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他指著對面的辦公桌。 林沁順著手勢看過去,那邊鋪著白紙,真是……為了測她,墨汁都準備好了。 林沁走過去,一提袖子,拿著毛筆問:“給哪個朝代的人手替?” “什么?”大梁哥愣了下,想了想也好像反應過來,各個朝代的人寫字不一樣,他說:“你還講究這么多,那就唐朝的來一封?!?/br> 林沁的毛筆輕沾上墨汁,拿近聞了聞,而后她皺了皺眉頭,又問:“寫什么內容呢?” 大梁哥沒有看到她嫌棄墨汁的表情,就隨口說:“休書吧……” 他在旁邊翻,試圖找出一張可以讓林沁模擬的紙。 “唐朝……那時候都有和離書了?!绷智叩皖^,筆落在紙上,輕聲說:“那就寫封和離書吧……” 隨著她筆畫落下,墨汁暈染紙上,時光仿佛都慢了下來。 她慢慢念著:“——蓋說夫婦之緣,恩深義重……論談共被之因,結誓幽遠……既以二心不同,難歸一意,快會及諸親,各還本道……愿妻娘子相離之后,重梳蟬鬢……美裙娥眉……巧……逞窈窕之姿……選聘高官之主……解怨釋結……更莫相憎……一別兩寬,各生歡喜?!?/br> 她停下筆,打量著自己的字說:“這據說是敦煌莫高窟出土的唐代和離書?!?/br> 大梁哥已經不知何時走到了她旁邊,他說:“你真的會書法?” 林沁說:“當然,我寫在簡歷里了?!?/br> “你不知道多數人的簡歷里都摻著半桶水的東西?” 林沁有點搞不明白他是不是在夸自己,就又顯擺說:“要不我給你寫個淳化閣帖?!?/br> 大梁哥轉向她,死死盯著她看了一會說:“你要是我的孩子,我打死你!有學不好好上?!易??!?/br> 林沁:“……” 展現了能力,不是應該收獲鮮花和掌聲嗎? 大梁哥抽了那張宣紙走了。她快步跟著出去,邊走邊說:“那等會你別和導演說我是輟學的行嗎?” “為什么?” “我怕他和你反應一樣,又把我罵一頓?!?/br> 大梁哥沒說話。 林沁說:“人都有自尊心的。好了也罵,不好也罵,那自尊心會受傷害的?!?/br> 大梁哥氣道:“你哪里有半點受傷害的意思?” 林沁說:“我是說你,你也是有家有孩子的人,雖然你孩子還小,但現在不注意態度,以后……” 大梁哥快步逃走了。 帶著她到了劇組。這里最近來了幾個拍宮廷戲的,拍戲的電影公司也跟風和扎堆。 一家公司拍什么,大家都拍。 找到道具師和演員副導演,演員副導演就是負責選群演的,這人以前也來過,和大梁哥就認識。 大梁哥上了煙,倆人點了,大梁哥就和拉皮條的一樣,指著旁邊站墻邊“孤芳自賞”,實則在看道具師調配顏色的林沁。 “就她,讓她寫,你看看這是她的字?!?/br> 他把剛剛林沁寫字的紙遞過去。演員副導演看了,手上抽煙的動作就變得慢了慢,對道具師說:“拿筆墨來我看看?!?/br> 院子里堆著木窗,木門,雕著花鳥蟲魚,都還沒裝上去。 道具師隨便找了張四方桌,把放在二斤裝塑料桶里的墨汁倒出來。 林沁走過去,拿著筆和墨看了看,只有旁邊硯臺這種可視的道具比較像樣,墨汁和毛筆都一般。 道具師抽了幾張宣紙,又一想,給了林沁一張,然后說:“我們這是民國戲。需要女的親手寫個婚書。你等等……” 林沁頓覺無數心酸涌上心間,民國的呀…… 她鋪展了宣紙,手慢慢在紙上撫了撫,院子里雜七雜八的人特別多,環境也不優美,她視而不見,輕輕沾了墨汁,落筆寫道: “喜今日嘉禮初成,良緣遂締。詩詠關雎,雅歌麟趾。瑞葉五世其昌,祥開二南之化。同心同德,宜室宜家。相敬如賓,永諧魚水之歡?;ブ\,共盟鴛鴦之誓。此證!” 周圍人都靜了。 臉龐滿滿稚氣的女孩子,頭發在后面低低的綁著,沉靜落筆的樣子,一瞬間卻仿佛讓人看到了很多網上文藝腔的句子:什么歲月靜好,年華無傷,安之若素,經年回首,惟愿心愛的女子年華依舊……之類的。 剛剛的道具師走過來,手里拿著幾張紙:“就照著……咦,你都寫完了。手機上網搜的嗎” 林沁嗯了聲,紙遞過去:“可以嗎?” 演員副導演從頭看到尾,剛要說話,那些雜七雜八的人里面,站起來一個人,那人說:“這場戲不用手替了,這個角色讓她來,我去給導演說?!?/br> 那人也就四十多歲,看不出是干什么的。 大梁哥問演員副導演:“那是……” “導演御用的攝影師兼美術指導?!?/br> 過了會,就有人來說:“導演同意了,讓她換衣服,這場戲不用手替了,讓她來?!?/br> 道具師看了林沁一眼,沒說話走人了。 林沁連忙看向大梁哥。 大梁哥追著演員副導演去一邊說話。 林沁并不認為這是好事,劇組關系錯綜復雜,她這是要搶了誰的戲,可是得罪人的事情。 大梁哥過了會回來說:“他去找導演了。但要我說,這個咱們還是算了,不能搶別人的戲,這個角色好像本來那美術指導就不滿意對方,咱不參合這渾水?!?/br> 林沁說:“我懂?!?/br> 大梁哥說:“放心,回頭這段戲我給你剪下來,有人要會寫字的,我就讓你去?!?/br> 林沁說:“你剛剛拍我了?” “我沒。你再去寫一遍不就行了?!?/br> 林沁不情愿地說:“……那情緒醞釀每次都不一樣,剛剛那次,我自我感覺也美美的?!?/br> 大梁哥一推她:“趁著沒人,我去把那花鳥蟲魚的門框給你搬一下當背景,你再寫一次?!?/br> 林沁說:“那紙都用過了?!?/br> “不是還有一半嗎?” “那是留白?!?/br> “留白有個屁用,沒人看有屁用,快去?!?/br> 林沁跑著過去了,自己挪了挪門框,又弄了弄頭發,低頭握著筆問:“好了沒有……” 大梁哥端著手機說:“我調個濾鏡,媽的,還是不用了,這樣拍更真實?!?/br> **** 演員副導演找到導演,導演忙的焦頭爛額,新戲還沒開始,每天都是錢在燒。 聽了兩句,導演就說:“不是讓那個會寫字的來演嗎,這角色也不重要,杜老師要用她?!?/br> 演員副導演說:“杜老師看上的那就是個群特?!?/br> “群特?有簡歷嗎?”導演說:“拿來我看看?!?/br> 演員副導演周圍看看,靠近導演說:“關鍵咱們不能換人,要換掉的這個,是投資方那邊的人?!?/br> 導演說:“那算了,簡歷不用找了。就讓她手替吧?!?/br> 演員副導演回來,幾句話和大梁哥就溝通好了。 大梁哥帶著林沁離開劇組,到了外頭沒人的地方才說: “我給你說實話,剛剛那邊差點被你換掉的女演員有背景,這行有本事沒用,全都得靠關系。我沒有和你明說,別看一個小演員,背后說不定都有投資方。你才進這行,以后你就知道,沒有背景,沒有學歷,你拿什么混?” 林沁說:“我知道?!?/br> 大梁哥說:“不過那女的肯定也不是多重要的,不然有資方背景,演這么小個角色?!?/br> 林沁說:“你不用安慰我,我真的理解?!?/br> 大梁哥又說:“而且據說這角色沒有幾句臺詞,那投資的也不知道給砸了多少錢?!?/br> 林沁覺得越說越沒意思了,她就是喜歡演戲,對這些事情一點興趣都沒。她說:“大梁哥一個人盡力去做自己喜歡的事情是本分,能收獲多少都看天意。我真的覺得沒什么,你不用安慰我?!?/br> 大梁哥說:“誰管你,我安慰我自己呢?!?/br> 林沁:“……” 大梁哥說:“這地方出頭你知道多難,我手底下一年過幾千人,能這樣一步登天的,兩只手都能數過來?!?/br> 林沁沒有指出關鍵性的問題,就是他手底下的人整體都沒素養呀,全都沒有一個真正會演戲的。 那些群演的狀況一目了然,都是不想好好學習,不想好好上班,當服務員嫌累,當營業員被人家嫌棄外貌氣質不合標準的一類……要求低的行業都混不下去,還要來挑戰這高難度的。 大梁哥的手機響,他看了號碼,粗聲粗氣就變了語氣。 聽了幾句,他掛上電話,站著不動像被砸懵了。 林沁看著他也不問。 大梁哥說:“這有個好機會。你能演妃子嗎?” “什么妃?”林沁說:“可以試戲嗎?” “不用?!?/br> 林沁頓時失望,“試戲可以說臺詞,說了臺詞人家說不定就知道我有演技了。我來了一周,咱們都沒有真正去劇組面試過?!?/br> 大梁哥說:“既然覺得自己有演技還擔心什么?這邊是那個美術指導推薦的。直接演?!?/br> 林沁愣了下,跳起來:“真的嗎?我可以直接上戲了?” 大梁哥說:“妃子!注意儀態,儀態,你這樣子去人家肯定不要你?!?/br> 林沁一秒“腳踏實地”了,轉了個圈說:“好,好,我端莊?!?/br> 她穩定情緒,然后一秒后貴妃樣地輕慢抬起手,對梁哥說:“小梁子,手?!?/br> 梁哥:“……” 作者有話要說: 注:那段和離書和民國婚書內容均來自網絡,非原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