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節
菁華轉身走了,鳳觀瀾覺得,他的背影很是傲嬌,罷了,她將他留下的那件狐皮大氅鋪在地上,躺下睡覺。 這大氅她當然不會真供起來,她又不是傻。 月落烏啼,大年初一的冬陽,甚好,輕風徐徐,拂過星月殿里花開不敗的杏樹,淡淡清香逐風而來。 紅綢對聯,好不喜慶,涼都市井人家的陣陣爆竹聲此起彼伏,好不熱鬧。 然,楚彧冷著一張臉,走到殿外對菁華說:“誰放爆竹,擾了我阿嬈睡覺,全部給本世子抓起來?!?/br> “……”菁華就靜靜地看著他作妖,京都幾萬臣民,抓得完嗎?再說,大過年的人家放個鞭炮怎么了。 楚彧十分不滿,回到寢殿,又把門鎖好,然后趴在榻上,單手撐著臉,仔仔細細地打量。 他覺得,他家阿嬈睡覺的樣子,也美得不要不要的。 不知是外頭爆竹聲太大,還是楚彧視線太灼熱,蕭景姒悠悠轉醒,看見楚彧正對著她笑,她伸出手,摟住他的脖子在他懷里伸了個懶腰。 楚彧湊過去些,方便蕭景姒抱得更舒服,理了理她睡亂了的發:“還睡嗎?” 蕭景姒搖搖頭。 他將她抱出云錦被中,親了親她的臉,輕聲笑道:“新年好?!?/br> 蕭景姒禮尚往來,也親了一下楚彧的臉:“新年好?!?/br> 楚彧心情愉悅,怎的一副春風得意的神色,讓那本就絕色的容顏,更艷麗了幾分顏色,也不喚人進來伺候,自個兒興致勃勃地給蕭景姒換起了衣裳。 因著是年里,楚彧給她挑了件淡緋色衣裙,蕭景姒極少穿這樣明艷俏麗的顏色,但不可否認,十分好看,人面桃花,秋水剪瞳,清冷的人兒更添了幾分嫵媚。 楚彧瞧了,又想給她換一件了,他家阿嬈太好看,他怕她被人惦記。蕭景姒啄了他一口,楚彧心花怒放就釋然了。然后跟著她坐在銅鏡前,給她挑發簪,看她挽發。 他怎得興致勃勃,想著日后它都要學會了,然后日日伺候阿嬈。 楚彧接過蕭景姒的梳子,有模有樣地給她梳發,還念了一句:“愿我阿嬈,一順百順?!?/br> 她淺笑吟吟。 楚彧來了興致:“阿嬈,我給你描眉吧?!?/br> 文人墨客都尤其熱衷于此,據說可以增強閨中情趣,對此,楚彧將信將疑。 平日里,她并不不愛脂粉,猶豫了片刻,便由著楚彧了:“好?!?/br> 他一手拿起黛筆,一手稍稍端著蕭景姒的臉,一雙手骨節勻稱,白凈修長十分好看,先是拂了拂蕭景姒的眉,神情專注,小心地、輕輕地、似有若無地描了一下,然后十分有成就感地親了蕭景姒一口,夸贊好看。 然后,又描了一筆。 再描一筆。 再來一筆…… 左邊高了點,再來一筆。 好像右邊又低了一點,繼續來一筆。 一筆又一筆…… 楚彧眉頭越皺越緊了。 直到他停手,蕭景姒睜眼看他:“好了嗎?” 楚彧遲疑:“好了?!甭曇粑米影?,很沒底氣,又遲疑了一會兒,才遞過去一面銅鏡,很認真地對蕭景姒說,“阿嬈,我覺得你生得美,完全不用描眉?!?/br> 蕭景姒看了一眼銅鏡中,怔了一下,良久才說:“我也覺得?!?/br> 那銅鏡里,女子容顏清麗,明眸善睞,秋水盈盈,唯獨一雙眉,描得甚是厚重,甚是……厚重啊。 蕭景姒失笑。 楚彧有點受傷,用帕子沾了水又給她仔細地擦掉,神色郁郁寡歡:“阿嬈,你是不是嫌棄我畫不好?”不等蕭景姒回答,他又黯然傷神,“你是不是嫌棄我不懂閨閣情趣?” 蕭景姒:“……” 楚彧好失落啊。 她連忙搖頭:“我怎會嫌你,你只是不熟練,日后多畫幾次便好了?!?/br> 楚彧眸間瞬間陰轉晴:“好,我會好好學的?!?/br> 其實,蕭景姒覺得,她家楚彧似乎沒這方面的天賦,卻也不忍打擊他,便由著他吧,左右不過是……頂著厚重的一字眉去上朝。 “主子?!?/br> 紫湘在寢殿外喚了一聲,并未進殿,道:“宮里的各位娘娘公主,還有朝中的大臣夫人們送來了年禮,主子可要見一見她們?” 按照慣例,朝臣年初一到初七會休沐,多半是走親訪友,同僚間來往,朝臣家的女眷這時候便忙碌了,階級森嚴的大涼極重禮數,這年禮不可少,往年,一群誥命夫人自是先去華陽宮拜見太后,今時不同以往,如今國師大人掌權,京都貴婦們自然都得了家里大人的囑托,得好生禮待。 蕭景姒只道:“替我回了禮,并告知眾位,便說沈家公子一案有了進展,本國師需走一趟仵作院,無暇見客?!?/br> “是?!弊舷鏁?,退下了。 “阿嬈已有了對策?”楚彧將屏風上的外裳取來,給她穿好,許是從未伺候過別人,有些不知輕重。 “嗯?!彼龔堥_手,由著楚彧笨拙的動作,“引蛇出洞,不打自招?!?/br> 他突然很開心:“阿嬈,你這么聰明,將來我們生的寶寶肯定也是最聰明的?!?/br> 蕭景姒愣?。骸啊边@話題的跳躍性有點大。 不過,楚彧的話,對錯一半,一窩兩個,自然有聰明的,也有……額,不那么聰明的,桃花meimei的智商……額,可能在娘胎的時候便都補到梨花哥哥腦子里了,是以,在多年以后,為了染指聽茸妖尊,桃花meimei是絞盡腦汁也就只想到了個三步曲:耍流氓,撲倒,撲倒再耍流氓。 午時,大理寺仵作再度開腹驗尸,斷定這沈家公子的死因是窒息,且,因著天氣陰寒,尸首停放了一夜,原本查看不出來的傷口便慢慢浮現,仵作方覺死者脖頸上驚現指印,由此,也更證明了窒息這一死因。 仵作斷定,這沈小公子是被人掐死的。 經了經驗豐富的老仵作特殊處理,那尸首脖子上的指印十分清晰可見,甚至不難斷定,那指印是女子所留,并道,只要將兇手的手指與之比對,便可真相大白。 當下國師大人便取了嫌犯竹安的手印,比對一番之后,竟并不相符,國師大人立刻便放了竹安公主。 爾后,國師大人便下了一道口諭,令那日在華陽宮的所有女眷明日赴大理寺仵作院對比手印,一一盤查。 是夜,仵作院外,火盆照明,杏黃的月色被縷縷暗云遮蔽,院中靜得詭異,以致那院外風吹落葉的墜地聲都清晰可聞。 忽而,明火微閃,只見屋檐上暗影拂過,疾風輕響,那黑影縱身一躍,趁著巡邏交接的空擋便隱入了主院的停尸房。 一排棺材橫放,從頭到尾總共七副,皆未封棺,以白布遮蓋,冷氣森森。 那人黑色夜行衣,面覆黑布,只露出一雙暗影沉沉的眼,身形高大,略微清瘦,是個男兒郎。 他倒不疾不徐,將那一排棺材依次掀開白布看下來,到最后一副時,剛伸出手去,白布才翻起一角,突然嗓音靈清在他耳邊響起,攜冬日的夜風:“你終于來了?!?/br> 女子的嗓音,這般不經思考卻如此熟悉的嗓音。 驟然,明火升起,亮如白晝,陣陣腳步聲窸窣,是人馬涌動的聲音。 還是那攜風清冷的嗓音,像從遠處的飄來:“你要找的尸體,在里面,第三副棺木里?!?/br> 黑衣男子驟然抬眸,隔著幾副棺木,女子從懸掛墜地的白綾后面走來,一身淺緋色的衣裙,在一片素白里,好似瀲滟一身花色,襯得尤其精致。 是蕭景姒,她身側,楚彧與她并肩。 “你詐我?” 男子的聲音顯然刻意修飾過,格外低沉沙啞。 她大大方方點頭:“嗯,我詐你?!边@尸體身上的指紋即便再清晰,也斷不可能以此比對出真兇,不過是她引蛇出洞的誘餌罷了。蕭景姒抬眸凝視,道,“你是束手就擒,還是垂死掙扎?” 那黑衣的男子卻是十分鎮定自若,轉了轉手中的短刀:“我倒想與你切磋切磋?!?/br> 這語調噙了幾分笑意,露出的一雙黑眸微微提高了眼角,頗有幾分玩世不恭的戲謔。 不待蕭景姒出言,楚彧冷哼一聲:“誰要跟你切磋?!闭f完,將蕭景姒護在后面,二話不說直接下令,“給本世子放箭?!?/br> 黑衣男子怒目:“你——” 一言未完,箭就射過來了,從四面八方襲來,密密麻麻,男子連忙避閃,雖身影矯健輕功極好,只是這漫天箭雨他防不勝防,片刻便落了下風,漸進有些吃力,手臂多處都被箭矢劃破,好生狼狽。 蕭景姒抬手,外圍的守軍立刻收弓,嚴陣以待,男子得了喘息時間,吐納氣息調整。 她問:“降不降?” 男子凝眸直視蕭景姒,眼底喜怒不明,只是目光似月色灼灼,竟帶了幾分深意,良久沉默。 不降? 整個大涼都知道,楚彧耐心不好:“點火,放箭!” 點火…… 一聲令下,所有守軍燃了箭矢,簇簇火光升騰,拉在箭上,弓滿,一觸即發。 好,算你狠! 男子大喝:“慢!” 楚彧哼了一聲,外圍的守軍這才又熄了火,聽候發落。 男子冷眼脧了楚彧一眼,抬手將面巾取下。 蕭景姒目光淡淡:“果然是你?!?/br> 絲毫沒有一分驚訝,倒是對方被驚到了:“你知道是我?” 瀲滟一雙桃花眸,風流倜儻的晉王殿下,此時,夜行衣殘破,幾處傷口還在流血,著實是有些狼狽了。 蕭景姒不置可否。 楚彧的夸贊,適時地響起:“阿嬈,你真聰明?!边@一臉崇拜,簡直不能更著迷。 鳳玉卿氣得差點沒一口血吐出來,火辣辣的眸光盯著楚彧:“你知道是我,還放箭?”他很是火冒三丈,“還點火放箭?” 鳳玉卿敢打賭,楚彧肯定是公報私仇! 楚彧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問蕭景姒:“阿嬈,要不要我把他抓起來,嚴刑逼供?!?/br> 嚴刑逼供四個字,楚彧說得很是興起。 鳳玉卿:“……”手指捏得嘎嘣響,不欲與楚彧多說一句,望向蕭景姒,“我母妃說她沒有留下證據,你是如何知曉的?” 蕭景姒微微思考,說:“猜的?!?/br> “……”鳳玉卿啞口無言了。 竹安公主與蕭景姒交好并未秘聞,東宮之人如今盡數沒個好下場,唯鳳觀瀾獨善其身,毫無疑問,是蕭景姒在庇護她。 沈家公子一死,右相府對竹安公主必定不會善罷甘休,蕭景姒想必也不會袖手旁觀,如此一來,周王府對立攝政國師,受益之人便不難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