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不等方菜花說啥, 言裕就已經準備好了車, 明夏也要跟著來，畢竟方菜花看起來情緒很不穩定。

    言裕抱著小豆子帶著明夏跟方菜花, 讓司機一路開到了一處老舊庫房改造的棚區。

    方菜花在來的路上心亂如麻，一會兒又氣一會兒又心疼的, 可確實也沒想到自己會一看見方楊樹就忍不住哭, 畢竟她還真不是那種動不動就哭的人。

    可也不知是年紀大了還是咋的, 方菜花站在臺階上看見半樓地下室房門被人打開，拎著個灰撲撲黃褐色工具布包頭發花白的方楊樹傻愣愣的站在那兒仰頭看著她。

    那一刻方菜花腦袋里什么也沒想的就跑下去抱著自己大哥就是一頓哭，連她自己也說不清自己到底是在哭啥。

    不說方菜花, 就是方楊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哭呢，可就是想哭, 還真就沒忍住當著這么多人真哭了。

    門口兩個人抱著哭，床邊還有個人吸著鼻子抹眼淚，趙小燕被哭聲吵醒, 迷迷糊糊的揉著眼睛坐了起來，然后就看見自己mama坐在床邊抹著眼淚鼻涕，門口方叔叔也大聲的在哭，頓時搞不清楚狀況了。

    “mama, 叔叔，你們怎么了？”

    趙小燕疑惑的問話聲把劉蘭花驚醒，同時回過神來的還有在門口的方楊樹。

    方楊樹不好意思的松開方菜花，抬手用衣袖抹了臉上的眼淚鼻涕，一張土褐色的臉上露出個大大的笑來，拉著方菜花還抬手招呼言裕下來進屋里坐。

    “裕娃子出息啦，阿妹你也享福了，別哭，大哥好著呢，也沒受罪。裕娃子，帶著你媳婦孩子趕緊進屋里，早上風大，別涼著了?！?/br>
    方楊樹笑哈哈的拍了拍言裕的肩膀滿臉欣慰的夸了兩句，又安慰了方菜花一番，這才拉著方菜花進了門，然后招呼劉蘭花給招待客人，“蘭花，這是我妹子，后面的是外甥跟外甥媳婦兒，你給大家拿碗倒兩碗白開水，大家都是自家人，阿妹你別嫌棄哥這里埋汰?！?/br>
    方菜花抹了眼淚就恢復了原先的精明，現在看著自家大哥跟主人家似的讓個陌生女人給他們拿凳子倒開水的，多多少少心里也有了數。

    上下打量了一番劉蘭花，方菜花心里有了計較。

    劉蘭花不提防這居然不是方楊樹找上門的婆娘孩子，一時高興又不好意思，轉頭抹了兩下臉上的淚水，咧嘴笑著清脆的應了一聲，給方菜花和后來進門的言裕明夏兩人找了凳子，又給倒了水。

    瞅見言裕懷里抱著的孩子，劉蘭花還起身特意把門給關了，旁邊開著透氣的小窗戶也關上，這孩子一看就很小，地下室陰冷，若是吹了風怕是更容易感冒。

    “方叔叔，這些是你的家人嗎？”

    這房子就只有一間，煮飯睡覺都沒隔開，趙小燕坐在床上裹著被子，瞪著眼睛一臉新奇的看著進來的言裕他們。

    這幾個人穿得可真好看，特別是那個漂亮的阿姨。

    “是啊，燕燕要起床了嗎？蘭花，別去忙活了，趕緊來給孩子穿衣服，小心別凍著了?！?/br>
    方楊樹臉上的笑就沒消停過，家里凳子不夠，方楊樹就拉著方菜花直接坐在了自己床板上。

    見趙小燕坐了起來，方楊樹剛坐下就連忙起身上前在劉蘭花他們床板尾端一個紙箱子里熟練的找出來幾件衣裳，然后叫劉蘭花來給孩子穿衣服，一邊抬手把那邊的床簾拉上，自己主動走開坐到了方菜花身邊。

    手忙腳亂收拾著作為“廚房”那個角落的劉蘭花連忙放下手上的活計，應了一聲“好”又跑過來給女兒穿衣服去了。

    劉蘭花走過來被方菜花盯著看的時候還挺不好意思的笑著朝方菜花點了點頭，不自在的別了一下耳邊的碎發，撩開窗簾躲了進去，一邊給孩子穿衣服一邊注意著外面方楊樹跟方菜花他們的說話聲。

    方菜花也不知道這個劉蘭花是誰，是方楊樹找來想要正經當婆娘還是另外一種，所以有些話也沒說，就挑揀著外人能聽的，聊了近況，知道方楊樹現在在工地上干活，晚上在夜市上賣麻辣燙。

    方楊樹也知道了這回方菜花過來是為了看孫女，言裕還在讀書，現在是研究生了，外甥媳婦叫明夏，是有錢人家的小姐，他今年十月當了舅公......

    “菜花，中午就在這邊吃飯吧，我去工地給工頭打聲招呼，今天就不上工了?！?/br>
    方楊樹跟劉蘭花都攢著錢要給趙小燕做手術，手機哪怕是二手的兩三百塊錢他們倆都舍不得用，更不用說買了手機就要用電話費。

    方菜花趁機站起身笑道，“大哥，我也跟去看看，咱們兄妹好些年沒見了，好些話我還想說呢?！?/br>
    方菜花說著這個話，回頭看了劉蘭花一眼，劉蘭花沒多想，聽見放楊樹說要留人吃飯，收拾好自己，又蹲下身對女兒交代著話讓她乖乖待在家里，自己準備出門買菜去。

    方菜花瞧著劉蘭花不是那面善心狠的人，而且冷眼瞧著這一會兒功夫方菜花也瞧出來了，方楊樹吩咐劉蘭花做事的時候兩人自然的態度，可見平時兩人相處就差不多是這么個情況。

    自己大哥當初在家里可是啥也不管啥也管不著的窩囊性子，沒想到遇到這個劉蘭花，反而找著了一家之主的性子，這三個人里方楊樹是當家做主的那個人，劉蘭花瞧著也是乖順的。

    方菜花嘆了口氣，雖然劉蘭花帶了個四五歲的拖油瓶女兒，可只要這個人好，又對方楊樹好，方菜花也沒別的想法了。

    方菜花這般想著，對劉蘭花也多了點熱忱，見劉蘭花真要出門買菜，連忙攔了人，“大姐別瞎忙活了，這么多年沒見著舅舅，怎么說也是裕娃子這個當外甥的請客吃飯。大姐就好好帶著孩子在家陪裕娃子兩口子說會兒話，待會兒我跟大哥回來了咱們就一起去飯店吃一頓，算是團圓飯了?！?/br>
    一直當背景板的言裕站起身點了點頭，瞧著穿好衣服坐在床邊一臉好奇看著他跟明夏的趙小燕，言裕把小豆子遞給明夏，自己從明夏包里摸出一把糖來遞給趙小燕。

    趙小燕看了看劉蘭花，劉蘭花不好意思的又去瞅方楊樹，于是兩母女都瞅著方楊樹。

    方楊樹好笑，兩步走過來把言裕手里的糖給接了，埋頭給趙小燕塞到衣兜里。

    衣兜裝滿了還有剩下的，方楊樹就在掛床簾的繩子上取下來一個小布包，把糖給裝到了里面又給趙小燕把小包掛在了身上。

    這個布包是劉蘭花給女兒自己縫的。

    “燕燕，這是你表哥，那個是你表嫂，不是外人，別害怕。去跟你小侄女玩一會兒，等著叔叔待會兒回來陪你去吃大餐?！?/br>
    趙小燕尚且不明白這個話的意思，只知道那兩個長得好看的叔叔阿姨原來不是叔叔阿姨，而是她的表哥表嫂。

    多了兩個親戚，趙小燕高興極了，扭頭紅著臉拽著方楊樹的衣角半躲著朝言裕跟明夏叫了聲“表哥表嫂好”，叫完就害羞的躲到了方楊樹背后。

    劉蘭花卻是意外的抬眼看了方楊樹一眼，正好對上方楊樹安撫的眼神，頓時鼻頭一酸，捂著嘴別開臉咬唇壓下了淚意。

    方楊樹嘆了口氣抬手拍了拍劉蘭花肩膀，然后跟言裕和明夏笑著說了聲一會兒就回來，這就跟方菜花一起出了門。

    既然阿妹還認他這個大哥，方楊樹也不慫了，出去的路上跟方菜花把這些年的事都說了，還說了自己跟劉蘭花的事，以及趙小燕生病這事兒。

    方菜花有點不贊同的皺眉，“大哥，我說這孩子也不是跟你姓，干啥你要給她攢錢做手術？”

    之前看著劉蘭花帶了拖油瓶方菜花心里就有點不樂意了，現在知道那看起來四五歲的孩子居然已經七歲了，而且還得了先天性心臟病。

    方楊樹抬手把手揣進兜里摸了摸想摸煙，結果摸了個空才想起來，為了攢錢他把抽了幾十年的煙也戒了。

    “菜花，大哥這輩子也就這樣了，蘭花是個好女人，燕燕也是個懂事乖巧的姑娘，她還這么小，不能還沒出去看看這個世界就沒了。有時候想想，我這樣啥都沒有還活得這么失敗的人都有一個健康的身體，可燕燕這么小性子還這么好，怎么就不能跟其他孩子一樣好好長大呢?！?/br>
    “燕燕是個聰明好學的娃，去年我給她買的故事書，現在她都能把書上的每個字都認出來了，這孩子每次看見別人背著書包就羨慕得緊，我也不是為了啥，我就想讓燕燕也能跟別人一樣背著書包好好去上學?！?/br>
    方楊樹真沒想過靠著對趙小燕的付出就要求劉蘭花報答他，他就是流浪久了找不到活著的理由，看見了劉蘭花跟趙小燕這么一對活得艱難卻依舊在努力活著的母女，于是心里就落下了這么個念想。

    第193章 治病

    或許這個世界上還有很多很多像趙小燕這樣的孩子, 可誰讓老天爺就那么湊巧的讓他方楊樹在那個時間那個地點遇見了劉蘭花跟趙小燕呢。

    有時候一個念頭的差誤，就會生出一份特殊的情分。

    從工地請了假回來, 方菜花臉上的臉色都不太好, 對待劉蘭花跟趙小燕也有點冷淡的意思。

    現在對于方菜花而言，趙小燕那已經不僅僅是拖油瓶了, 還等同于三十到五十萬的負債, 天老爺哎，最少都要花三十多萬??！

    三十多萬都能從山區里買多少媳婦兒回家了？方菜花有點難以理解方楊樹就為了一個念想居然就能鼓著勇氣背負起這么重的擔子。

    趙小燕因為很少出門玩, 也沒有一個朋友，所以性子很敏感, 察覺到“姑姑”不喜歡她, 趙小燕有些失落的揪著mama的衣角躲在后面。

    劉蘭花見著方菜花這樣, 看的還是她閨女，心里也有了點猜測，雖然面上勉強端著笑, 可多多少少能看出心里的難受。

    若是方楊樹的家人不能接受她帶著燕燕進門，那劉蘭花心里再中意方楊樹也是不會跟著走了。

    看來她跟方大哥是沒法子走到一處的。

    言裕瞧著氣氛有些不對勁, 起身笑著招呼大家一塊兒收拾收拾出門吃頓團聚的飯，“我把川子大姐他們也叫過來吧，這才叫吃團圓飯呢。夏夏, 你帶著燕燕他們先去車上，舅舅換身衣服再走吧。媽，你也給老家打個電話說一聲舅舅找到了，免得爸心里牽掛著?！?/br>
    明夏看著言裕是想跟方菜花單獨說點什么事, 也沒多問，站起身抱著孩子笑著招呼劉蘭花母女倆跟著她一起去車上。方楊樹出門穿的是去工地干活的衣服，劉蘭花拉著燕燕有些拿不定主意的去看方楊樹。

    若是她跟方楊樹沒可能在一起了，這個團圓飯她帶著女兒去就不合適了，方楊樹對著劉蘭花擺了擺手，“蘭花你先帶著燕燕去吧，我換好衣服就過來。外甥媳婦兒，麻煩你多照顧照顧她們兩母女了?！?/br>
    劉蘭花這才拉著女兒跟著明夏先出了門。

    等到人一走，方菜花就黑著臉一屁股坐到方楊樹那張床的床沿上，不滿的壓低了嗓子跟言語抱怨，“裕娃子，你說你舅舅是不是傻？那小丫頭有天生的心臟病，他累死累活的就是想攢錢幫人家閨女做手術，最便宜都要三十多萬！你聽聽，三十多萬，不是三十多塊！”

    “大哥，你說說你自己這一輩子一共掙了多少錢？你前頭努力了幾十年都沒掙到這么多，關鍵是那丫頭還是別人家的種，跟你半毛錢的關系都沒有?！?/br>
    “這么多錢我是可以借給你，可是你要把錢用到別人身上那我就說什么都不答應。你要借錢來買車買房買媳婦我都二話不說取了錢來支持你?！?/br>
    方楊樹埋著頭坐在矮凳子上沉默不語。

    言裕這才明白怎么回事，手揣在褲兜里站在地上想了想，“舅舅，像燕燕這種情況，我們明氏旗下有個兒童慈善基金救助站可以幫忙支付醫療費的，不過換心手術不說心臟來源問題，另一個哪怕是手術成功，可就目前國內外的技術而言，排異現象依舊無法解決，就我知道的換心手術成功后最久的也就活了兩年，每年還需要至少十幾萬的維護調理費用?！?/br>
    簡而言之，哪怕是用盡所有的力量去挽救，也頂多只能讓小姑娘多活兩年。

    方楊樹頓時傻眼了，黃褐色的臉都嚇得慘白了，哆嗦著嘴唇抬頭望著言裕，喉結滾了幾滾，說不出話來，眼眶卻是濕潤了。

    所以說，那個乖巧可愛的小姑娘怎么都活不到長大？

    可是燕燕跟蘭花都還一心想著治好病就能過上正常人的生活，燕燕還說以后要考大學，大學畢業了就好好工作報答叔叔跟mama，蘭花還跟他說以后燕燕上學了不能讓她早戀......

    然而這一切卻早就注定永遠不能實現了嗎？

    方菜花看著自家大哥這幅模樣也是心疼得緊，也不糾結錢的問題了，在褲縫上搓著手心巴巴的問言裕，“這是真的？不是用錢就能治好嗎？這、這可咋辦！”

    之前舍不得錢是真，可真聽見眼前活生生的一個人活不久了，這種沖擊力是無法言喻的，至少方菜花還無法說什么“幸好注定要死”的話。

    “燕燕換心這事兒是醫生說的嗎？她的身體只能換心臟了嗎？”

    對醫學方面言裕也沒有專門去研究過心臟病這一塊兒，了解的最多的也就是人體肌rou神經之類的。

    方楊樹滿臉絕望，晃神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無力的搖了搖頭，“不知道，我來這里之后我們都還沒給燕燕去醫院進行具體檢查呢，只不過以前燕燕檢查出有這個病之后蘭花打聽過，醫院說是可以換心臟，所以這么多年蘭花一直就一心想著給孩子換個健康的心臟就能徹底治好這個病了?！?/br>
    “那干脆待會兒吃過飯就先去給燕燕做個徹底的檢查吧，要是能夠進行矯正手術恢復的話，至少比換心要好很多，燕燕年紀不大，盡早矯正也不會影響壽命?！?/br>
    方楊樹一聽還有希望，雖然啥啥的也聽不太懂，可至少不影響壽命這個話他明白了。

    方楊樹深吸一口氣站起身，胡亂的脫了身上的外套在自己床板尾端那個紙箱子里拎了件半舊卻洗得十分干凈的棉衣換上，“成，裕娃子，檢查的錢我跟蘭花這兩年也攢了幾萬塊錢了，這個我們自己支付，要是要做手術的話我這個當舅舅的也只能厚著臉皮求你們家幫幫忙了。實在是燕燕這一年來犯病的次數越來越多，我怕她等不到我跟蘭花慢慢攢夠錢的那一天了?！?/br>
    “不過你放心，這個錢舅舅一定還，還完之前舅舅肯定會好好活著?！?/br>
    這兩年過得跟方楊樹小時候鬧饑荒那幾年也差不了多少，唯一的區別就是鬧饑荒的時候要餓肚子，現在至少不餓肚子了，可油葷他跟蘭花都舍不得吃，連菜都是能不買就不買，用幾個破桶破盆子裝了泥巴在門口擺了一排種些青菜小蔥之類的一天天湊合著，家里唯一吃得好一點的就是趙小燕了。

    可方楊樹卻不覺得苦，有一回方楊樹過生日，劉蘭花心疼他給他買了酒跟下酒菜，方楊樹第一次對劉蘭花生氣，最后方楊樹厚著臉皮去小賣部把酒給退了，下酒菜也用開水洗了洗去掉辣椒給燕燕吃了。

    劉蘭花哭了一回，自此之后劉蘭花也沒給方楊樹買過了，只能在別的地方對方楊樹更好一些。

    或許別人看著會覺得他們過得苦，這都啥年代了還過著六七十年代的日子，可方楊樹卻不覺得，每天起床看著劉蘭花兩母女臉上的笑，方楊樹都覺得自己渾身都是勁兒。

    現在對于言裕的恩情，方楊樹記在心里，要不是趙小燕的身體情況確實越發糟糕，方楊樹也不會去求人。

    言裕笑著搖頭，“舅舅，我說過的，治療費用我們明氏慈善基金會可以全部承擔?！?/br>
    方楊樹不肯，“這可不行，說是明氏的可說來說去還不就是你們自己的，我不能讓你們吃這個虧，錢是肯定要還的，現在你們能在這種情況下搭把手救急一下我方楊樹已經很感激了?！?/br>
    方楊樹不懂啥基金會不基金會的，他就知道這明氏的錢就是外甥跟外甥媳婦的錢，他要是白白用了基金會的錢，這不就是白用了外甥兩口子兜里的錢么？

    雖然外甥出息了，可能幾十萬也不在乎了，可這不是在不在乎是不是有錢人的問題。

    言裕只能跟他細細的解釋啥叫慈善基金會。

    聽見言裕說這個慈善基金會是面向社會需要救助的兒童的，方楊樹雖然覺得有點替外甥心疼錢，可還是點頭覺得這個是好事，有錢了就回報社會，這個是好事。

    “可燕燕跟別人不一樣，燕燕有我這個叔叔跟她mama，她不是那些只能依靠你們救助的可憐孩子?！?/br>
    對于這一點方楊樹有著莫名的堅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