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節
她睜眼,便對上一雙通紅的眸子。 “銀桑,你終于醒了?!?/br> 鳳朝九跪在她榻旁,一雙手冰涼冰涼的,緊緊握著她同樣毫無溫度的手,拂開她額頭汗濕的發,他一開口,嗓音便哽咽了:“銀桑,你差點沒把我嚇死?!?/br> 他一身冷汗,后知后覺地背脊發寒,這才發現,他有多怕,多怕她挺不過來。 “孩子呢?孩子呢?”沈銀桑突然猛地坐起來,雙手抓住鳳朝九的手,指尖發白,她用了多大力氣,指甲都掐破了他的手背,“九哥,孩子怎么樣了?” 他斂下眸,伸手將她瘦弱的身子抱進懷里,輕輕拍著她的背哄著:“你身子虛,先什么都別想,好好睡一覺?!?/br> 她搖頭,紅著眼看鳳朝九的眼:“孩子,是不是,”消瘦的肩顫抖,哽咽著,“是不是沒了?” 他沉默了。 沈銀桑垂下眼睫,手落在腹上,氤氳的眸中一顆一顆淚涌出,砸在鳳朝九手背上,guntang的溫度。 一聲不吭,她咬著牙,沒有哭出聲,整個人卻顫抖得厲害。 他們的孩子,才兩個月大,還那么小那么小,他雖不說什么,可她知道,他那么喜歡孩子,說等他出生,要將世間最好的都給他,要給他取一個寓意極好的名字,要跟他講父親與母親的故事…… 可是,沒了,她的孩子沒了。 “是我不好,”眼淚花了視線,她抱著雙膝,自言自語,一遍一遍呢喃,“是我不好……” 鳳朝九抱住她止不住顫栗的身子:“銀桑,我們以后會有很多的孩子?!甭曇衾飰阂种榫w,藏在眼底,全是心疼與自責。 怪他,沒有將她藏好,才被這樣傷害。 她抬起頭,眼眶里盈盈淚水,順著蒼白的臉滑下:“九哥,對不起……” 然后伏在他肩上,低聲嗚咽。 “不準說這種話,我只要你沒事?!兵P朝九俯身,親了親她淚濕的眸子,“銀桑,只要你好好的,我怎么樣都可以?!?/br> 她靠著他,終于放聲大哭。 喪子之痛,不比為他心疼,她知道,他不會哭,亦不會在她面前表現出一點點難過,所以,他的眼淚,只能她替他流。 午后,太醫院院首江大人來怡親王府求見國師大人。 “見過國師大人?!?/br> 不待蕭景姒開口,鳳昭芷便急急問道:“快說,那邊情況怎么樣了?” 蕭景姒起身,讓鳳昭芷稍安勿躁,令江院首起身回話,問:“安陽郡主如何了?” 江院首趕緊回話:“安陽郡主的傷勢已無性命之礙,下官已為其診治過了,只是,” 鳳昭芷脾氣急,聽不得半句:“只是什么?別支支吾吾?!?/br> 江院首抖了抖眼皮:“安陽郡主臉上傷勢太重,恐怕是要留疤了?!?/br> 留疤? 鳳昭芷真他么想大笑三聲:“將我皇嫂害成這樣,不過是毀容,沒殺了她算她福大命大?!?/br> 不比鳳昭芷痛快,蕭景姒眉頭越蹙越緊,沉吟了許久:“若殺了她,興許該不會這般麻煩?!?/br> 鳳昭芷心下一跳:“這話是何意?” “銀桑被推下樓前,讓安陽郡主扯下了面紗,她認出了銀桑的臉?!?/br> 沈銀桑入宮為妃之前,是涼都有名的貴女,與明惠長公主府的兩位郡主都曾熟識,許韶卿若揭了她的面紗,必定不會錯認,也定是不好糊弄過去。 鳳昭芷厲色:“她要是敢亂說,我拔了她的舌頭?!?/br> 沈銀桑是以安遠將軍義妹的名義嫁入怡親王府,一旦貴妃的身份被揭露,不止是她,整個怡親王妃與安遠將軍府都要擔欺君之罪。 甚至蕭景姒,也很難有推脫之詞。 “便是堵住了明惠長公主府的嘴,那悠悠眾口如何堵,雖安陽郡主推人有錯在先,可她是無意,十六爺卻是惡意將人推了下去,現在安陽郡主的臉毀了,她若聰明一些的話,事情便很難辦?!?/br> 人言可畏,沈銀桑該何處,鳳朝九該何處。 鳳昭芷眼色一沉:“許韶卿不會借著毀容之由,要我皇兄娶她吧?” 蕭景姒沉默不語。 許韶卿雖不夠聰明,但她有一個聰明的公主母親。 次日,明惠長公主便親自登門了怡親王府,怒氣沖沖,以受害者的身份而來。 明惠長公主端坐主位,一張保養甚好的臉,有幾分憔悴,從進門到現在,一直沉著臉:“十六弟,皇姐便不同你拐彎抹角,韶卿,你娶也得娶,不娶也得娶?!?/br> 開門見山,好大的氣場。 明惠長公主是先皇后之女,順帝奪嫡之時,她能獨善其身,自然不是愚笨之人。 鳳朝九始終冷臉,沒有給一分好眼色:“她害本王的王妃小產,皇姐,你覺得本王會娶她?”他冷笑一聲,“或者說,你覺得本王娶了她會好好待她?” 怡親王的性子,素來不羈,野性難馴,便是明惠長公主,他也不給半分面子,這話儼然是威脅。 明惠長公主當下便怒紅了眼,拍案起身,喝道:“不過是一個孩子,你要多少沒有?可是韶卿她才十六歲,你害她容貌受損,她一生便都讓你毀了,你不娶她,是要讓她去死嗎?” 鳳朝九滿眼冷色:“那就讓她去死吧?!?/br> 一句話,殺氣騰騰。 一個女人而已,竟讓他如此偏執。 明惠長公主甩袖,眼色陰沉了不少:“十六,你若執意如此,便休怪皇姐不念手足之情,我的女兒成了這幅模樣,你那個王妃也休想好過,便是宮里那位能保下她的命,我也定會讓世人戳她脊梁骨,讓她一輩子都抬不起頭來?!?/br> 說完,明惠長公主便氣得拂袖而去。 鳳朝九雙拳緊握,手背上的筋絡凸出,眼底,全是狠意與陰戾。許久許久,松開手,他吐了一口濁氣,斂去眼底情緒,這才回了寢屋。 “是誰來了?” 沈銀桑了昏昏睡睡了兩日,精神依舊不好,本就清瘦,越發骨瘦如柴,一張慘白慘白的小臉,下巴尖了,顴骨有些高,嵌了一雙大大的眼睛,烏黑的眼珠,似乎總有盈盈淚光。 鳳朝九便是光瞧著她的模樣便會心疼得厲害,走過去,抱著她躺下,近六月的天,她身子還是冰冷冰冷的,瘦得厲害,抱在手里硌人。 他幫她掖了掖被角:“朝中一些重臣,來探病的,都被我打發走了?!?/br> 她嗯了一聲,精神不好,瞇著眼,聲音很輕:“九哥,我有些怕?!?/br> 鳳朝九拂了拂她的臉,也是冰涼涼的,臉很小很瘦,不及他一掌大小,不由得放輕了動作,生怕碰壞了她:“怎么了?” 她抓著他的手,眉宇間緊緊皺著:“安陽郡主看到了我的臉?!?/br> 鳳朝九親親她的手背:“怕什么,我會護你,誰都不能對你怎樣?!?/br> 她緩緩地搖頭,長長的睫毛在眼下落了一層暗色,毫無血色的臉,更襯得瞳孔漆黑:“我不怕我會怎么樣,可我怕他們會對你不利,娶了我,本就是欺君之罪,九哥,若是事情暴露了,你怎么辦?” 他不甚在意般:“大不了和你一起亡命天涯?!?/br> 亡命天涯,她不怕,只是,她這不堪負重的身子能陪他顛沛流離多久呢?終究還是要累他漂泊無依嗎? 沈銀桑抬手,纖細極了的手指,白得剔透,拂過鳳朝九的臉,一寸一寸往下,nongnong不舍與心疼都梗在咽喉:“你本是天之驕子,是我,是我一直在牽累你,好像從遇見我之后,你便一直一直在吃苦,而我除了這幅殘破的身子,什么都給不了你,興許還會命不久矣,然后留下你一人繼續受苦?!?/br> 她哽咽,看著他的臉,眸中淚光里映出鳳朝九的模樣,本是意氣風發的年紀,他眼里,卻如此疲憊不堪。 還未蒼老,卻已滄桑。 她用瘦得似乎稍稍用力便會折斷的手,捧著他的臉:“九哥,你會累嗎?” 他低頭便在她手背上咬了一口:“不準說這種話?!毕崎_被子,他躺在她身側,將她小小的一團抱進懷里,“銀桑,我不苦,只有你在我身邊,我才像活著?!?/br> 她用力點頭,淚滑落眼角,緊緊抱著他。 次日,怡親王去了惠明長公主府,不知與長公主說了什么,得了幾天平靜。 六月初,初夏有些燥熱,夜里,蛙鳴蟬叫。 “王爺,西陵密報?!?/br> 楚牧剛準備就寢,又將衣服穿回去,接過梁副將遞來的信箋,借著油燈拆開來看,臉色忽的就黑了,將手里的信揉成一團,狠狠砸在地上:“好你個楚懷霖,竟敢打我寶貝彧兒的主意?!?/br> 梁副將見狀,立馬請命道:“王爺,末將這便去西陵援兵?!?/br> “慢?!背了偎賹⒁律勒砗?,走近殿內,取了他的佩劍,“本王要親自去?!?/br> 王爺都年過半百了,因著世子爺威名在外,嶸靖南地很是安生,已經許久沒有親征過了。 梁副將有些不放心:“王爺,您的身子骨——” 楚牧一拍胸膛,身子骨硬朗地一挺:“有人欺負老子的兒子,老子能坐得???” 梁副將還想再勸兩句,楚牧直接取下腰間的令牌,扔給了梁副將:“你拿著楚王令,去嶸靖南地調兵,把封地所有能調動的人馬都給本王調去西陵?!?/br> 竟要出動嶸靖南地的兵馬,想來事態險峻。 梁副將不敢大意:“王爺,末將怕遠水解不了近火?!?/br> “快馬加鞭,立刻去嶸靖調人,能有多快便多快?!彼妓髁似?,楚牧又沉聲命令,“另召集涼都所有暗衛,隨同本王前去西陵?!?/br> 梁副將刻不容緩:“末將尊令!” 欽南王連夜便出了涼都城,消息后夜便送去了星月殿。 “主子,欽南王爺連夜調兵去了西陵?!?/br> 蕭景姒立馬起身,頓時了無睡意:“多少人馬?” 許是因著楚彧有交代,西陵的消息,報吉不報兇,楚牧便也瞞著蕭景姒出兵。 紫湘回道:“涼都能調令之人都去了西陵,另,欽南王爺還差副將去了嶸靖南地調兵?!?/br> 蕭景姒身子微微一顫,臉色驟變。 紫湘大驚失色:“主子,您怎么了?” 她沉著眼,神色似平靜無痕,卻掩不住眼底慌亂:“楚彧在西陵有難?!?/br> 難怪欽南王爺會親自前去,如此看來,事態定是不容樂觀。 蕭景姒迅速將衣衫穿好,將長發利索地束起,命令紫湘:“速傳書信給黔西將軍,命他兵援楚彧?!?/br> 山高皇帝遠,即便是出動戎平軍,行軍到西陵少說也要七天,遠水解不了近渴,只能舍遠求近。 整個西陵,可用之人并不多,黔西將軍算一個,楚彧只怕會腹背受敵。 紫湘立刻領命:“屬下這就去?!?/br> “古昔,去備馬,立馬去西陵?!?/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