做了,姑娘古怪,打了一頓,說下次再犯就重罰,我再不敢了?!闭鎯赫f完,眼中閃過一絲期待,又大著膽子問:“jiejie,我娘病的可重了,你有沒有跟大管家說,這個月放我出府三天,去看看我娘?” 抱琴一愣,面不改色笑道:“說了,正在安排,月底說不定就有結果了。你去吃飯吧,我也要進去看姑娘了?!?/br> 畫壁擺了飯,杜月芷正在凈手,看模樣正是平和溫柔,并不像慎兒剛才說的那么生氣。抱琴把包袱放在一邊,挽了袖子給杜月芷擰毛巾,杜月芷伸手讓她細細擦著,又輕快地問道:“抱琴,你出去這半日,做什么去了?” “夫人早前吩咐讓姑娘院子里的人去一趟,我怕她們說不來話,就親自去了。也沒問什么,就問姑娘每日的起居飲食。奴婢回了話,薇姑娘又讓奴婢帶件夾襖給您,說是今日答應了您的。奴婢也不懂,就帶回來,放在那兒了?!?/br> “是嗎?”杜月芷高興起來:“大jiejie太上心了,快拿過來我瞧瞧?!?/br> “姑娘吃完飯再瞧。小孩子家家,看到好東西就忍不住歡喜,也不管肚子餓不餓?!备ama嗔怪一句。早起到現在,杜月芷也沒好好吃一頓飯,就是鐵打的也該多吃一點。她強硬地給杜月芷盛了粥,又布了菜,盯著她吃完。 杜月芷好好吃完飯,鬧著要看夾襖。抱琴抖開那件團錦琵琶排繡夾襖,摸著柔軟舒適,似是少女肌膚,袖口領口又有著雪白的狐毛,映著燭光端的是好看,杜月芷愛不釋手,喜歡的跟什么似的。再加上又是杜月薇給的,又樂滋滋抱在懷里,晚上睡覺也帶到被窩去。 “這怎么成呢,一件衣服,你要多少好的沒有?!备ama著急,拿走夾襖,又被杜月芷偷偷拿回來。 “這是大jiejie給的,別的再好,我也看不上?!?/br> 畫壁慎兒背地笑得要死,直說杜月芷傻瓜一個,沒什么見識。一件小小的夾襖就讓她高興成這樣,這還不是什么貴重的東西,以后上頭再賞下什么好點的東西,她還不得折福了。 話雖這么說,抱琴卻不準她們跟其他人說,這院子里的事是一件也不能往外傳的。 但千防萬防,也不知是誰走漏了風聲,這件沒見識的事傳開了,杜府上上下下都笑,同時傳開的,還有杜月芷半夜教訓小丫鬟的事。 有人笑三姑娘目光短淺,行為粗鄙,有人說三姑娘重情重義,秉承府規,也有人疑惑發問,三姑娘是誰,剛來就打下人? 杜府上下八百來號人,不認識杜月芷到有十之八/九,杜府并未為杜月芷辦接風洗塵宴,悄悄接了進來,悄悄安排住下也就完了。杜月芷原本只在各位主子面前露個臉,等話傳話,全部認識杜月芷,至少也得一段時間。這場笑話一傳,都知道府里有個搞不懂的三姑娘,才從外面接回來的庶女,說她傻氣,她又懂得訓管下人,說她聰明,她又傻乎乎抱著嫡姐送的夾襖不松手,每日摟在懷里睡覺。 無事的閑人順便查了這個庶女的來歷,只知道是將軍早年寵愛的一個女人生的,三歲時被匪徒劫走,杳無音訊,多年來一直派人尋找,終于在今年找到了,還是被大少爺給接回來的。 有趣的是,一向對除老太君以外的女眷,態度都很冷淡的大少爺,卻對這個庶妹格外照顧,又是送人又是送物,時不時一起飲茶,言談間也極為呵護,就連跟他是一母所生的嫡女杜月薇,都得不到哥哥這般春風拂面的溫柔。 杜懷胤絲毫不管其他人的看法,每日與其他府的少爺們學習詩文騎射后,回府先看過老太君,就來看杜月芷。每次來不是帶好吃的,就是帶好玩的,生怕杜月芷有絲毫不適。杜月芷剛開始也想哥哥,兄妹倆平日敘話常,怎么也說不完。福mama說了杜懷胤幾次,來的太勤了,雖說是兄妹,到底是“男女有別”。 “月芷還小,分什么男女有別,再說我每日不到戌時就走,礙不著。福mama也可憐可憐我這個哥哥做得不好,誤了月芷多少年時光,上天憐憫才有幸把月芷接回來,解了多年心結。不好好守著,萬一又被歹人捉走,我就萬死不辭了?!?/br> 福mama又是氣又是笑:“怎么以前不見你說這些話,現在又一套一套的說給我聽,什么時候學得這么能說了!” 杜月芷抿著嘴笑,知道福mama為何為難,便道:“論理哥哥是不該來的這么勤,不過親人之間,情大于理,若是老太君問起,就說二房樽哥哥和鏡jiejie兄妹倆還一個屋檐下住著呢!再說,我也舍不得哥哥啊,分別十年,統共才見了幾面……” 福mama摸了摸杜月芷的頭發,紅了眼圈,嘆了一口氣。 兄妹倆失言,忙又同心協力安慰福mama,把她逗笑了才罷。 杜懷胤日日來,又因是嫡子,每日伺候他,向他回話的人不少,便跟著往杜月芷那偏僻小院走,久而久之,也就有人摸清了規律。 “吳mama,我才剛看見胤少爺進了老太君房里請安,轉身怎么就不見了。我正有事要請示胤少爺呢!” “你別急,只管往東府那荷花洞子里去,少爺準保在芷姑娘那兒?!?/br> “芷姑娘?是不是最近剛回府里的那位……三姑娘?” “正是,胤少爺寵的厲害,你去了可別亂說話,仔細得罪了她,聽說她會打丫鬟呢?!?/br> “剛回府就這么大脾氣?怪害怕的,我找人陪著去罷?!?/br> 去了,卻發現完全不是這回事。這三姑娘笑容可親,院子里收拾的干干凈凈,小丫鬟們也規規矩矩,胤少爺坐在那棵大槐樹下,手邊清茶一盞,三姑娘也讓人依樣送了過來,讓請示的人解了渴再說。 三姑娘就坐在旁邊,跟胤少爺說著話兒,講得都是些日常有趣的話。請示的人喝完茶,也聽得入迷,回頭一看,眼角余光好像劃過什么弧度……平日萬年不耐煩臉,比將軍還冷淡的胤少爺看著meimei,居然唇角微微彎起,如同日光灑在湖面微微蕩漾,笑了。 笑了?! 笑?! 夭壽啦,冰山臉胤少爺笑啦,被庶出的meimei逗笑啦,日出西方,血流成河啦! 杜懷胤:--?。?!大驚小怪,吵死了! 杜月芷抿唇一笑:“哥哥一定是笑的太少了,才會讓人如此驚訝,以后要多笑笑呢~” 杜懷胤連連點頭:多笑,多笑。 杜月芷在府里漸漸出名,日日請安路上,都有人認得她,亦有人請安,她一一還禮。本來見她的人都是想看她出丑的,卻沒想到這位三姑娘知書達禮,言語天真嬌俏,長得玉雪可愛,脾氣又溫柔,單看樣子,比另外兩個庶女差不到哪里。 不久連常氏也知道了,現在堵住眾人之口也來不及了,命人叫來抱琴,好生敲打了一回,責令她務必找出是誰先傳的消息。 抱琴大急,趁著杜月芷不在的時候,質問是誰將院子里的消息傳出去的。 畫壁,慎兒紛紛否認,抱琴懷疑道:“難道是青蘿?” “但是青蘿素日膽小,府里也沒有玩伴,她跟誰說呢?這個悶葫蘆,聽到三姑娘糗事,恨不得把所有人嘴堵住,又怎么會亂傳?她又不能未卜先知?!?/br> 慎兒:“那到底是誰?!畫壁,你素日嘴不嚴,定是你不經意說出去,自己忘了!” 畫壁一聽,瞪圓了眼睛:“我沒有!你血口噴人!” 兩人爭執,一個態度堅決要把畫壁交到常氏那兒去,一個大喊冤枉說慎兒才是傳消息的內賊,吵鬧不休。 抱琴按了按太陽xue,打開窗戶,正要叫人,卻看到廊下一個小丫鬟站著,端著小盤子正在喂那鸚鵡。抱琴招了招手,叫她過來。 那小丫鬟一回身,原來是令兒,聽見叫她忙丟下盤子過來,站在廊下笑道:“抱琴jiejie,什么事?” “你去泡壺茶來,要上等螺兒尖?!?/br> “那螺兒尖不多,預備著姑娘喝……”令兒說了半句,怯怯看了一眼抱琴,又忙轉口道:“是,抱琴jiejie,我這就去準備?!?/br> “去吧?!北僖娝R相,冷冷關了窗。 令兒走了兩步,聽見關窗,又折回來收了盤子,本來藏在劉海下的眼睛露了出來,原是又黑又亮。她悄無聲息看了看抱琴關著的窗,又靠近了些,將耳朵貼近,確認沒聽到自己名字后,這才放心地舒了一口氣,抱著盤子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