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
大公主的心腹不為所動,身后的羽衣軍同樣上前,呈對峙之勢,沉聲道:“屬下并非有包庇之意,只是這內城的治安,向來都有專人管轄,大殿下此舉,恐有不妥?!?/br> “王宮附近出這般惡劣之事,本殿下不忍看人心惶惶,急欲幫眾人消除隱患,難道有問題?”厲鈞倨傲道,“倒是你,一而再再而三地阻止本殿下調查,到底是何居心?” 遠處探頭探腦的圍觀者頓時一陣sao動,這個理由實在冠冕堂皇,導致許多人看厲鈞時多了幾分尊敬,看向羽衣軍諸人時則多了幾分敵意。 嘖,好好的女人不在家里擺弄鍋碗瓢盆,非要跨上馬舞刀弄棒,簡直不成體統。瞧瞧最前頭那個,膀大腰圓,四方臉,濃眉闊嘴,還是個女人嗎? 人群中的竊竊私語越來越大,這邊住著的人大部分都有頭有臉,連帶著他們雜七雜八的親戚以及下人都跟著雞犬升天,自認為大公主又怎么樣,大公主照樣不敢輕易得罪這么一群,這會兒有厲鈞在前頭頂著,他們更是肆無忌憚地議論了起來。 明面上是要求徹查昨晚之事,事實上將平日里對羽衣軍的不屑或者說嫉恨全都掛羊頭賣狗rou地傾瀉了出來。 四方臉的夏公主心腹恍若未聞,沒退后半步。 肖衍的耳力雖比不上饕餮,卻也比一般人強太多,將四周的噓聲聽得一清二楚,聽到有人仗著人多嘴雜,以為不可能一一聽清,就對著羽衣軍一眾的相貌評頭論足,見到好看的就搖搖頭“可惜是個母老虎”,見到不好看的更是嘖嘖有聲“難怪只能舞刀弄棒”,一股怒火就騰了上來。 這些張嘴就來的人,這些把下流當有趣的人,以及夾雜在其中的抱著胳膊深以為然的女人,他們難道從來沒考慮過,不管美丑,只要自己挺不直腰桿,命運就永遠都是別人說了算? 他們現在指指點點的虎背熊腰四方臉,若不是進了羽衣軍,這長相會讓她的人生變得可悲十倍。而現在,不管旁人說什么,她都可以端坐在馬背上,冷笑著看旁人羨慕嫉妒恨的嘴臉。 這些人自然不大可能全想不到的,只是不愿承認罷了。有的不甘心“一群女的”爬到了他們頭上,有的不甘心“明明是女的”卻可以過得比她們舒暢。 一股小風自遠處卷起,呼地一下以一個刁鉆的角度吹來,卷起無數沙土直接糊了那些吃瓜路人一臉。 眾人嚇了一跳,驚疑不定地四下張望,又是一股風掀起,這回直接把一家院墻上曬著的東西吹了下來,乒里乓啷砸了許多人一腦門,嘚啵得最起勁的那個更是被一塊石頭砸中腦門,一臉血地倒下了。 圍觀群眾一陣sao動,呼啦啦散了大半,剩下的鵪鶉似地走到了空地上,擠在一起看后續,揉著紅紅的被風沙迷了的眼睛。 厲鈞沒享受兩分鐘眾人的追捧就失去,大為不滿,懷疑是四方臉或者肖衍他們動的手。奈何肖衍的功法特殊,靈氣聚散間格外不露痕跡,方才那一陣冰水混合物的余韻又沒有散去,厲鈞身邊的高手愣是一個都沒察覺到異樣,只得悻悻地歸結于妖風肆虐。 眼見又要進行新一輪的拉鋸戰,肖衍清了清嗓子:“大殿下,能讓我說幾句話嗎?” 方才聽了幾耳朵,也大概了解是怎么回事了。 厲鈞居高臨下地看了他一眼,對這個看起來嫩嫩的小子很是不屑,而且這人竟然敢不自稱“小人”,簡直放肆。 但肖衍懶得給他面子,于是自顧自說了下去:“我非常能理解您急民眾之所急的心情,也非常希望您早日拔除隱患,可有一樣,不論做什么事,總得有個章法調理,天下大事那么多,今兒個這里出了人命,明兒個山里有了毒瘴,過幾天又是旱又是澇的,若大殿下事必躬親,哪怕身邊的人再能干,也忙不過來吧?” 厲鈞不耐煩:“這就不勞你費心了?!?/br> “不,在下想說的是,連周遭小國都知道各司其職,大殿下的有些躬親之事,恐怕并無必要。比如今日這事,知道的說您愛民如子,不知道的,還以為……夏公主剛出城,您便與她的人起沖突,是不是有其他想法呢。私以為,還是讓管內城的來比較好?!毙ぱ芷ばou不笑,把對方那點小心思當著吃瓜路人的面挑開,卻又帶著半開玩笑的意味,字字句句都是為對方著想。 “一派胡言!本殿下豈是那以公謀私之人!”當著那么多人,厲鈞還是要扯一層遮羞布的,就跟夏公主當初對付厲曲還要把他摘開一般,“你若不是心虛,哪來那么多的廢話?一句話,敢不敢讓人搜你的住處?” 肖衍看了饕餮一眼,饕餮微微一點頭。他們昨晚到現在沒有離開過住處,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想要神不知鬼不覺地放進東西,可能性還是極小的。 肖衍于是爽快地一點頭:“成,可以搜,但為了大殿下的清名,可不能讓您的人單獨搜了算。這么著吧,您的人,大公主的人,以及管理內城的人一道來,如何?” 厲鈞本打的是長驅直入直接把人綁走,事后再按個罪名的主意,現在被大公主的人一攔,又被肖衍一通擠兌,堅決不答應倒顯得奇怪了,當即哼了一聲:“你最好祈禱自己沒事?!?/br> “身正不怕影子斜?!毙ぱ苄Σ[瞇地回答,看得厲鈞一陣氣悶。 兩邊都出了幾個人,治安官夾在兩股勢力中安靜如雞,等他們都動了才縮著腦袋戰戰兢兢地往里走。 “慢著!”“你做什么!”兩聲同時響起,一聲沉凝中帶著幾分威嚴,一聲有些氣急敗壞。 眾人一回頭,就見饕餮兩根手指捏著一名厲鈞下屬的手腕。對方死命掙扎,另一只手接連出招,卻被饕餮輕而易舉地化解了。 饕餮怕厲鈞一開口自己會忍不住把他的鼻梁骨再打斷一次,當即不廢話,卸了那手下一條胳膊后,往對方遮遮掩掩的袖袋中一掏,掏出來一只小小的紅乎乎的死狐貍:“進門前,得先把這東西留在外頭吧?別到時候什么都往我們頭上賴?!?/br> 嘩——人群炸開了鍋。 夏公主的心腹露出了一點笑意:“沒想到大殿下的人還有玩死狐貍的癖好?!?/br> 厲鈞臉上紅一陣白一陣,一甩袖子蹬蹬蹬地往里走。 因為饕餮又攔下了兩個人,搜出了長蛇和一些奇怪的藥粉,大殿下深知今天就算摸出了什么東西,也賴不到他們頭上了,可又實在不甘心,瞪了在一旁扭著身子的化蛇一眼,忽然靈光一閃,指著化蛇大聲道:“這東西正是蛇尾,長得又怪模怪樣的,難道不可疑嗎?” 化蛇眨眨眼,它向來跟著肖衍他們進進出出,眾人都見慣了的。若硬要扯上它,厲鈞再不要臉一點撒個潑,還真能把肖衍他們都拖下水。 厲鈞也是這么考慮的,他冷笑一聲,又看看智手中捧著的乘黃——老爺子正在檢查小東西有沒有痊愈:“這小東西,不也像傳說中奇怪的狐貍影子么?” “哦,正好和您的人帶來的東西對上呢,真巧?!毙ぱ軐@紈绔無語了,冷冷道。 厲鈞選擇性地忽略了這句諷刺,對著治安官道:“有巡邏之人見到影子,又找到了相符的,茍大人,您說要不要帶回去細查?” “這……” “等等,”肖衍打斷,向著屋外探頭探腦的眾人指化蛇,“我先問大家幾個問題,大家知道這是什么嗎?” “化蛇,中階妖獸,可兇了,若說是它干的,那是絕對有可能的呀!”化蛇并不罕見,很快有人喊了出來。 肖衍又指指乘黃:“這個呢?” “赤狐?不對,背上還有角,這是什么東西?不認識?!北娙私活^接耳。 “南集許多人可以作證,這小家伙是我從白民國人手上買下來的,當時都是傷,這會兒才剛剛養過來,整天還是蔫兒的?!毙ぱ苷f,“重點是,這是我到丈夫國后,向白民國的人買的,他們平時賣些什么東西,有人知道嗎?” “嘖,假乘黃!”有被坑過的咬牙切齒。那幾個混混是最常來丈夫國坑蒙拐騙的,每次都拿些不常見又沒啥用的動物冒充乘黃。 “關鍵是,他們那幾下子,能抓到高階妖獸嗎?”肖衍繼續問。 人群哄地笑開了:“不可能!” “得,那昨晚的事,就不可能是化蛇和這小家伙干的了?!毙ぱ軘倲偸?。 眾人一愣,不太能明白是什么意思。 這世界的人,還不太會繞彎子呀,肖衍一邊感嘆,一邊問:“昨晚那三人的死因是什么?” “惹上風流債啰,精盡人亡?!庇腥苏Z帶不屑。 “唔,那就算是妖干的,也得是能夠化形的高階妖獸吧?總得有一副好皮相,他們才能下得去手?!毙ぱ車@一口氣,“你們覺得,他們能對著這不能化形的化蛇和小黃毛狐貍,激動到死?” “……” 一群人看看化蛇,化蛇無辜地咧嘴笑了一下。滿口鋼鋸般的牙,扭曲的臉,一笑就更加詭異了。 臥——槽——好有說服力! 假乘黃不知道,化蛇的話,說它夜深闖人宅院生啃了大活人都有人信,卻絕對不相信有人會為它傾倒云里霧里稀里糊涂喪了命。大晚上冷不丁見到這么一張臉,絕對一嗓子嚎出來了吧? 跟化蛇欲仙欲死……嘶,今天聽過的最可怕的笑話。 化蛇無辜地拍了兩下翅膀,不滿,你們那是什么表情!以前在族中,它雖然弱小,可絕對算一頭清秀的化蛇! 審美異常的人類! 肖衍沖它使眼色,寶貝兒,別跟人類一般見識,待會給你做好吃的! ( ⊙ o ⊙ )化蛇:好呀好呀!意外之喜! 饕餮不滿地扯過小狐貍,跟化蛇有什么好眉來眼去的! 厲鈞黑著臉向一個屬下看了一眼,對方仔細地看了看手中的一件東西,對他搖了搖頭:沒有化形的妖獸。 智和即背著手撇撇嘴,對視一眼:唉,蠢貨就是沒有戰斗力! 第97章 山雨欲來 尋釁栽贓計劃沒能實現, 厲鈞面色難看地拂袖而去。但肖衍一行到底敗了興, 除了智和即依舊完美無視各方投來的警惕、畏懼甚至厭惡的目光, 背著手溜達出了門, 其他的全都留在了住處。 任誰憑空被潑了一盆臟水都是開心不起來的。 方才這事, 說起來厲鈞的手段低級到可笑, 可細想起來,又實在是虧得自己這邊人給力。 若非夏公主心腹做事認真, 阻擋及時,被厲鈞的人直接破門而入然后裝模作樣地四下搜尋, 想趁肖衍他們還摸不著頭腦間, 做點小動作簡直不要太容易。真要“搜”到了什么蛇啊狐貍的,那可就真的有口難辯了。哪怕沒來得及栽贓,以饕餮的火爆脾氣,雙方一定會起沖突, 他們身處丈夫國的地盤,動起手來照樣是麻煩一堆。 而之后,若非饕餮五感極其敏銳, 誰身上帶了經處理的狐貍和蛇,那是一揪一個準, 怕是照樣會被厲鈞這無賴纏上。一國的儲君,半點風度不講, 慣于胡攪蠻纏, 骨子里充滿了渾勁, 也是不大容易??僧斠粋€王子真的不要臉皮了, 也的確是件令人頭大的事。 這次可大可小的危機是成功化解了,以后呢?在抓獲真兇前,可能不少人都依然會聽信四下傳播開的流言,對著肖衍他們指指點點。 肖衍在這個世界相當光棍,不在丈夫國混飯吃,根本不用在意別人的眼光。但與他們緊緊聯系著的,是夏公主。 幾個外來者本來就沒什么好針對的,夏公主“是否結交歹人”,才是丈夫國的人關注的。 肖衍覺得不能讓這事兒不明不白。 “我們在外城和南集時,還只聽說有落單的神血能力者出事,有夜間神不知鬼不覺被榨干而亡的,也有失蹤了活不見人死不見尸的??晌覀円贿M內城,內城馬上也出事了,猛一看起來死者還有些相似之處,但是——” 肖衍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面前的小案,把目前的情況大致理了一遍,“事實上不同之處還挺明顯。首先,這回兇手似乎比較‘饑不擇食’,受害的全是沒有神血能力的普通人。再者,之前夜巡人員連根毛都沒看到,這次卻在我們邸宅附近什么怪影都看得一清二楚。這事兒一出,厲鈞馬上找上了門……不論之前是什么情況,這次幾乎可以斷定是沖著我們來的?!?/br> 若說巧合,也實在太巧合了些。 饕餮沒什么意外的表情,短促地點了下頭。 肖衍看動物們,化蛇如皮魚都瞪著眼睛無辜地回視,綠毛撲騰著躲避精力過于旺盛的小禿,時不時地還在懵懂的阿黃腦袋上踩兩爪子…… 得,大概是指望不上它們的意見了。 只得跟饕餮商量:“這看起來,厲鈞的疑點最大。他之前就想對城外的人出手,后來又不斷生事,今天早上又出現得恰到好處。只有一點,他要真想找茬,由頭多了去了,何必找這么奇怪的一個?因為丈夫國正關注這事兒,想要鬧大一點?” 饕餮的眼珠子隨著肖衍敲擊的手指動來動去,終于忍不住伸爪,一把抓住了肖衍的手指,像只大貓似地把玩了起來,聞言懶懶道:“終歸也沒幾樣可能性:厲鈞想栽贓他姐,他姐想下套坑他一把,或者……厲鈞身邊有人想針對我們?!?/br> 肖衍立刻抓住了饕餮的話:“前兩種可以理解,最后一種……不是通過我們對付夏公主,而是主要針對我們?” 饕餮很不耐煩這些彎彎繞繞,奈何總有那么些人自作聰明,無聊地噴了口氣:“對,只怕夏公主還是順帶的,能坑一把最好,坑不了也拉倒?!?/br> 他舉著肖衍的一只手,豎起肖衍一根手指:“厲鈞單純想對付他姐,兩人往來交鋒那么久,估計彼此都有些把柄在,不必硬要拉我們出頭?!?/br> 再豎起一根:“那大公主是個暴脾氣,哪怕是有意在國人面前維持一副火爆耿直的形象,到底也不會崩得太厲害。她若真要削那倒霉弟弟,不必挖坑等人跳進來,厲鈞的混賬事那么多,直接噼里啪啦抽一陣就行了,反正‘跋扈’的傳聞不止一天兩天了,我看她也不是特別顧惜名聲的樣子?!?/br> 掰出肖衍第三根指頭:“當然,也可能是厲鈞心血來潮正好準備拿我們說事,或者夏公主想借外城的恐慌栽到厲鈞頭上——我估摸這這不大可能,挑一個她不在城內的日子固然可以避嫌,底下人卻可能辦得沒那么周密——但最大的可能,還是有人就是盯上了我們,還悄悄借厲鈞做掩護?!?/br> 肖衍琢磨了一下,挑不出毛病來,點點頭接受了這說法,繼續往下挖掘:“無論如何,能隨時鼓動厲鈞出馬,那人一定與厲鈞極為親近,按怪影之說,手底下也許還養著不同尋常的妖獸?!皇怯幸粋€問題,這丈夫國不是尋常小國,圈養妖獸之類管得極嚴,放出來片刻便該有警示才是。就是化形的高階妖獸,也常有夏公主‘三省廳’那樣的地方等著它們,今日厲鈞上門也帶了測驗的東西。那么,昨夜的幾只又是如何來無影去無蹤,悄無聲息地作惡后不著痕跡地撤離的?” 當日瑤瑤說完“三省廳”暗地里的道道,肖衍和饕餮好奇之下,還趁人不在意時悄悄接近過一次。果然,看似普通的朱紅門檻,不會引起任何人注意??梢坏┛拷侥硞€程度,敏銳如他們能感覺到渾身的妖力稍稍活躍了一些,若非心中默默掐訣,功法一刻不停地運轉,恐怕妖氣便會不由自主地散開了。 而且肖衍還發現,離得遠時不過是稍稍活躍,走近一點,那是成倍成倍地提升,可想而知跨國門檻時會有多大的效果。真是尋常妖物的話,根本防不勝防。 說到這里,肖衍心頭清晰地浮上一個人——那個看起來千嬌百媚的幽。三省廳看不出端倪,但她出現時給人帶來的詭異恍惚感,以及不用手直接像獸類一樣探頭想吃東西的模樣,都實在讓肖衍印象深刻。 “我們有無名的功法,別的妖獸自然也可能有別的法子,各顯神通罷了?!摈吟咽莻€行動派,當即敲定,“等抓住了就知道了?!?/br> 還不是等著丈夫國的人行動,而是打算自己弄個水落石出。 猛獸懶洋洋地躺著,不代表蒼蠅就可以在他身周肆無忌憚地嗡嗡嗡打轉。 肖衍閑了兩天,也想找點事兒做做了,聞言摩拳擦掌:“那我們先鎖定那幽,想法子下個套,讓她露馬腳?” “先等著,他們比我們著急?!摈吟讶嗔艘话研ぱ艿哪X袋。 肖衍不滿地甩甩腦袋,躲開那作怪的手,一想也是,他們煩有人潑臟水,對方沒潑成功,其實也一定會卯足了勁再折騰些什么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