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節
蕭景姒看向洪寶德:“楚彧若是死了,我要孩子作甚?” 洪寶德:“……” 這么冷漠無情的話,竟是從她家景姒嘴里出來的,楚彧是有多重要,讓她連親生的骨rou都可以不管不顧。洪寶德覺得她還是低估楚彧對于蕭景姒的重要性。 洪寶德還想再勸幾句,秦臻開口了,沒有苦勸,只有一句話:“我和你一起去?!?/br> 景姒,說好。 女帝登基,龍鳴鐘,九聲,九響,到夜色黑了,才停歇。 鳳觀瀾被關在竹安公主府,這是第四天,沒有人看守,也沒有人扣押,門沒鎖,只是她沒有走出房門一步。 鳳觀瀾在等,一只在等她的判決,菁華在門外,沒有進去,也始終沒有離開。 “菁華?!?/br> “嗯?!?/br> 鳳觀瀾喚了一聲,菁華在門外應了她。 她問他:“喪龍鐘為何響了?龍鳴鐘又為何響了兩次?” 喪龍種,三聲,九回,是太上皇與儲君薨逝的鐘聲。 龍鳴鐘,九聲,九回,是新帝登基的鐘聲。 菁華回答說:“新帝弒君,太上皇駕崩?!?/br> 新帝,說的是她的兄長,她那個野心勃勃的太子皇兄,她對他的記憶不多,只記得有記憶以來,她皇兄便成日周旋政事,他與其他皇兄都不親厚,永遠端著他父皇所說的儲君的氣度。 鳳觀瀾從榻上起身,沒有推開門,而是站在門后,問菁華:“然后呢?龍鳴鐘不是響了兩次嗎?” 廢太子登基一次,還有一次的話…… 菁華道:“女帝登基?!?/br> 新帝弒君,女帝登基,那么,一夕間淪為廢帝鳳的傅禮能有什么結果,可想而知。 鳳觀瀾笑了一聲,嗓音帶了凄涼:“我便知道會是這樣,四皇兄怎會是景姒的對手?!蓖nD了許久,還是問了一句,“死了嗎?” 菁華輕聲‘嗯’了一句。 自古以來,改朝換帝,前朝的皇帝,都只有一個結局,那便是死。 她的父親、她的哥哥,都死了,她的母親也沒了,親厚的,不親厚的,疼惜她的,不疼惜她的,都死了呢,只有她還活著。 她母親說過,皇家的親情,便像一張薄紙,淡薄得風都能吹去。也是,她原來也是這樣,除了她母親死時,她痛徹心扉地大哭過,她那么多的哥哥,還有父親,死時,她卻連一滴眼淚都沒有。 只是,有些空落落的,心很涼,很冷。 她有點沒有力氣,緩緩蹲了下來,抱著自己的雙膝,自言自語地呢喃:“下一個應該就是我了?!?/br> “是?!?/br> 門外,是蕭景姒的聲音,忽然傳來。 她說:“下一個就是你?!?/br> 門被推開,屋外沒有月光,蕭景姒打著一盞燈,一個人前來,穿得很單薄,更顯得身形纖細清瘦。 今日她登基,沒有身穿龍袍,還是穿著簡單的白裙,與往日一般模樣,只是她瘦了,瘦了好多,臉色也不好。菁華說,楚彧很不好,一點都不好。 “世子妃——” 菁華似乎有話說,鳳觀瀾打斷了他:“菁華,你回避一下?!?/br> 他猶豫了片刻,才緩緩轉身走出院子,因為他耳力,所以離得很遠。 蕭景姒將手里的燈籠放在門外的地上,走進屋里,大抵許久沒開過床,初冬的雨多,屋里面有些霉氣,不太好聞。 她走進去,坐下,像以前很多很多次一樣,與她坐著說話,心平氣和地,只是,再也沒有問候,沒有關心的開場白。 蕭景姒說:“長白醫仙說,楚彧快撐不住了,不是你那一劍造成的,是有人半年前就開始謀劃?!?/br> 她聽著,附和了一句:“菁華同我說了,是紫茸?!?/br> 蕭景姒點頭:“嗯,是紫茸的問題?!背烈髁嗽S久,又開口,“若是我能理智些,不應將罪責全部怪到你頭上,畢竟,你只是引子,他的病,興許早晚會走到這一步,只是,楚彧他躺在那里,一整天了,一動不動,他危在旦夕,我怎么可能還有理智,所以,任何導致這個結果的人,我都沒有辦法放過?!?/br> 鳳觀瀾什么都沒說,只是聽著,沒有喜怒。 蕭景姒看著她,沉默著,說:“竹安,我沒有辦法對你慈悲為懷?!?/br> 她卻笑,沒有一點意外:“禍引是我,我本就難辭其咎?!彼辉?,從她拿起劍時,便沒想過會安然無恙,這是她應得的。 “竹安?!?/br> “嗯?” 像老朋友一樣,心平氣和地一說一應。 蕭景姒沉吟了好久好久,眉頭一直皺著,她說:“我一直視你為摯友?!?/br> “嗯,我知道?!?/br> 她一直都知道的,若不是她待她為友,不會一次一次幫她,不會在整個東宮遭禍之后,唯獨留下她,安然無恙。 她啊,一直欠了蕭景姒一句謝謝,一句道歉,只是,沒有資格了,因為是她背叛了。 “血親之仇不共戴天,我能理解,畢竟,那人再壞,也是待你極好的親生母親,若是你那一劍刺的是我,我可能只是惱你,不會怪你,可是,竹安,” 鳳觀瀾嗯了一聲,聽著。 蕭景姒說得越發輕聲:“可是,你傷的是楚彧,所以,”她頓了頓,一字,一字,很清晰用力,“罪不可赦?!?/br> “嗯,我都懂你?!笔捑版Φ男宰颖闶沁@樣,她不怕受傷難過,只是,舍不得至愛被傷一分,她與她其實很像,所以才投緣。 “在我拿起劍時便料想過了結果,猶豫了很久,也煎熬了很久,即便握劍的最后一秒,我都還在遲疑,大概因此才刺偏了,我開始以為,我是害怕,怕擔不起那一劍的后果,這兩天,我一直在想這個問題,我到底為什么刺偏了,畢竟,當我知道是楚彧殺了我母親時,我的確想過報仇雪恨,也的確做了必死的打算?!?/br> 蕭景姒不插話,只是問她:“所以,想明白了嗎?” 鳳觀瀾點頭:“嗯,是因為菁華?!彼戳丝次萃?,門口的燈籠照得光不遠,只能隱約看到站在很遠處的身影,她笑了笑,“他說楚彧是他的信仰?!?/br> 那一劍,確實不致命。 被仇恨沖昏了頭腦的時候,她僅剩的理智,想到的不是她要承擔的后果,而是菁華。 鳳觀瀾娓娓說著,跟平常一般:“我當時以為,楚彧那么厲害,那一劍不過是讓他受些苦頭,也死不了,殺母之仇我也報了,雖皆大歡喜不可能,但菁華,不會恨我怨我太久吧,只要我還能活著,總歸會一笑泯恩仇,真的,我這樣異想天開過,很自以為是吧,這些話我都沒敢跟他說?!彼猿暗匦α诵?,看向蕭景姒,“我說這些話,不是向你懺悔,也不是為自己開脫?!?/br> 蕭景姒道:“我知道,你想說菁華?!?/br> “嗯,景姒,我最后一次求你,不要讓菁華替我承擔,什么后果我都可以自己受,別讓他替我受苦受罪?!彼龕澣蝗羰?,眼睛有些紅,看著屋外遠處的人影,“我知道,妖族的壽命很長的,等過了很多很多年以后,他便會淡忘了,忘了我這個負他的狠心人,所以,我想讓他活很多很多年?!?/br> 蕭景姒起身,什么都沒說,出了屋子。這,應該是最后一次這樣同她心平氣和地說話了。 她提著來時的那盞燈籠,走出了院子,菁華在院子外,見她出來,走至她跟前,毫無預兆便跪下了。 “世子妃,菁華求你,留她一命,只要留她活著就夠了?!彼痤^,“她該受的罰,我替她?!?/br> 蕭景姒提著燈,火光照著菁華的臉,緊繃的沉冷,她突然問:“若是在北贏,犯了死罪的妖會怎么處置?” 菁華錯愕了一下,回:“會被關進誅妖臺,往身體里釘入三十六道誅妖鎖?!?/br> 她又問:“可還能活命?” “普通妖族,勢必灰飛煙滅,若是大妖,也會被散盡修為,打回原形?!?/br> 蕭景姒側身,看著屋里:“若是人族呢?” 菁華募地抬頭,眸中慌亂的暗影跳躍,許久許久,才艱難地開口:“唯有一死?!?/br> 蕭景姒很果決地說:“那你帶她去北贏領罰吧?!?/br> 唯有一死…… 菁華一聲不吭,低下了頭,后背佝僂,燈火照射下的影子,都是彎的。 腳步聲很輕,蕭景姒提著燈走了,沒有月光,院子里很暗,菁華跪在地上,肩膀有些發抖。 突然,腳步聲停了。 很久很久的沉默,然后傳來了蕭景姒的聲音,冷漠而清凌:“我不會原諒她,也再不想見到她?!?/br> 說完,她轉身走了,燈籠落了一地光影。 菁華抬頭,俯身,重重磕下去:“謝世子妃成全?!?/br> 她說:我不會原諒她,也再不想見到她。 至少,留了性命。 北贏的三十六道誅妖鎖,人族最多能受十六道,那她便受足十六道好了,是死,是傷,二者之一。 回欽南王府時,已快一更天了,若是以前,這個時辰,楚彧大抵在伺候她更衣洗漱了,因為她肚子很大,楚彧怕她動作太大會動了胎氣,便每每到了就寢的時辰,就放下未批完的奏折來陪她。 現在,楚彧躺在那里,一動不動。 蕭景姒將屋里的燈火捻滅了兩盞,只留一點燭火,走到榻邊,掀開被子躺在楚彧身側,他身體冰涼冰涼的,呼吸聲輕得聽不到。 “楚彧?!?/br> 自言自語似的,她說:“我今日登基了,殺了好多人?!?/br> 沒有人應她,屋里安靜立刻,襯得她的聲音飄忽清冷。 像抱怨似的,蕭景姒靠著楚彧冷冷的身子,絮絮叨叨地跟他說:“他們啊,背地里肯定都在罵我妖女,市井都亂套了,說我一個女人竟登基為帝,說我牝雞司晨,還說我以色侍人,迷惑了一干大臣和皇族?!?/br> “若是你聽見了,肯定會惱火,興許還會打殺那些無知刁民?!?/br> 她家楚彧那么護著她,一定會毫不講理地偏幫她。 蕭景姒單手撐著下巴,看著昏睡的側顏,伸手拂了拂:“等你醒來,我封你做皇夫好不好?六宮無妃,獨寵你一個好不好?” 他曾經說過,她若為女帝,他只要六宮獨寵。 蕭景姒覺得,她說的,楚彧肯定聽得到,只是睡著了,沒力氣了,所以動不了。 畢竟,他那么聽她的話,怎么會聽而不聞。 “今天寶寶又踢我了,如此鬧騰,父親說,定是個男孩兒?!笔捑版ξ罩氖?,放在了自己腹上,“男孩的話,小名喚梨花,大名便依你,就叫貓妖,怕是等貓妖長大了,會怨你,取了如此隨便的名字,不過到那時,我會幫你的,你是我夫君,我自然站在你一邊?!?/br> 她說了很多很多的話,她并不是多話之人,甚至對不相熟的總有些寡言,只是,若不這樣一直一直同他說話,太安靜了,會讓她害怕,是以,這段時辰,楚彧一直在睡,她便嘮嘮叨叨,有時候還會哭哭啼啼。 她覺得,她有些不正常了。 只是,楚彧一直都沒有應她,宋長白說,他應該醒不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