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怎么還有一個女人?戶簿上可沒有!” “大人容稟?!庇堇蠣敳换挪幻Φ溃骸斑@是我買的一個妾室,是我疏忽了,還沒來得及去里正處登錄入戶簿。哦,她的賣身契等我取出來請大人過目?!?/br> “不必了!”為首的兵丁裝作是在打量床上那人,實際眼角余光又黏到了虞楠裳臉上——對于床上那婦人他只大概有個印象,高聳的發髻、雪白的小臉兒,依稀也是個美人兒。 虞楠裳則一直大大方方地撲閃著眼睛看著他們,兵丁們卻給看的有些腿軟,也有些自慚形愧,覺著多接近這女子一步都是冒犯…… “行了,去其他屋舍再看看!”他們輕手輕腳退了出去。 第4章 傅晏的忍 前前后后折騰了有一刻鐘,屋里屋外都看過,甚至馬廄都去轉了一頭,這群人終于離開去了別家。街巷中的sao動一直持續了有半個時辰,才徹底安靜下來。宣軒早坐不住了,等外面封禁一解除他立刻告辭離去。 蘇子收拾廚房,虞楠裳已將一鍋米粥煮的稀爛,把最上面的米油舀了滿滿一碗,端去正房。 傅晏依舊沒一點醒的跡象。喂他吃后虞楠裳和爹爹商量:“她來到咱家也沒帶什么衣服箱籠,我明天先去扯幾塊布給她做幾件衣裳。后面再慢慢地置辦些起居物什。娘留下的東西,我私心是不想給別人用的……” “他病成這樣,哪里用得著什么衣服物什?!庇堇蠣斦f:“這些你都不用cao心,他需要的時候爹爹會置辦的?!?/br> 虞楠裳想想也對。又道:“那今晚,女兒和她一起睡,也好照顧她?!?/br> “不行!我和他一起睡!”虞老爺失聲道。 虞楠裳給自己爹爹這迫切勁兒驚了一驚:這一邊說著不要不要一邊急切成這個樣子,哎呀爹啊,原來你是這樣的爹! 虞老爺回過神來,看看女兒驚異并戲謔的眼神兒,一張老臉頓時漲的通紅,想要解釋卻又沒法解釋。只能捏了額頭道:“時候也不早了,你回屋去睡吧?!?/br> 虞楠裳笑著應是,收了碗筷回廚房。 蘇子已燒出滿滿一大鍋熱水。虞楠裳冷熱水摻和,調的溫度合適,用兩個大盆盛了,端到正房中供爹爹和燕娘洗漱,這才回自己屋。 虞家五間正房之后,還有一個后院。后院也和前院一樣,東西各兩間廂房。東邊的廂房是虞楠裳和蘇子一起住,西邊的廂房放置一些雜物。北墻根下,建著馬廄。至于宣叔,他睡在前院的西廂房內,以便看家護院。 虞楠裳的閨房連著廚房,和廚房之間有一道小門貫通。挨著廚房的墻下有一鋪小炕,廚房的爐灶煙道正從炕下經過。這半天煮餃子燒熱水已經把炕燒的熱乎乎,一點都不冷。虞楠裳和蘇子洗漱一番上了炕,蘇子今天受了驚嚇,很快就睡去了。虞楠裳卻就著燭火做繡活做到三更天,才歇了。 那邊虞老爺凈了面漱了口濯了足,施施然開了柜子另取了一床被褥鋪設到傅晏旁邊——他家里這鋪炕大,睡他們倆人綽綽有余。剛想睡突然想到一事,心下不由得膈應的慌。 虞老爺生性/愛潔。每天上午吃完早餐后雷打不動到隔壁街上南邊人開的湯館泡湯??墒茄巯绿稍谧约嚎簧?,用著自己被臥的傅晏,自被謀害以來應是沒有好生洗漱過……別的倒也罷了,可是那雙腳……一路奪命疾跑,多么高貴的玉趾也免不了沾染凡塵臟臭……虞老爺糾結許久,到底親自擰了手巾把子,閉了氣兒捧了貴人玉足細細伺候。 這雙腳粗糲開裂,還長著厚厚的繭子,宛如那鄉下老農的腳。虞老爺卻知道,這是傅晏在北疆七年,風霜雨雪刀山火海里磨煉出來的。想到他以皇子之尊,十三歲奔赴北疆前線,從無一兵一卒可用,到收服北疆人心、把北方蠻族原逐千里,虞老爺到底是生了幾分敬佩之心,擦拭的動作也輕柔細致許多。 毫無預兆地,那大足突然從他手中掙開,沖著他面門踢去! 這一腳凌厲狠絕,用勁兒十足。好在虞老爺并非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他也是練過的,當即仰身后倒,又一個利落的翻滾躲開。 然而身形還沒穩,眼角余光中傅晏矯捷地蹂身而上,五指怒張,直掐向他的喉嚨! “殿下,自己人!”虞老爺吃力地擋住傅晏的手。 傅晏聽聞這一聲,動作略緩,卻還是格開虞老爺的手,捏住他喉嚨才停下來。他面無表情地看著他,虞老爺感覺自己脖子后面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殿下,我是虞梅仁。是荻陸將殿下交于我,這里是我的家中?!庇堇蠣旀偠ǖ?。 “虞梅仁,虞先生?”傅晏嘴唇翕動,卻發不出聲兒,只是用氣在說話。他眼瞳里的警惕光芒微散,手緩緩從虞老爺喉嚨上放下:“得罪了?!?/br> 他即中毒又受傷,哪里經得起這樣折騰。心氣一松,身子也跟著軟了下去。虞老爺忙扶了他躺下:“殿下現在不能動!哎呀呀,身上傷口一定裂開了,我聞見血腥味了……” 的確裂開了好幾處,疼的入骨。不過傅晏毫不在意,只打量著四周問:“我怎么在這兒?” “殿下可還記得自己怎么弄成了這么一副樣子?”虞老爺邊解開他衣服查看傷口邊問。 “記得?!备店處捉鼰o聲地道。關于那場謀殺,他不想多提及一字。 “殿下從宮中逃出后,躲避到了荻陸的月里樓??墒呛芸煸吕飿蔷捅欢⑸狭?。荻陸就把我找去,把殿下裝扮成女子,讓我以納妾的名義把殿下帶回了我家?!庇堇蠣敽喢鞫笠馗店探忉?。 裝扮成女子?恰此時虞老爺解開了他中衣,露出了最里面的水紅肚兜兒,上面繡著的折枝牡丹在燭火下葳蕤放光。 荻陸你夠狠。兩個人不約而同地想。 傅晏一把把那肚兜兒從身上撕下,又看到身上其他的衣服,繃緊了臉道:“煩請先生,幫我尋男子衣物來?!?/br> “這可不能從命?!庇堇蠣斎讨?,解他小腹上纏著的紗布:“現在城里搜你搜的緊:九門加派人手看守,出入人員一一核對;南北衙傾巢而出,挨家挨戶盤查;還有那龍鱗衛在暗中行事,偵探查找。如若是以本來面目出現,風險太大。唯有裝扮成女子,以我妾室的名義在我家中潛伏待機,這是最穩妥的法子?!?/br> 傅晏知道自己的幕僚下屬們私下常取笑他男生女相,扮作女子必然精彩,哪天能作弄他穿上女裝看看才好——嗯,這番總算是如了他們的愿。不過他也知道外面的情況只會比虞梅仁說的更嚴峻。沒奈何,雖說這法子太傷面子,與性命相比,面子也算不了什么?!熬鸵老壬?。只是帶累先生入險境,我心不安?!彼f。 “殿下客氣了,虞某既然擇殿下為主,自當殫精竭慮輔佐殿下、粉身碎骨護衛殿下?!庇菝啡蔬吔o傅晏重新上藥邊說:“只是有一事,還望殿下成全?!?/br> “先生請說?!?/br> “殿下即以女子身份避禍于我家中,少不得與我的家人有所接觸?!庇菝啡实溃骸拔壹抑腥丝诘挂埠唵?,只有一頑劣小女。我怕她人小不懂事走露了風聲,故而沒有把殿下的真實身份跟她言明,她只當殿下真是我納的妾室。所以還請殿下在她面前委屈一二?!?/br> “我明白?!备店厅c頭:“明天你就去跟荻陸傳我的命令,萬一你我大事不成,則不計一切代價護虞先生的千金安好?!?/br> 果然會收買人心!虞老爺連連拜謝。當下處理好傷口,又閑話兩句,各自歇息。 虞老爺很快就呼吸平穩陷入沉睡,傅晏卻還在黑暗中瞪著眼睛。他睡不著,他想著進京前的部署,想著各處的人馬,想著勾心斗角的朝堂…… 他是當今皇帝皇后的唯一嫡子。按說身份再貴重也沒有,偏偏命途多舛。 他生下來的時候,皇帝還只是一個普通皇子。先帝,他的皇爺爺,先取中他,再取中他父親。 也就是說,先帝為了把皇位傳給他,冊了他父親為太子。 冊立太子和冊立太孫的儀式是同時同地進行的——這本就不合禮制。先帝還特賜封號“熙成”與他。 這倒不是什么制衡之策。先帝性格使然。愛之欲之生,恨之欲之死。先帝寵他寵到天上,同時漠視他父親如無物。 這就種下了他父親厭惡他的因。 據說先帝晚年的時候是有動過直接傳位于他的念頭的。 先帝駕崩后三年,皇帝站穩了腳,立刻廢了他的太子位。那時他繼續留在京城的話,怕是熬不過那年的冬天。多虧先帝給他留下的太傅王顯給他出了主意。北疆戰事激烈,他自請從軍。 那時他才十三歲啊,幾乎所有人都認為他不可能活下來。 偏他就活下來了,還活到了今天,礙了許多人的眼。 …… 想著想著,就覺著小腹隱隱作痛起來。不是受傷那處,是,膀胱那處。 他晚上喝了一大碗藥一大碗米湯,全是水。 傅晏挪動身體想爬起來。豈料他中的那種毒,恰是在深夜時分發作的最厲害。雖是早有預料,提前吃下靈丹妙藥消去了大部分毒性,到底還是有些影響的?,F在他手腳麻痹,想動,然而無法動。 時間一點點流逝,外面街上打更的聲音一次次響起。傅晏咬著唇,煩虞先生扶我去小解,這句話幾度涌到嘴邊偏偏就是說不出來。 而虞老爺睡的那么香甜,絲毫不察。 等傅晏忍到臉色發白,豆大的汗珠直淌的時候,天邊終于亮起魚肚白,而傅晏可以動了。 傅晏爬起來,搖搖晃晃走到房里屏風后,果然那里放著馬桶。 終于釋放掉,傅晏直接癱倒在地。 好一會兒才有力氣重新爬起,爬回炕上。 虞老爺還在酣睡,睡的面色緋紅口水橫流。 唉,還指望著你來護衛我?傅晏面無表情地給虞老爺把踢開的被子蓋蓋好。 便在此時,屋子外面有聲響響起。 傅晏從窗戶縫隙里望出去,就見外面天空晨曦已現,一個女孩兒從旁邊屋中走出,迎著朝霞伸了個懶腰。 朝霞映亮她的眉目,傅晏恍惚覺著自己在哪里見過她......似乎是在夢里...... “小仙女......”他的嘴唇無意識地翕動。 第5章 傅晏的脾氣 虞楠裳站在院子里,迎著朝霞伸了個懶腰,然后開始打一套五禽戲。 她出生時早產,幼時身體極弱。等她略大點虞老爺就教她一些拳法,也請了人教她習舞,幾年下來,到底是練的活蹦亂跳,比一些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都強健幾分。 以往虞老爺都會和她差不離時間起,陪她一起晨練的??墒墙袢?,她一套拳打完了也不見爹出來。她便取了熱水放到他臥室門外,然后自去洗漱。 屋里虞老爺倒是已經起了,只是他顧不得著衣洗漱,先給傅晏裝扮起來。傅晏繃了半晚上,此時半睡不醒蔫蔫撘搭的,只能任由他為所欲為?!暗钕履樞?,適合梳個墮馬髻?!彼褂H自動手梳理傅晏頭發,熟練地挽發結髻——傅晏這才后知后覺地發現自己頭上原是頂了一晚上女子的發髻,還有釵環……虞老爺梳發功力了得,片刻功夫便得了。又把拆下來的釵環絹花細細地簪上。 傅晏:……裝扮成女子我認了,可是這些個,可以省了吧他張了張嘴,還是沒說出來。這些小事上,他向來不擅長拒絕別人。 虞老爺又去外面取了水,擰了手巾伺候傅晏擦臉漱口。傅晏道看著水影中白花花的臉,道:“這給我涂抹的什么?油膩膩的糊的慌?!?/br> “這是荻陸特制的膏脂,能讓殿下的肌膚看起來與女子一般。抹一次可以頂許多天,便是遇水也不會化?!庇堇蠣敶鸬溃骸暗钕虑野崔嘁欢?,我倒是覺著涂的不夠多,得補上一些才行!” 說著也不管傅晏意下如何,自去取了荻陸給的那個膏脂來,用指甲剜了豌豆大小一塊,翹著蘭花指在傅晏臉上涂抹。那個細致勁兒,便是比起皇宮中伺候梳妝的女史也不遑多讓。 涂抹完了,虞老爺還兩眼發光,意猶未盡地道:“待我今天出去的時候買些胭脂水粉回來?!?/br> 傅晏:好、好詭異的虞先生! 外面虞家的早晨還是很熱鬧的。 宣叔打掃庭院,喂馬,澆花澆樹。蘇子捅開爐子、清理爐灰、喂大汪,虞楠裳生火做早飯。又有巷子頭林大娘把她新開壇的咸菜拿與他們吃,又有左鄰趙小哥幫他家挑水來,又有右鄰王鐵匠送些劈柴來——這皆是受過虞老爺恩惠的,沒什么能回報,便在這些日常小事兒上用心。 以往他們來不過和虞老爺虞楠裳問聲好扯點鄰里閑話,今天卻一個個拉了虞楠裳低聲叫她不要害怕,有事兒找他們。 虞楠裳只得笑領了。 屋子里一時梳洗妥當,虞老爺把傅晏按回被中遮掩妥當,這才把房門開了。 虞楠裳走進來,跟自己爹爹問了早安,又看向傅晏。 她一出現傅晏就覺著精神一振:啊,小仙女來了!但待她雙目凌波、梨渦帶笑地看向他,傅晏卻避開了與她目光接觸。她不知道他是男子,他卻自當守禮慎行。 “這就是我的女兒楠裳?!庇堇蠣斔闶墙o他倆正式引見。 “姨娘醒了啊?!庇蓍严蛩辛藗€半禮。 姨、姨娘?!傅晏窘迫的很。虞老爺看了出來,忙道:“你叫他燕娘就好?!?/br> 可是燕娘又是個什么鬼?傅晏還是很窘迫。 落在虞楠裳眼里,就覺著這燕娘雖是長的那般貌美,氣質卻是單純質樸,不是那等心思狡詐之輩,對他的滿意與憐惜更甚。 一時蘇子收拾了早飯來。昨晚的餃子還有剩,用熱油煎了。配上給傅晏熬米油剩下的米粥,再撿上芥菜絲兒、豆腐乳、咸鴨蛋幾碟咸菜就齊活了。 虞楠裳自己不吃,先喂傅晏吃。這讓傅晏又是一窘,窘的抹了那么厚的膏脂,臉上都透出紅來?!岸嘀x姑娘,我自己來?!彼f——他現在還是只能用氣息說話?!澳悴挥每蜌?,昨天都是我喂你吃飯吃藥的?!庇蓍研Φ溃骸澳悻F在還很虛弱,還是讓我來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