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
她下意識回頭看,已經不見沈峯的影子。 “可能還沒清醒?!彼f著,又在思考,沈峯到底醉沒醉? 一分神,就踩錯了步子。 踩堂是參與度最廣的活動了,除非表演性質的,其它時候,都是男女老幼來者不拒的,大伙圍著蘆笙柱,最里圈是吹立地大蘆笙的寨老,然后是吹小蘆笙的邊奏邊跳的后生仔,外邊層層圍著盛裝的女人們,再外頭,就是穿著便衣的游客還有精力還盛的老人。 此時鎮上的領導和影視公司一行人、慕名而來的游客、過路圍觀的行人,也圍起了圈,手拉手跟著跳,沒幾個踩對步子的,都在有模有樣的瞎轉,樂呵呵的。 “師妹!” 尹?;仡^。 盛岳胸前掛著相機,左右手都牽著苗妹,圍著圈在跳,蘆笙洪亮,他幾乎是扯著嗓子喊,“我真的是路過!聽到熱鬧聲,師傅就把車開進來了!上次灌我酒那姑娘,還在村口灌別人呢!我喝了一碗才進來的!” “比上回還熱鬧??!”盛岳說。 尹桑笑笑點頭,“歡迎歡迎,好好玩兒?!?。 每一圈轉的速度不同,方向也不同,很快尹桑耳邊就沒了盛岳的聲音。 身邊姐妹問:“誰啊,怎么覺得有點眼熟?” “我師兄,上次來過?!?/br> “他??!那次榮芬還把他認作你情郎仔,”湊耳邊,換小聲,“一個學妹,一個師兄,你和你老公玩什么呢?” 有什么關聯? 尹桑癟癟嘴。 樂曲演奏過一輪,可以休息,還有精力也可以跟著繼續跳,尹桑踏著舞步退出圈子,感覺撞上了人,她趕忙回頭。 沈峯手臂上掛著外套,就穿一件襯衫,另一只手摟她的腰,“慢一點?!闭f著往下探去夠她的手。 尹桑手里拿著花束,沒有牽回去,走到邊上,靠在柱子旁休息。 沈峯拉她坐下,她擺擺手,“這裙子,不能坐?!?/br> 手工軋的裙子,褶子的條數都是吉利的,這一坐,壓壞了,就不吉利了。 他站起來,把她手里的花拿過去攥在一邊手,另一只胳膊摟著她,讓她靠著自己。 邊上都是人,山里人見拉個小手都得看半天,何況被圍觀對象是沈峯。意外地,她沒有掙脫,反而轉過身來,抱著他的手臂靠著,免得銀冠礙事兒。 一直到第二輪結束,她還一動不動地靠著。身邊有圍圈的人經過,調侃他。 “沈總這趟來啊,就圍著村花轉了?!?/br> “英雄難過美人關吶?!?/br> “說起來,咱們可是面都沒見著!” “就是轉過來了也看不上咱啊哈哈哈?!?/br> 圈子轉過去了,聲音又遠了。 尹桑終于動了一下,沈峯勾勾她的指頭,“回去休......” “沈峯你干嘛來了?”她打斷他。 沈峯想了一會兒才說:“我說你就信?” 尹桑搖頭,銀鈴搖曳,聲音清脆。 沈峯說:“你信了我再說?!?/br> 她今天也不知是怎么了,總是覺得很乏,她說:“回去睡了?!?/br> 說完就放開他的手臂,繞過人群往村上走了。沈峯沒有跟上。 尹桑一回到家,就把腦袋伸過去,“咪洛,幫我摘帽子?!?/br> 阿嬤心里還計較著上午的事情,低聲說:“桑桑啊,你從小就懂事,怎么現在糊涂呢?你有郎仔了??!” 尹桑嘆了口氣,摸過老人的手,問:“那個達配好,還是我好?” 阿嬤睨她一眼,“當然是我的桑桑好?!?/br> “咪洛,如果大家都這么認為,就好了?!彼f著,自己摘了帽子,脫了百鳥裙、百褶裙,上衣沒脫就上樓了。 阿嬤見她有些失神,喊了她一聲,她說了句困,頭也沒回。阿嬤一個人在堂屋里,嘆了口氣。 從她房間的窗戶望出去,夕陽漸矮,群山包圍下,蘆笙坪下歡喜熱鬧,花花綠綠的顏色中間,她似乎還能看見一抹純白色。沈峯襯衫的顏色。 她一躺下就睡著了。但睡得不好,許多畫面堆砌起來,顏色濃稠,視野渾濁一片,慢慢的一幀一幀綿延開。 第一幀,是那灘血水,那是她在這個世界上,最親的人,或許說,最親的東西。然而她從未見過它,只是知道,它在她胸前,從未離開過。 她很難去界定它算什么,即便一樣不值錢無意義的東西在身邊久了,也會有感情,即使她知道,那個血嬰,說白了就是這廣袤世界里,任意小分子的聚集,她仍舊無法擺脫,曾經與它日夜獨守的依存感。 依賴又畏懼。 第二幀,是大院里那些人的面孔,他們繞著她走。 在那之前她幾乎從未與人交往,所以她當自己不在意,事實上她的表現也恰恰是如此,然而夢魘里一聲聲“怪胎”,提醒她,她介意,正因為介意所以佯裝不介意,以更頑固的姿態去對抗那些攻擊。 第三幀,是沈母憂心忡忡的面孔,不知是想讓她生,還是害怕她生。 她自己的人生已經如此,她的孩子不能重蹈覆轍,那不算微小的遺傳率,意味著她的孩子胎死腹中的可能性,并不小。而嫁給沈峯,不生孩子的幾率幾乎為零,除非他自己不愿意。 第四幀,沈峯對著干干凈凈的床單,愣了神。 她忍不住想要吸引他的目光,她喜歡他的全部,她迫不及待占有他,但是她卻不想負責任。負責任無非結婚,結婚就意味著生孩子,生孩子就意味著她要重復那兩輪的恐懼。愛而不得或許會令人掏心撓肺,愛而不敢得,才是為最糾結。 第五幀,沈峯又坐上了飛往美國的班機,下一次一夜情要第二年。 她沒料到她謊稱自己身體不干凈,沈峯仍堅持要結婚,在老爺子的眼皮子底下,她沒辦法演得過分了。那就拖著,原本計劃工作,改主意考了研,還在學校,總不能要求她生孩子。 好在,沈峯并不上心,每年回來兩次,聚少離多,婚姻形同虛設。而她又暗自慶幸,如此,于他而言,她的身體始終算是新鮮的,而他對她同樣有興趣。 這樣簡單的關系,讓她滿足,又在每一次送他走的時候,有一瞬間悵然。 最后一幀,沈峯說:“我回來,不走了?!?/br> 左心房雀躍,右心房收緊。尹桑感覺前所未有的疲憊。 她知道自己在做夢,但是醒不來。 蘆笙樂聲弱了下去,天光也暗下來。歡歡喜喜踩堂過后,蘆笙坪上架起了篝火,邊上就是“百米長桌”,百家宴正開席。 苗家特色菜肴鋪滿了桌,嘗過鮮之后,也沒幾個人動筷了。主桌上坐著的,都是貴客,氣氛卻不是很融洽,路濤不再是發言人,村支書那點交際技巧都敗在蹩腳的普通話上了,招架不住了找了個由頭,就奔著下邊桌去了。 沈峯與往常一樣,沒人拉話題就不會主動搭話,于是就剩幾個不明情況的影視公司的,在扯著八卦,扯來扯去,又扯回沈峯身上。 “沈總,你的村花呢,怎么沒見著?” 呂落低頭吃著,動作一滯。 “今天累了,休息了?!?/br> 幾個男人的眼神就開始不懷好意,“今天那酒怎么樣,今晚是不是再來點兒?” 沈峯說:“我嘗過了,幾位可以嘗試嘗試,非常不錯?!?/br> 有人問小林,“小林,村花好看嗎?” 小林故作神秘,“好不好看,明天不就見著了?” “明天斗馬,村花的繡工要當彩頭的?!?/br> “是嘛,那可得再來一趟了?!?/br> “今晚我們得回鎮上,沈總是不是就住這了?”調侃的意味更明顯了。 沈峯答得正經:“住這了,內人娘家,就在上邊?!?/br> “喲呵!沈總下手夠快的,這就娘家上了?!?/br> “是啊?!币蝗喝藳]啥事干,又跟著起哄。 這邊一熱鬧起來,就有達配達亨端著大缸酒和敞口大碗上來敬酒了。沈峯以嘗過鮮了得讓著為由,把人都引向別處去了。 他自己拿著一個碗,仔仔細細看了遍菜色,挑了幾份夾了一些,又問在管事的人,米飯在哪里。 “沈老板要多少,我給你舀去?!?/br> 沈峯想了想,表情認真,手比劃著,“大概半碗多一些?!?/br> 等飯送來了,他端著兩個碗就要離席。 路濤這下子喝了幾杯,暈乎乎地拽沈峯,“沈總,上哪去?” “送飯?!?/br> 說完不著痕跡地扯出胳膊,提步離開。 等他走了,喝開了的一群人又在開玩笑了。 “沈總不是被下蠱了吧這五迷三道的?!?/br> “哈哈好奇村花長啥樣?!?/br> “小林啊,沈總是準妻奴?” “不,不是,”小林說,“我們老板,就是妻奴,如假包換?!?/br> “人不可貌相!” 莫名的,呂落想起來,那晚在會所里,他說,要保溫好別弄錯地址,也是送飯。 ** 尹桑再醒過來的時候,搞明白了自己為何困乏,她來例假了。 平時倒還算準,如果南北跑,就不見得了,這下子提前了一周,倒不怎么疼,只是乏得慌,渾身沒勁兒。 “桑桑,起來吃點?!?/br> 她聽見沈峯的聲音,有些辨不清是夢境還是現實,她睜開眼睛辨別。沈峯俯著身,左右看她,“不舒服?” 沒回答。 他摸她的臉,覺得有些涼,“感冒?” 尹桑感覺身下濡濕,眼珠子轉了一下,“你出去一下,我不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