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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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夫人沒理會她,抬手把整個窗簾都掀了起來,目光先是望了一眼前方那輛灰撲撲的馬車,然后眼神一轉,落到了傅芷璇藍色的裙擺上,停留片刻,最后移動到那只由荷葉所做的籃子上。這樣的籃子滿大街都沒幾只,這么巧? 范二小姐擠過去,偏著頭瞧了兩眼,撇撇嘴:“娘是想吃蓮蓬了嗎?叫人明日去采些新鮮的回來就是?!?/br> 范夫人沒有回她的話,緩緩放下簾子,雙手交握在胸口,臉上的神色變幻莫定。 引得一旁的范二小姐好奇極了,拽著她的袖子,不依不撓地追問:“娘,你想什么呢?你要很想吃蓮蓬,讓阿興去把那婦人的買了就是?!?/br> 范夫人回過神來,沒理會她飛提議,抬起車門前的簾子往錢瞅了一眼,淡淡地說:“走吧,你祖母和大姐在前面等咱們呢?!?/br> 馬車再次啟動,沿著熱鬧的大街一路向北,駛入了范府。 是夜,快歇下的時候,范夫人坐在梳妝臺前,取下最后一枚耳墜,透過銅鏡,看向丈夫:“你說,前兩日,那個傅氏來找你,你沒見她?” 范尚書取下發冠,扭頭瞥了她一眼:“是有這么回事,怎么了,她來找你?不必理會,她是為苗家而來,龐司對苗家可是志在必得,我們沒必要為了她與龐司起沖突?!闭l不知道龐司的背后站著一個蕭家。 范夫人咬住下唇,兩手抓住剛取下來的珍珠耳墜摩挲片刻,從嘴里擠出一句話:“你不妨見見她?!?/br> 聞言,范尚書驚訝地看了老妻一眼,走過去,站在她背后,望著銅鏡中妻子躊躇的表情,猜測道:“可是發生了什么事?她來找你說了什么?” 范夫人輕輕搖頭,目光與范尚書在銅鏡中交匯:“沒有,她沒來找我?!?/br> 遲疑了一下,范夫人還是把今日所見簡單地敘述了一遍:“當時妾身只看到了藍色的裙擺和那一籃子蓮蓬,沒看到她的正臉。后來回城的時候,妾身又無意中瞥見了辰王的馬車。這輛馬車走后沒多久,傅氏就提著一籃子蓮蓬從巷子里出來了,無論是裙子的顏色和手上的蓮蓬,都與妾身在浮南山下的別院所見一模一樣,你說有這么巧的事嗎?” 這兩個八竿子都打不著的人怎會湊在一起,范大人直搖頭:“難說,這天下藍色的裙子何其多,再說現在是仲夏,正是吃蓮蓬的最佳季節,大街小巷上到處都是賣蓮蓬的,有何稀奇的?!?/br> 也難怪范大人這么想,畢竟這兩人的身份天壤之別,一個是當朝唯一的親王,當今圣上嫡親的叔叔,另一個卻只是小戶之女,和離之身,相貌也不是一等一的出色。不是他范嘉義貶低傅芷璇,皇家貴胄要什么樣的女子尋不著,怎么會放下尊貴的身份,偷偷摸摸與她私會。 但范夫人不這么想,她相信自己的直覺:“我確定今天與辰王相會的就是她?!?/br> “夫人多慮了,依辰王的脾性,若是瞧中了她,直接帶回府中便是,何須如此大費周折?!狈渡袝p手搭在范夫人肩后的紅木椅子上,湊到鏡前,把垂下的發絲撥到腦后,然后輕輕拍了拍范夫人的肩,“夫人,時候不早了,睡吧?!?/br> 范夫人抿緊唇,想了半晌,突然起身,走過去拉起躺在床上的范尚書:“不對,就是傅芷璇。你忘了,辰王這次是從安順回來,而傅芷璇也是從南邊回來的,苗家出了那么大的事,連苗夫人都死了,她卻平安歸來了,你不覺得奇怪嗎?” 她這么一說,范尚書也生了疑,翻身中床上坐了起來:“夫人言之有理,我這就讓下面的人去查查,他們二人的歸期?!?/br> 說罷,片刻都等不得,只披了一件外衫就出去了。 過了一會兒,他又回來了,對一臉緊張的范夫人道:“我已吩咐人下去查了,你也別想了,先睡吧,既然王爺都沒打算把她帶回王府,公之于眾,說明王爺也沒多看重她。咱們也不必杯弓蛇影,不過一婦人罷了?!?/br> 范夫人翻了個白眼:“不看重能特意抽空帶她出游?還送那么一只別致的籃子給她?你要得了一絕世明珠,是偷偷藏起來,還是天天擺在大門口公之于眾?而且你可別忘了,咱們這位王爺,素來都是不近女色的主?!?/br> 范大人困得慌,揮了揮手,順著她的話說:“是,夫人說得是,我明白了,睡吧,睡吧,時候不早了,別折騰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說?!?/br> 誰折騰了!范夫人惱怒地瞪了她一眼,伸長脖子,正欲吹滅床側的燭火,忽地想起一件事,扭過頭抓住范大人的胳膊使勁兒搖了起來:“老爺,妾身還有一事忘了與你說?!?/br> 范尚書無奈地嘆了口氣,翻身坐了起來:“究竟何事,你一口氣說完吧?!?/br> 范夫人抓住他的胳膊:“辰王今天去的是侯家的別院,那座別院似乎是屬于御林軍總統領侯巖庭的產業?!?/br> 與聰明人說話就是輕松,只這么一句話,范大人就明白了范夫人的意思,瞌睡盡消,抬起手,撐著頭,面露駭然之色:“侯巖庭?侯巖庭是辰王的人?!边@得是多親近的關系,才會讓辰王帶著女子去他的別院游玩。 范夫人見丈夫一臉的愁眉不展之色,輕輕拉了他的袖子一記,擔憂地說:“怎么,最近朝堂上又不太平?不是說,王爺對皇上忠心耿耿嗎?” “哼?!狈渡袝托α艘宦?,“那是以前,自從安順回來后,王爺與皇上生疏多了,除了朝會和宮中召喚,他從不主動去見皇上?!?/br> 范夫人猜測道:“會不會是王爺生了皇上的氣?!?/br> 被罰面壁思過三個月,對誰來說都是一件極為丟臉的事。 范尚書搖頭:“不像,而且最近辰王底下的人比以前活躍多了?!?/br> 范夫人有些擔憂,朝堂不穩,首當其沖的就是他們這些不站隊的臣子。她瞧著范尚書,輕聲道:“那你打算怎么辦?” 獨善其身這條路不是那么好走的。 范大人也很苦惱,從床上爬了起來,趿上鞋子,焦躁不安地在屋子里走來走去?,F在辰王這邊不明朗,蕭氏又咄咄逼人,不站隊意味著最終不管誰坐上那個位子,都不會清算到他頭上。但也同樣意味著,他很難贏得新君的歡心,若是遇上氣量小一些的,說不定還會給他穿小鞋。 這也是他為何明明不是蕭氏一派,但龐司懇請他別傅芷璇和苗家,他就真不理會他們的原因。即便不明確站隊,他也會適當給予對方方便,增加一些好印象。 想了許久,最后,范大人決定故技重施。 他走回床沿,握住范夫人的肩,鄭重地說:“你明日請傅氏過來一敘,探探她的口風?!?/br> 范夫人瞬時明白了他的意思:“嗯,妾身知道了,不過你派出去的人什么時候才能把消息傳回來?還是先聽聽他們的說法,等確認她與辰王殿下有關,再行動也不遲。而且也不宜把她邀請到家中,太打眼了,妾身想辦法與她偶遇吧?!?/br> 范大人一想也是這個理,頷首道:“還是夫人想得周道,斷沒有事情還沒弄清楚就自亂陣腳的道理,是我腦子糊涂了?!?/br> 第113章 七月天, 驕陽似火, 路上行人稀稀落落,四季綢緞莊里一個客人都沒有, 掌柜去了后頭, 只有一個小伙計拿著雞毛撣子,有一搭沒一搭揮著, 另一只手撐著下顎,靠在柜臺上,腦袋隨著門外蟬鳴聲的節奏,像小雞啄米般一點一點的。 “扣扣……” 不輕不重的一道敲擊聲在他耳側響起,伙計打了個激靈,胳膊一滑, 腦袋偏到桌上,磕得下巴生疼,他連忙捂住下巴, 倒抽了一口氣, 雙眼迷蒙地望著傅芷璇,似乎還沒回過神來:“你們……來做什么?” 小嵐看到他這幅還沒睡醒的模樣,掩住嘴,偷笑起來。 伙計這才回過神來,摸了摸腮幫子, 連忙從柜臺后面走了出來,訕訕地說:“這位夫人,可是要買布, 咱們店里的布都是從南邊運來的,時下南邊最流行的花色。有雪花緞、素軟緞、妝花緞、孔雀綢,當然也還有棉麻,不知夫人中意哪一種?小的給你拿過來看看?!?/br> “我先看看?!备弟畦ь^掃了一眼架子上擺成一排的各色布匹,猶豫不定,想了一下,走到那最里面那一排淺色的綢布前。 在后面聽到響動的掌柜連忙走了出來招呼她:“夫人可是看中了這匹素綢?” 邊說邊把素綢取了下來,遞給傅芷璇:“這是用絲麻混紡而成,布料光滑,貼身柔軟,是做中衣和內襯的好料子,尤其適合老人家用?!?/br> 傅芷璇瞥了他一眼,嘴角蕩起一抹淺笑,這掌柜的倒是精明,僅僅從她目光停留的長短就猜出了她的目標。 “這匹素綢多少錢?”傅芷璇詢問道。 掌柜豎起兩個指頭:“本是二兩二錢,不過最近天氣熱,我這小店積的貨多了點,就算你二兩銀子?!?/br> 傅芷璇頷首:“那就多謝掌柜的了?!?/br> 說罷,朝旁邊的小嵐使了個眼色,小嵐連忙把布抱了起來。 主仆倆又逛到另外一邊,正在這時候,門口忽然傳來了伙計熱情的聲音:“這位夫人,頭一次來咱們布莊吧,咱們鋪子里綾羅綢緞都有,全是最流行的花色,夫人比較喜歡哪一種,小的帶你去看看?!?/br> 范夫人雙手交握放在腹部,臉上浮起一抹驕矜的笑,素手一點:“我去那邊看看?!?/br> 伙計點頭哈腰,殷勤地說:“夫人和小姐這邊請?!?/br> 范夫人淡淡點了一下頭,帶著范大小姐走到離傅芷璇五步遠的地方,低頭拿起一匹雪花緞,如玉般的纖細手指在光滑的緞面撫過,手比雪花緞還白,讓旁邊的伙計看直了眼。 一旁的掌柜見了,不由蹙眉,握拳抵在唇間,假咳了兩聲,喚回了伙計的思緒。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頭,低垂著頭。 掌柜的見了,心知這伙計沒辦法招呼好這兩個貴人,但自己這邊又走不開,頓時急得額頭冒汗。 不過下一瞬,他就發現,自己的著急是多余的,因為這兩撥人是認識的,他一個人也能招呼得過來。 循著咳嗽聲,范夫人抬起頭,像是才看到傅芷璇一般,眼睛里閃過一抹恰到好處的驚訝和喜悅:“傅夫人,你也在買布?” 傅芷璇放下手中的絹紗,雙手放在腹部,屈膝福身:“民婦傅氏見過范夫人?!?/br> 范夫人連忙上前兩步,扶起了她:“傅夫人客氣了,你我上回一別,很是投緣,不曾想又在這里偶遇了,真是緣分??!” 傅芷璇帶笑的眸子狀似無意地掃了一圈這家普普通通的綢緞莊,對范夫人的“偶遇”深表懷疑。這家綢緞莊不過是京城里最普通的一家布莊,賣的也不是什么名貴的布料,因而來的多是平民和小富之家??梢哉f,這店里最貴的布料都及不上范夫人身上那一身錦衣。 “是啊,茫茫人海,能與夫人相遇,是民婦的福分,不知夫人今兒準備買什么?” 范夫人隨手拿起一匹松綠色的軟煙羅,指了指旁邊笑得一臉含蓄的大女兒道:“還不是這丫頭,嫌家里的帳子不好看,非要嚷著重新買一些回去,嬌氣?!?/br> “女兒家自是應當嬌養?!备弟畦赃呉粋壬?,微微垂首,客客氣氣地說:“那民婦就不打擾夫人和小姐了?!?/br> 范夫人無奈一笑:“這丫頭主意正,嫌我多余,我也到一邊去?!?/br> 說著往后一退,正好站到傅芷璇的左手邊。 旁邊的范大小姐被母親揭了老底,白皙的臉上飛起一抹紅云,羞澀一笑,不依地跺了跺,喊了一聲:“娘!” “行了,娘不說好了,你自己好好挑?!闭f罷,范夫人扭過頭,看著傅芷璇笑道,“傅夫人準備買什么?” 傅芷璇沒有瞞她,實話實說:“秋天快到了,我買兩匹布回去給我爹娘,現在開始準備秋衣,下個月正好派上用場?!?/br> 范夫人聽到這話,臉上的笑容真誠了一些,感慨道:“真是個孝順的孩子,要我家這兩個丫頭像你這么懂事就好了?!?/br> 都二十幾了,還被人稱孩子,傅芷璇臉上閃過一抹不自然,遂即從容地說:“夫人過獎?!?/br> 說罷,從旁邊拿起一匹青色的棉布,抱在手里,沖范夫人點點頭,淺笑道:“夫人,民婦已經挑好了,先行一步,再會?!?/br> 語畢,落落大方地帶著小嵐一起去了柜臺邊付錢。 范夫人看著她從容不迫的背影,心里的疑惑就跟雪團一樣越滾越大,這傅氏,未免太沉得住氣了,今兒從打照面開始,她就沒表現出一絲一毫的著急或是芥蒂,仿佛幾天前的那一幕不存在似的。若真有辰王在背后給她撐腰,那她也未免太低調了,這么沒名沒分跟著辰王圖的是什么? 范夫人猶豫半晌,扭頭瞥了女兒一眼。 范大小姐正好抬頭,對上母親猶豫不決的眼神,她輕輕點了一下頭,用眼神表示肯定。 得了女兒的支持,范夫人轉過身,叫住了傅芷璇:“傅夫人,這丫頭不知還要挑多久,我實在等得無聊,你陪我去隔壁的茶肆坐坐吧?!?/br> 這才是她今天來的目的吧,傅芷璇轉過身,臉上揚起笑:“承蒙夫人抬愛,民婦榮幸之至?!?/br> 兩人攜手去了隔壁的茶樓,要了一個包間,叫了一壺好茶和兩碟小點心。 范夫人客客氣氣地招呼傅芷璇,態度親切中帶著一種不可言說的親昵。傅芷璇本以為這是她的錯覺,但很快她就知道,她確實沒會錯意,范夫人今天來找她,就是為了示好。 “叫傅夫人太見外了,我比你年長許多,就叫你阿璇吧,你意下如何?”范夫人笑得一臉和善。 傅芷璇拒絕不得,只能順著她的話往下說:“承蒙夫人不嫌棄,是民婦的榮幸?!?/br> “你這孩子就是太客氣了?!狈斗蛉似^,打量了她半晌,眼神說不出的滿意:“阿璇,我越看你越喜歡,不如你做我的義女吧!” “咳咳咳……”傅芷璇被范夫人這突如其來的驚人之語給嚇懵了,嗆了一下,捂住嗓子猛咳。 范夫人見了,連忙站起來彎腰輕拍她的背,很是自責的樣子:“我太唐突,嚇到你了吧。不過我真的很喜歡你,與你一見如故?!?/br> 那去年見面的時候,怎么就沒一見如故了。傅芷璇在心里吐槽了一句,擺手,過了會一會兒才停止了咳嗽,她睜著一雙因為劇烈咳嗽而溢出水光的眸子望著對面的范夫人。茶煙裊裊,飄蕩在半空中,讓范夫人的笑容顯得有些不真切。 不過即便看不清她臉上的神色,傅芷璇也大致猜得出她今天為何會有這樣反常的舉動。 她閉了閉眼,再度睜開時,眸子中一片清明,嘴角彎曲的弧度都跟先前沒什么兩樣:“夫人厚愛,是阿璇的福分,不過茲事體大,阿璇也做不得主,只怕還要回去與家中爹娘商議一番?!?/br> 范夫人點頭表示理解:“應該的,今日是我冒昧了,阿璇回去好好與令尊令堂商議一番,改日我們再詳談此事?!?/br> *** 等出了茶肆,小嵐激動得兩眼放光,拉著傅芷璇的手,興奮地說:“夫人,真是太好了,范夫人要認你做義女?!?/br> 傻姑娘,這天下哪有白吃的午餐! 傅芷璇搖搖頭,對馬車上等候的聞方道:“送我去傅家?!?/br> 聞方點頭,飛快地把兩人連同買的兩匹布一起送到了傅家。進門時,傅芷璇讓小嵐先進去,然后把聞方叫到一邊低聲說:“那天在荷園,范夫人應該看到我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