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
饕餮眼底有紅光微微一閃,全身都燃起了一層火焰,又逼退了一大群飛鳥:“我大約從來就不知道什么叫做怕。這些鳥太聒噪,我是很想給它們一個教訓的?!?/br> 如果能化為原型的話,他大概還很樂意玩一玩拍蒼蠅的游戲。抬爪一拍就拍走一大團鳥什么的,實在是很有趣呢。 他是絕對不會承認,這里頭其實還有那么一點點,不希望一臂國這群向他買過飯,夸過他手藝好的人出事的成分在的。那些屁顛屁顛跟在他身后,時不時想要抱他大腿的小豆丁,瞪一眼還咯咯笑什么的,他覺得可麻煩了呢。 肖衍初聽饕餮提起這事兒還擔心他怕麻煩,心有點懸著。讓他臨陣扔下一臂國的人跑路,實在不是自己的性子??伤植恢紫虈纳顪\,怕自己執意留下會給饕餮他們帶來麻煩。 結果如此輕易地就達成了一致,倒是對饕餮又多了幾分惺惺相惜,沖著他微微一笑:“見義不為,無勇也,我可不是膽小鬼!” 溫潤的眉宇間多了幾分無所畏懼的傲氣,看得饕餮心癢癢,若不是情況危急,恨不能就地撲倒他狠狠地舔一舔。 話說回來,既然達成了共識,饕餮又主動沖進了鳥群,肖衍也沒必要藏著掖著了。眼見眾人點了火炬驅鳥,還有人拿木棍砰砰乓乓地敲,悶聲不斷傳來,有更多的人不斷地受傷,肖衍雙手猛然一拽。 風起。 巨大的空氣漩渦憑空而起,卻沒有影響地面上的一臂國人分毫。半空中的鳥群卻亂了起來,原本興奮不已的吱吱喳喳聲變成了驚恐。 一個白發垂胸的長老正顫顫巍巍地自己嘟囔“人,人面鳥……鳥人面,居山上,其色青黃,所經國亡……”,近乎絕望地一抬頭,就看到了無數的飛鳥被卷入了氣流中,完全不受控制地隨著大漩渦翻滾起來。 小老頭兒智暈頭暈腦地從地上爬起來,把大白蛋和竹片都扒拉回自己的包里,又抱起了暈暈乎乎的如皮魚和鸚鵡,扯了那比他顯老多了的長老一下:“好啦好啦,也就是螽斯一樣的鳥,全靠數目取勝,只要有個絕對強悍的存在,完全就是渣渣?!?/br> 準備好了破釜沉舟一戰,甚至考慮著要不要讓一支青壯帶著幼童先離開的首領近乎難以置信地抬頭,就看到無數的飛鳥生生被快速無比的氣流給撕成了碎片,另一邊,紅光一閃,幾乎映透了半邊天。 幾乎是一瞬間,鋪天蓋地的人面鳥就少了三分之一,剩下的徹底嚇破了膽,拼命地拔高了身形,忙不迭地飛走了。這回沒能再組成猙獰的骷髏鳥形狀,隊伍凌亂無比,非常有喪家之犬的樣子。 這一個巨大的風渦近乎橫亙三分之一個一臂國,肖衍一晚上修煉的妖力消耗一空,幾乎忍不住便要化出原型來,連忙一閃身往智身后遮了遮。 饕餮手上拎著一只碩大的鳥,羽毛連帶著皮rou都烤成了黑炭,只能從那格外龐大一點的體型判斷出就是之前亂號喪的那只,飛快地沖了過來,把肖衍往自己懷里一摟。 這家伙,真是相當懂得抓緊時機。肖衍默默腹誹,但饕餮身材高大,這時候比瘦瘦小小的智可有用多了,只好一邊吐槽一邊借他的胸口遮掩狐貍毛毛都出來了的臉。 這回,一臂國的人看他們簡直跟看救世主一樣。 首領攜著夫人與一眾長老一起上前,千恩萬謝,正關切地問肖衍是不是累了需不需要休息一會兒,天空中忽又傳來了一聲清越的長鳴。 這鳴叫聲與人面鳥那難聽的聲音不同,如同歌聲一般悅耳,聲音的主人卻不知遭受了什么痛苦,導致這般好聽的聲音也變得痛楚起來。 一臂國的人已經頗有些驚弓之鳥的狀態了,哪怕這聲音再好聽也不敢掉以輕心,連忙轉頭去看。只見人面鳥來的方向,有一只巨大無比的五彩鳥,狀如山雞卻優美許多,長長的尾羽拖在身后,渾身泛著耀眼的靈光。 “那,那是女床山的鸞鳥啊……鸞鳥現世,天下安寧!”有人驚喜無比。 相比幾乎已經沒人能認得的人面鳥,鸞鳥還是十幾二十年的就會出來飛一圈,眼熟的人并不少。 近來有太多異象,而且往往與不幸聯系在一起?,F在鸞鳥一露面,有人幾乎忍不住要熱淚盈眶了。 “……可是鸞鳥的情況不對!”有人很快驚叫道。 五彩的鸞鳥顯然正在遭受著什么折磨,叫聲凄然,振翅都有氣無力了,它時不時地轉過脖子,試圖以長長的鳥喙啄背上的什么東西。飛行相當不穩,一會兒拔高,一會兒又直直地跌落下來,有幾次甚至撞斷了一片林梢。 林中忽然竄起一些足有兩三人高的巨猿,疊在一起,最上頭的一只一把扯住了鸞鳥的翅膀,幾乎把它整個扯了下來。 鸞鳥奮力掙脫,羽翼連著血rou齊齊散落下來。身子因為這掙扎而半側過來,這一下,眾人齊齊變了臉色。 只見那鸞鳥的背上,黑壓壓地趴滿了不知什么東西,近乎將它的半個身體都掏空了。 “……世之將亂,妖孽橫生?!边B人面鳥最肆虐時都不見多慌亂的老頭兒智都繃不住了,嘴唇微微發抖,吐出了這么一句話。 有人聽到了,有人沒聽到,一臂國所有人都抬頭望著巨大的鸞鳥,神色間難掩驚恐與絕望。 奮力從智的背包里擠出來,悄悄湊到身上冒火的饕餮旁邊的大白蛋似有所感,不安地動了動。 第63章 離開 西邊女床山的鸞鳥, 南邊丹xue山的鳳凰, 兩者向來相提并論, 是天下安寧的象征。盛世鸞鳳現, 那絕對是一個天大的吉兆, 連帝王都要喜氣洋洋地昭告天下、四處祭祀的。 世間也有許多地方愛把毛帶五彩的鳥統稱為鸞鳳, 以沾一點喜氣。事實上,真鸞和真鳳一出現, 那濃郁的靈氣根本不是普通禽鳥可以比的。 而現在,那耀眼無比的靈光明明白白地告訴人們, 這絕對是真正的鸞鳥。這上古即存的靈鳥不知被什么兇惡的動物盯上, 鳴聲漸微,奄奄一息。 “老天……鸞,鸞鳥……”有人面對兇殘的人面鳥時,手抖沒有抖一下, 現在卻哆嗦得話都說不出來。若不是手中長棍支撐著,恐怕都會站立不定了。 “……之前一直有流言,丹xue山的鳳凰也沒了, 只是離得太遠,各種說法又太多, 誰也沒真當回事?!庇腥肃?,一副世界末日的表情。 這種類似信仰崩塌的感覺, 肖衍是不太有什么切身體會的。只是他看不光一臂國的人, 連智老和剛清醒過來的如皮魚它們都十分震驚, 立刻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 連饕餮也破天荒皺起了眉。 雖然他生于混沌, 細算起來,身上的兇戾之氣比純粹的靈氣更甚,對純靈之體的鸞鳳一類是不大感冒的,并沒有過多交集,但這可不意味著他對眼前這鸞鳥沒有任何了解。 看上去溫和無害的鸞鳥,真被逼急了可絕對不是好對付的。 但現在,它顯然被逼到了極致,靈氣散了大半,眼看就撐不住了。 這讓饕餮想起了上古之時,鼓與欽大亂天下,不光是煞氣侵擾人間,許多平日里蟄伏山河間不出的妖獸也受到了影響,哪怕沒有被煞氣感染也兇性大發,成群結隊地圍堵愛單獨行動的高階妖獸的情形。 當時到處都慌亂一片,猝不及防間有無數神人隕落,無數橫行一時的高階妖獸一個不小心就被眾獸圍攻噬盡,空余一副森森的白骨。有的獸殺紅了眼,有的獸風聲鶴唳。人類各國也是慌亂不已,有的城門緊閉困守愁城,有的聯合幾國展開無差別攻擊,試圖殺盡所有妖獸。 直到黃帝出手鎮兇煞,天下大定。 可是現在,又哪里去找這般大能? 想到肖衍體內時不時發個光的鐘山玉,以及曾突然找上門的不明男女和鼓與欽,如此異寶,亂世中必然會引起眾多勢力爭奪,稍有不慎萬一如這鸞鳥般…… 饕餮的眉頭更緊了幾分,眼底映著痛苦掙扎的鸞鳥,眼珠子都紅了幾分。隨即又強行驅逐了小狐貍遭罪的想象,只要自己還在,定然不會讓他落到這般地步的。 “——不管了,救神鳥!”正沉吟間,忽聽有人大吼一聲,仿佛打響了一個信號,愣著的一臂國人竟是紛紛響應,舉著手里簡陋的木棍刀劍就沖了過去。 “朱厭,狀如猿,白首赤足,見則大兵?!崩项^兒智終于找到了那些攀跳著去扯鸞鳥翅膀的大猿的資料,一臉嚴肅,“難怪難得現世的人面鳥這般大肆出動,想必是被這些大家伙驚動的……喂,這些東西比人面鳥還難對付,你們是要跑去受死嗎?” 老頭兒狂奔上前,試圖阻止腦子發熱的眾人。 一位長老被他死命扯住,一面喘息一面斷斷續續地回:“鸞……鸞鳥向來庇佑我世間,現,現遭厄難,哪怕力量微薄,卻也不能袖手旁觀!” 倒是難得一片赤誠。 那長老掙脫開來,又看了眼智和跟上來的肖衍、饕餮,猶豫了一下,到底沒有開口請他們幫忙:“遠來的客人,你們也許都沒見過鸞鳥,就別管我們了,趕緊離開吧……這世道,唉……莫要在這混亂之時單獨行動,先去丈夫國或巫咸國避一避風頭——丈夫國國富人強,巫咸國大巫精通醫毒,輕易不會出事的!” 說畢,轉身跟著浩蕩的人流一跳一跳地跟上去了?;ò椎念^發隨著跳動一起一落,身影近乎有些悲壯。 那些幾人高的大猿齜著牙,滿面兇相,跟在鸞鳥底下緊追不舍。每當一陣血雨淋下,都會激起一陣興奮的吼聲。這會兒見到人沖上前,當即愈發興奮,上下唇激動地翻開來,露出尖利的長牙,長滿毛的大手抓了過來。 人類在它們眼中太渺小,一次性撕個四五個都不成問題。 “都散開——弓箭準備,對準眼睛,射——”圓眼的父親,那個高高大大的首領大聲吼道。 龐大的隊伍化整為零,散入林中。緊急趕出來的又一批硬木箭派上了用場,紛紛射向朱厭的眼睛。這些大猿一看就皮糙rou厚,或許只有眼睛可以一拼。 然而能讓人面鳥都不敢待在原處,紛紛出逃的主兒,怎么可能如此容易對付?有一只朱厭被射中眼睛后,整個朱厭群都發出了憤怒的叫聲,隨手掰斷大樹,拎起大石就砸向藏在林間打游擊的一臂國人。臂力之強,著實讓人震驚。 肖衍眼看那陪他們來的山羊胡落后一步,差點被大石砸個稀巴爛,那大猿一攥拳頭,又沖著他的腦門砸落,當即掀起一陣狂風,把它仰天扔了個跟頭。 這次沒有對付人面鳥那么輕松,風明顯地凝滯了不少,這些力大無窮的猿猴并不那么容易被掀翻,摔一次也最多腦袋暈一下,并不會造成多大的傷害。 “用風刃,對準它們的腳踝下手?!辈簧僦靺拺崙嵉囟⑸狭诵ぱ?,饕餮開了口。 肖衍與他交換了一個眼神,明白饕餮這是要管到底了的意思。當即靈力再次凝聚,無數的風刃在身周成形,這次沒有漫無目的地發出,全都對準了朱厭的腳。 朱厭渾身黑毛,白頭赤足,渾身的肌rou硬邦邦跟石頭似的,看起來有些笨頭笨腦,可一雙大腳蹦跳間卻極為靈活,速度快起來竟比飛著的鸞鳥也不會遜色太多??珊苌儆腥酥?,這毛呈赤紅色的腳,也是朱厭為數不多的弱點之一。 當然,饕餮會掌握這竅門,是他曾經心血來潮,跑到西山打點野食的結果。 薄薄的風刃貼著朱厭的腳踝狠狠切入,瞬間皮開rou綻,鮮血直流。方才還張牙舞爪的朱厭疼得一蹦老高,捧著腳在當地連跳都不敢跳了。 饕餮忽然拉住了智:“我們之前賺的靈石呢?” “啊……”忙著撒藥粉試圖幫忙拖延一下的小老頭兒一時間沒反應過來,愣了一會兒才手忙腳亂地翻包包,“怎么想起這個了?不會是準備卷靈石跑路吧?” “少廢話!”饕餮一把抄過靈石,忽然一躍到一棵大樹梢上。 小老頭兒咋舌:“這到底什么品種?人形都能飛一樣……” 一時間倒是再次燃起了熊熊的好奇心,連周遭的危機四伏都顧不得了。 鸞鳥的掙扎幾乎已經到了盡頭,眼睛漸漸闔上,又不甘似地睜開,背上的劇痛越來越厲害,一片平和的眼中漸漸地出現了不甘和痛苦。正要拼個神魂俱滅,忽在混亂中聽到一個低低的聲音。 現在周遭什么聲音都有,巨木倒下的聲音,一臂國人吶喊的聲音,朱厭群痛苦咆哮的聲音,各種大大小小動物四散奔逃的聲音……然而唯獨這個低低的聲音,越眾而出,清晰地傳到了它的腦海中。 “小鸞鳥,把神魂脫出來,我尋機會助你重塑rou身?!摈吟颜驹跇渖?,手中扣著幾枚最普通的靈石,面色淡淡。 鸞鳥強打起精神,折回來繞著大樹盤旋了半圈,長長的尾羽輕輕拂過饕餮的臉,細長的眼睛勉強睜開,看清了饕餮的模樣。 靈鳥的識別能力到底不一樣:“……上古兇獸?” “你沒有多少時間了?!摈吟逊鏖_鳥羽,微微皺眉。 “哩——”鸞鳥長鳴一聲,“你覺得我會信你?” “不是沒有條件的,我助你重塑rou身,需要時,你得為我出力?!摈吟巡荒蜔┑?,“放心,我知道你們靈獸的那點破規矩,不會讓你毀天滅地的!趕緊的,你想等到身體整個被掏空,神魂全滅了再后悔么?” 鸞鳥打心眼里信不過這只一看就兇悍無比的妖獸,然而現在是它唯一的機會。對方有法子儲住它的神魂,只要稍稍穩固,想要cao控住一只神鳥還是不那么容易的…… 又是一片血rou掉落,鸞鳥當即不再遲疑,仰天長鳴一聲,忽然靈光大盛,一時間幾乎可與太陽爭輝。所有人忍不住閉眼的一瞬間,似乎看到一個巨大的靈體從那殘缺的軀殼脫出,在半空中優雅無比地舒展著身形。 鸞鳥的靈體暴漲又猛然縮小,一頭扎進了饕餮手上的靈石中。 砰——砰——砰——靈石不堪重負般一塊塊爆裂開來,饕餮面色不變,迅速地劃下一道又一道封印,于是那靈體外泄的靈光眼見地黯淡了下來,進入最后一塊靈石時,徹底不動了。 空中的殘軀rou眼可見地萎敗了下去,趴在它背上的東西似乎覺得有些奇怪,蠢蠢欲動起來。 饕餮指尖火光一閃,迅速地彈到了那落下的鸞鳥尸體身上。 沖天的火光瞬間燃起,鸞鳥的殘軀仿佛一堆干透了的木頭,熊熊燃燒了起來。那些噬咬它血rou的東西驚惶地拍著翅膀飛了起來,卻仿佛被鸞鳥臨死前的一點執念裹挾住,無論如何都難以沖破空氣中殘留靈氣結成的界,吱哇亂叫。 等到大火燒死了一部分,灼熱的氣流又悶死了一部分,剩余一些七零八落的才終于沖開,落荒而逃。 一臂國的人不知饕餮與鸞鳥的密談,以為神鳥生死靈滅,放聲痛哭。 智嘆了口氣,撿起幾只還能看清模樣的死鳥來:“鳧徯,狀如雄雞而人面,見則有兵……羅羅,能食人……真的要亂啰,就沒一個是省油的燈……” 饕餮從樹上躍下:“怕什么,全吃了就是了?!?/br> 肖衍幫著一臂國的人干翻了一片朱厭,剩下的也落荒而逃后趕緊回來,圍著饕餮左看右看:“沒事吧?” 他也以為鸞鳥是自焚而亡的,雖然知道饕餮不怕火,還是捏了一把汗。 饕餮伸手撥了撥肖衍有些亂了的頭發,卻造成了相反的效果,看著他一臉焦急地頂著一頭亂毛,卻莫名覺得無比順眼:“我能有什么事?!” 肖衍前前后后轉著檢查了一圈,一抬頭看到青年的眼神,忽然就有那么幾分不好意思,訕訕道:“那就好?!?/br> 鸞鳥出事對一臂國的人造成了相當大的打擊,神鳥已經化成了灰,他們就把方圓幾里的灰燼全部收集了起來,鄭重其事地帶回了國內,準備供奉在神龕上。這里的人相信輪回,他們相信日復一日的供養能夠讓神鳥重新凝聚成形。 饕餮低頭看看僅剩的一枚靈石中黯淡的鸞鳥形狀,撇撇嘴。這只鳥兒倒是運氣不錯,遇上了一群能以信仰之力幫它重塑身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