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正林還是徐嘉記憶中的樣子，戴著金邊眼鏡，斯斯文文的，看起來溫暖卻又仿佛有種陌生的疏離感。

    大概是受父母即將離婚的消息所影響，徐嘉這次沒有像之前見到他時一樣撲上去，而是站在原地遲疑地叫了一聲：“爸爸?！?/br>
    “是我?！毙煺肿叩剿母?，彎下腰與他對視，眼中帶笑，“一年沒見，嘉嘉長高了不少啊?！?/br>
    他溫和親切的態度，把徐嘉心里的矛盾驅散，帶上了與父親久別重逢的喜悅，欣然道：“嗯，mama說我長高了兩厘米?！?/br>
    “兩厘米啊，我們嘉嘉真厲害?！毙煺中χf道，伸手摸摸他的頭，“以后肯定能比爸爸還高?！?/br>
    “可以嗎？”徐嘉聞言有些激動，在他的心中父親是特別高大特別厲害的人，“我可以……”

    “你回來了?！?/br>
    旁邊一道冷淡的女聲打斷了兩人的對話，父子倆聞聲望去，就見姜燕倚在房間的門框上，面色平淡地看著徐正林。

    ——你回來了。

    這四個字，徐正林從姜燕口中聽了許多年，語氣從雀躍欣喜到平平無奇，猶如他們的愛情，從濃情蜜意到波瀾不驚。

    “我回來了?！毙煺终局鄙眢w與她對視，“燕子?！?/br>
    “到房間來，我有事跟你說?！苯嗾f完便轉身回了房間。

    徐正林抬步跟過去，剛走兩步就被徐嘉拉著了手，他回頭，徐嘉拉著他，語帶求證般問：“你和mama要離婚了嗎？”

    徐正林知道徐嘉已經從自己母親和meimei口中得知他和姜燕的事情，看著小家伙泛紅的眼眶，徐正林心里疼惜又無奈，終究是他對不起徐嘉和姜燕，工作與家庭中，他選擇了前者。

    面對兒子純粹又受傷的眼神，徐正林嘆了口氣，沒有正面回答：“嘉嘉乖，爸爸mama有事要說，回頭再和你解釋?！?/br>
    徐嘉從小到大聽過最多的話就是“你要乖”，姜燕忙的時候會跟他說：“你要乖點，我工作忙，別總讓我cao心”，徐正林忙的時候，會跟他說：“爸爸工作忙，你要乖一點，聽mama的話?！?/br>
    如今，這兩個他最親近的人要離婚了，對他說的仍舊是這一句，他沒有任何任性的權利。

    半晌，徐嘉緩緩點點頭，一點點松開徐正林的手，選擇主動避開，去了姜父的房間。

    徐正林看著他進了房間，這才找姜燕，然后問她這次的事情打算怎么處理。

    “以誹謗的名義起訴你媽和你妹?！苯嗝嫔潇o地說。

    “不能私下解決嗎？”徐正林皺眉，“我知道這事是我媽她們的錯，但她已經七十多歲了，如果真的吃官司的話……”

    “年紀大能成為她傷害別人的理由？”姜燕打斷他的話，“當年嘉嘉住院的事你攔著所以我已經不追究了，但這次沒門?！?/br>
    “燕子，你聽我說，我……”

    “徐正林，我最討厭你愚孝這一點，什么都以你媽為先，無論是非對錯。我們走到這一步，你也算功不可沒?！苯嗬湫Φ?。

    徐正林知道姜燕對他維護母親有所不滿，但他也無可奈何，父親早逝，母親含辛茹苦把他養大，他不能不管。沉默了一會，他抬頭看向姜燕，有些難以啟齒道：“燕子，對不起……要不起訴的事情算了吧，嘉嘉的撫養權歸你?！?/br>
    徐嘉的撫養權歸姜燕是兩人一早就說好的，但此時徐正林這句話的意思卻是用徐嘉的撫養權來換姜燕不起訴徐母。

    姜燕聞言，眼睛里全是不敢置信，盯著徐正林看了好一會，仿佛才認識他一般，徐正林被她看得羞愧，別過頭去。

    “好，實在是好?！苯嗬湫α艘宦?，把協議書拍在他的面前，一字一字說，“我算是白跟你過了這些年，以后我們兩家各不相干?！?/br>
    徐正林心里一抽，想要收回自己剛才的話，但一想到年邁的老母親，最后還是選擇了簽字。

    兩人簽完字，徐母便來了電話，聽聞徐正林把徐嘉的撫養權給了姜燕，她氣得直罵。

    待她發泄完，徐正林掛了電話，對姜燕表示會讓自己母親和meimei親自上門道歉，姜燕拒絕了，表示不想再看到這些人。

    協議已經簽好，兩人等姜父身體好得差不多之后，便啟程回g市辦離婚手續。

    離開當天，姜母和徐嘉去送他們，與上次送姜燕時哭成淚人的模樣相反，徐嘉這一次一滴眼淚也沒流，表情幾乎稱得上平靜地看著他們兩人，主動說了再見。

    他仿佛一夜之間成長了許多，然而這樣的成長卻伴著難以磨滅的心靈創傷。

    姜燕心疼地抱住他，低聲說：“嘉嘉乖，你記住不管發生什么事，mama都是最愛你的?！?/br>
    在她之后，徐正林擁抱了徐嘉，告訴他要好好聽外公外婆的話。

    兩人知道自己傷了這個孩子的心，但那時候的他們都以為時間能填補一切，包括缺席的親情。

    第17章

    自姜燕離婚后，徐嘉的情緒變得消沉了起來，這個不止是姜父和姜母發現了，包括和他一起上下學的衛凌陽也注意到了，他變得更加沉默寡言，比兩人剛認識的時候更甚。

    好不容易和徐嘉關系改善了一些，對方又好像變得陌生了，這讓衛凌陽有些煩，心里琢磨著要怎么哄哄善變的小公主，連吃飯都走了神。

    “回神啦?！痹谒B走了幾回神后，坐在對面的何敏玉受不了地拿手在他面前揮了揮。

    “??？”衛凌陽回過神，筷子一不注意掉在桌子上。

    “發什么呆??？再神游下去飯都餿了?！焙蚊粲癜阉目曜訐炱饋?，轉身進廚房給他換了一雙，“是不是又打算考個三十七名？”

    “才沒有，我哪敢呀?！毙l凌陽接過筷子，說出自己的煩惱，“我發現嘉嘉好像不怎么開心，不知道怎么了，問他又不說，老媽我該怎么辦呀？”

    何敏玉本來還想教訓他一頓，讓他吃飯別想東想西，沒想到他會這么說。姜燕離婚的事情，她是知道的，徐嘉性格變得孤僻她也聽姜母說了，兩位老人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也十分擔心，但沒想到自家臭小子也對這事上了心，還想著怎么哄人開心，這可是頭一次。

    “你問我??？”何敏玉想起之前他還和徐嘉在大院門口打架，這才多久就想著怎么哄人了，忍不住笑了起來，“考驗你的時候到了，衛小朋友，你先想想嘉嘉喜歡什么？”

    “喜歡什么……”衛凌陽咬著筷子想了一下，突然啊了一聲，把筷子一放，丟下一句“我知道了”便跳下凳子去了陽臺，把放在陽臺石桌上的小桶拿了下來。

    “你知道什么了？”何敏玉揚聲問。

    “我知道他喜歡什么了，我給他送……”魚字還沒說出口，衛凌陽就發現自己僅剩的兩條魚都在水里翻了白肚子，看起來已經死了好一會了。

    衛凌陽：“……”

    “送什么??？”何敏玉見他突然不說話，起身走了過去。

    “……送魚干行嗎？”衛凌陽苦哈哈地回頭看她，他想著上次給徐嘉送魚的時候對方挺開心的，打算再送一次，沒想到魚都死光了。

    “就你這兩條死魚干??？”何敏玉取笑道，“我看著都嫌丟人，想點別的?！?/br>
    “那……送我行嗎？”衛凌陽撓撓頭，反正有他就有魚，徐嘉肯定也喜歡。

    何敏玉被他給逗樂了，一點面子也不給他：“就你？還不如魚干呢，你倒不如再抓兩條活的。得了，趕緊去把飯吃了?！?/br>
    “對喔！魚沒了可以再抓??！”衛凌陽被她一言點醒，將小桶放回原位，從墻壁的勾子上把他的小竹簍拿下來再回房間從存錢罐拿了零錢就風風火火出了門。

    何敏玉被他這種說干就干的舉動驚呆了，回過神來連忙喊人：“飯還沒吃完呢，陽陽回來！”

    “晚上再吃啦！”衛凌陽的聲音從屋外傳回來，聽起來已經下了樓。

    何敏玉看著他吃了一半的飯，對他這個說風就是雨的性格真是好氣又好笑，不過要是能讓徐嘉高興點也是好事，難得自己這個沒心沒肺的臭小子學會照顧人了。

    ……

    衛凌陽原想著再去抓魚送給徐嘉，到了小區門口突然又覺得抓魚送人不如帶人抓魚來得有趣，徐嘉這么愛學習肯定沒抓過魚，不如這次帶他一起去玩。

    打定主意后，衛凌陽又風風火火跑了回來，速度之快連跟他打招呼的張大叔都沒來得及應。

    他一口氣跑到了姜家敲門，和來開門的姜母問了好便直沖徐嘉的屋里，把正在看書的徐嘉嚇了一跳。

    “你干什么？”徐嘉看他氣喘吁吁地，給他扯了張紙巾遞過去。

    衛凌陽接過來隨便擦了下臉，喘著大氣說：“我來帶你去玩?！?/br>
    “我不去?！毙旒螕u搖頭，目光回到書上，對他說去玩毫無興趣。

    “為啥啊?！毙l凌陽不解，“你都是第一名了，還每天看書干嘛呀？”

    徐嘉翻書的手頓住，心想是啊，我看書干嘛呢，我是第一名爸爸mama也不會回來的。

    想到此處，他的眼神黯了黯，抓著書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上面的紙張，沉默不語。

    衛凌陽沒有發現到他的情緒，注意力被桌上的小玻璃瓶吸引了過去。玻璃瓶里有條小紅魚在水中緩緩游動，那是他送給徐嘉的小紅魚，沒想到自己的魚死完了，徐嘉的倒還活得好好的。

    “你這條魚命好硬啊?！毙l凌陽拿起瓶子搖了搖，對徐嘉說，“我的魚都死光光啦?！?/br>
    “……”徐嘉看他把瓶子里的魚晃來晃去，無語地伸手奪回來放回桌面上，發現魚已經被他晃暈了，無力地沉下瓶底，不由白了他一眼，“別動我的魚?！?/br>
    “嘿，這是我送給你的?！毙l凌陽不滿。

    “送給我就是我的?！毙旒瘟x正嚴辭地說，把魚又放遠了一點，以免再遭他毒手。

    “……你說什么就是什么吧?！毙l凌陽也不在意，舉了舉手上的小竹簍說，“我們出去玩吧，我帶你去抓魚?！?/br>
    “??？”徐嘉愣了下，“抓魚？”

    “對，給你再抓幾條來玩兒?！毙l凌陽說道。

    這時姜母進房間來了，給兩人端了碟切好的橙子進來，放到桌面上，看到衛凌陽手中的竹簍，笑著問：“陽陽這是又要去你叔家撈魚呢？”

    “對。奶奶，我來帶嘉嘉一起去玩可以嗎？”衛凌陽征求她的意見。

    “帶嘉嘉？”姜母有些意外地看向徐嘉。

    徐嘉也很意外，他連魚都是第一次養，更別說抓了，見兩人看著他，他下意識擺手：“我不會?！?/br>
    “我教你呀！”衛凌陽說道。

    “我……”徐嘉有些猶豫。

    “你怎么磨磨唧唧的??！”衛凌陽把小竹簍直接塞他手上，“跟個小公主似的?！?/br>
    徐嘉：“……”

    “陽陽又亂取名字?！苯秆鹧b生氣地看了衛凌陽一眼，然后拍了拍徐嘉的肩膀說：“去玩玩吧，別在家里悶壞了?！?/br>
    對上老太太鼓勵的眼神，徐嘉不再猶豫，點頭說：“好！”

    姜母笑了下，叮囑衛凌陽多照顧著點徐嘉，便送兩人出了門。衛凌陽的小叔她也認識，農家鴨場里的小池塘水不深也不用擔心。

    ……

    衛凌陽拉著徐嘉下了樓，到了小區門口突然停了下來，徐嘉不解地問：“我們不去了嗎？”

    “去啊，你等我一下，別走??！”衛凌陽說完，跑到了對面的零食推車那邊買了個棉花糖又跑了回來，然后遞給徐嘉，“喏，給你吃?！?/br>
    棉花糖非常大，白白軟軟的團在竹簽上，像一個白花花的糖球帶著一股白糖的香甜味。

    “謝謝你?！毙旒谓舆^棉花糖。

    “不用不用，你吃看甜不甜?！毙l凌陽擺擺手，以前老爸出差，自己不開心的時候，老媽就給他買個棉花糖，雖然他并不喜歡吃。

    徐嘉拿著棉花糖咬了一口，軟棉棉的糖球拉出一道糖絲，甜甜膩膩的口感在嘴上化開來，然后落入心里。

    “怎么樣，甜不甜??？”衛凌陽問。

    “甜?！毙旒蚊蛄嗣虼?，把唇邊沾到的糖絲也抿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