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
阿照給王皇后凈了臉,簡單的挽了個發髻,半躺在榻上。王皇后咂摸了一圈,沒看見沈覓,問道:“那孩子呢?” 太子笑道:“沈思清正在偏殿為母親煎藥,可要差人叫她過來?” 王皇后輕輕搖頭,“不必,”看向太子,“彘兒,你父親可好些了?” 太子黯然,“還是老樣子,喝的湯藥一碗接一碗,聽聞母親病重,擔心不已,每日差人來問您的身子是否見好?!?/br> 陽信公主見母親擔憂,岔開話題,“母親,阿藿來了,昨晚同沈思清一同侍候的您?!?/br> “哦?”王皇后知道女兒的心意,便順著說道:“她也來了,阿藿是個好姑娘,前陣子她受苦了,一大一小差點命喪荒郊野外,幸好有貴人相救?!?/br> 太子一笑,揮手示意殿內宮女下去,“母親可知那貴人是誰?” 王皇后道:“記得你提過,說是獻出解毒丸藥方的那個沈覓,你還說金將軍和安御史在大殿上為沈覓抱不平,求皇上免了沈覓之罪,可這事兒不是皇上下的旨意,是那位,皇上是孝子楷模,哪里攔得住老太太?為何追究沈覓?還不是為了梁王和竇家?!?/br> 太子道:“正是,沈覓非但無過,而且有功,那母親猜猜,那沈覓如今何在?” 見兒子神秘兮兮的難掩笑意,王皇后猶豫道:“如今何在?難不成......就是這沈思清?” 陽信公主擊掌,夸道:“母親英明智慧,正是這個沈思清,阿藿為報沈覓救命之恩,昨日托女兒將她帶進未央宮,說是陪伴沈覓,女兒想著這樣也好,這制藥得萬分小心,多個人多雙眼睛,免得有心懷叵測之人作怪,便將她帶進宮來,女兒也是昨日才知她便是滿城被緝捕的沈覓,膽子真夠大的,居然跑到太后她老人家的眼皮子底下來了?!?/br> “她獻出方子已是大功一件,太后抓她實在不公,”太子蹲在母親身前,正色道:“她進宮來一是為母親治病,二來,是為求得恩典救出她的弟弟?!?/br> “她的弟弟?說來聽聽?!?/br> “前陣子,千名學子于宮門前靜坐,她的弟弟張遠亦在其中,如今被關在監牢,秋后處斬?!?/br> 王皇后嘆了口氣,無奈道:“太后因梁王之事責怪你們父親,要著非殺這些白面書生以泄心頭之恨,皇上純孝,不忍太后傷心,這旨意被逼無奈,唉,也實在不該?!?/br> 太子正色道:“母親,太后昏庸誤國,兒子不服,沈覓有大功,那些學子亦是忠心諫言,何罪被殺?” 王皇后輕撫兒子的頭,“這些母親何嘗不知,可是,竇家勢力太大,好在去了個梁王,可還有其他藩王盯著你的位子,唉,我的兒啊,母親忍耐多年,你也得忍?!?/br> 太子怒道:“兒子憑什么忍!” 王皇后慢悠悠的道出幾個字,“就憑虎符在太后手中?!?/br> 太子后襟一片濕涼。 宮中險惡環生,王皇后當初從一介平民做到母儀天下,在太后眼皮子底下保得兒女平安長大,在各方勢力的角逐中慢慢積蓄力量坐上后位,靠的就是一個“忍”字,王皇后善于伏低做小,就連雞蛋里挑骨頭的太后也對她無可奈何。 有幾個皇后為婆婆倒夜壺? 有幾個皇后為婆婆洗腳? 有幾個皇后面對婆婆的無端指責笑臉以對? 有幾個皇后為伺候婆婆晝夜不眠,衣不解帶? 她王娡都做到了,而且還是笑著做的,在太后眼里那是做的甘之如飴啊。 太子這人還是很仗義的,明明知道不該逆著太后行事,可暗地里還是想著再去找父皇討要恩旨。 太子這明里暗里逆著太后行事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況且對沈覓印象頗好,人家可是個有大功的人才。 太子轉悠著眼珠子動心眼兒,王皇后全看在眼里,摸摸兒子的手,也不去點破。 王皇后知道兒子是個能干的,也知道太后是個糊涂的,有些事點到即止,提醒的意味大于約束,再摸摸兒子的手背,小時候軟軟的,如今已是蒼勁有力,上面布滿了薄繭,那是常年練武留下的印記,曾經在懷中咿呀學語的兒子已是少年,是個心懷天下的男子漢了。 說這么會子話,王皇后有些疲累,合眼小憩片刻,陽信公主昨夜沒休息好,太子也連日來回奔波,都被王皇后攆著回去休息。 沈覓端藥進來時王皇后已經睡著,阿照對她微微一笑,示意她稍等片刻,轉身輕輕的叫醒王皇后。 王皇后喝完藥,細細打量了沈覓幾眼,之前迷迷糊糊的也沒仔細看看這孩子。 從容大方,面色和善,尤其那雙眸子,和自己年輕時有幾分像,王皇后在宮中見慣了各色美人,眼前這位小大夫有幾分姿色,也談不上難得一見的美人,可身上有種說不出的感覺,暖暖的,柔柔的,讓人想靠近。 難怪太子喜歡,就是自己看了也喜歡。兒子是自己肚里爬出來的,有什么心思王皇后這個做母親的自然知道,平日里雖說也有年輕氣盛的時候,可今日提到沈覓和她獄中的弟弟時,顯然有些激動過頭。 “你過來,來這邊坐下?!蓖趸屎笠性陂缴?,對著沈覓招手。 阿照在榻邊鋪了墊子,沈覓跪坐在一旁。 “瞧瞧這孩子,眼圈都熬紅了?!?/br> 阿照在一旁道:“可不是嘛,沈姑娘很是用心,醫術更是難得一見,昨日沈姑娘為娘娘扎針拔毒,可把婢子心疼壞了,□□的毒血是黑色的,看著都疼,可娘娘一直在睡夢中,毫無痛意,婢子在宮中多年,還不曾見過哪位太醫有這等手段?!?/br> 王皇后笑的和善,“真是難得,醫術好,長得又好看,我是越看越喜歡,沈覓,你可是青州人士?” 沈覓抬頭,對著皇后微微一笑,道:“回皇后娘娘的話,民女并非青州人士,自幼隨阿爹周游采風,學習醫術,曾在青州安家住過幾年,隨后弟弟考入嵩山書院,民女便安家在洛陽,進宮時報的名號是洛陽沈思清,思清是民女的字?!?/br> 看著沈覓剛剛那明媚一笑,王皇后心里一愣,這不是討好,不是對上位者的敬畏,是一種很親和的笑容,如同對著親密的長輩。 這孩子,有點意思。 作者有話要說: ( ⊙ o ⊙ )??!雙更! ( ⊙ o ⊙ )??!美人的老腰??! 大狐貍:我給你揉揉 竇竇:我也給你揉揉 作者君:咳咳~小覓啊,給老夫拔個罐子! ☆、沈覓加封為太醫 王皇后看著眼前的小大夫, 越發喜歡,“多大了?” “臘月里剛剛及笄,叫十七了?!?/br> 阿疏也是臘月里生的,如眼前的孩子一般大,王皇后心里不免唏噓,可憐阿疏如今在哪里, 是死是活都不知。 “可曾訂過親事?”難得兒子對哪個美人有好感, 若是沒有親事, 留在宮里也不錯。 “定了親?!鄙蛞挻鸬?。 王皇后心里閃過一絲失落, “哦?何人這般有福氣?” 沈覓知道薛澤身份保密,不敢隨意透露什么,略一思量, 笑道:“他是為國征戰之人,家中只有一母, 覓與他乃患難之交?!?/br> 言語不詳, 卻都是實話, 這話聽到別人耳朵里又是另一番意思——家境普通, 兵士出身,王皇后和阿照暗暗為沈覓感到可惜。 眼緣就是這么奇妙的東西,思清, 思清,王皇后仿佛想起了記憶深處的那人,總是對著自己笑,“阿娡, 我怎么看也看不夠你......” 那人的笑容啊,是發自肺腑,那眼神比陽光還炙熱,“阿娡,為夫贈你宛清二字如何?宛若清揚,正是阿娡這樣的美人?!?/br> 腦海中的男子已經模糊不清,可將自己捧在手心的感覺還是熱熱的,這是自己的寶,埋在內心深處的寶......皇帝臨幸別處時,太皇太后刁難時,無數個夜深人靜時,方才小心翼翼的打開內心深處,感受那記憶深處的溫暖...... 沈覓取出藥膏,再次為王皇后敷藥。 見她動作嫻熟,細致小心,王皇后愛憐之心更勝,再次為沈覓尋了個普通人家不值,“這是什么藥膏?還帶著些許香味,清氣怡人?!?/br> “回皇后娘娘的話,這里面配制了二十三種藥材,其中一半是看的,一般是吃的?!?/br> “哦?叫什么名兒?”王皇后有了興致,“說來聽聽,怎么是看的,怎么是吃的?!?/br> 沈覓為王皇后敷完藥膏,跪坐在一旁,笑道:“此藥為皇后娘娘特意配制的,名字還未來得及取,既可以治療毒瘡,還可以消掉疤痕,只需三兩個月,便可還皇后娘娘一身白玉冰肌,此藥膏其中十二種材料是花,十一種材料是養人的藥材,可不一半是看的,一般是吃的?” 聞言,王皇后笑出聲,“真是個有心的丫頭,手巧,心更巧,既然未取名字,我便為它取個名兒吧,晶瑩剔透,暗香浮動,還君一身冰肌玉容,就叫水晶玉容膏,如何?” 沈覓自然說好。 王皇后身體底子不錯,再加上沈覓的確用心,第三日已經可以下地慢慢走動。 太子和陽信公主日日來請安,見皇后身子轉好也終于放了心,見沈覓在時還常常與她聊上幾句。 沈覓自幼隨父親出行采風,再加上言談風趣,親和有度,說起往日趣事引得公主和金藿向往不已,哪怕一件小小的日常之事對于這些宮里長大的孩子來說都是趣事,下河撈魚,采蓮挖藕,上樹抓鳥,宮里的孩子哪里能這般自由,別說上樹抓鳥下河逮魚,連大聲說話大口吃飯都要被責。 太子和阿照也聽的有趣,時常插嘴問幾句,有時連王皇后也問幾句,未央宮陰霾漸漸散去,多了幾分年輕人的蓬勃朝氣。 陽信公主從弟弟處得知沈覓之父竟是有名的沈鴻先生時驚喜不已,自小在深宮長大,從第一次看到沈鴻先生所著的《漢風經略》被深深吸引,眼前仿佛開了一扇窗,原來大漢的河山那么美妙,民風那么有趣,哪里有什么別樣風俗,哪里有不一樣的吃食,自此每當沈鴻先生新作問世,陽信公主定會派人抄錄。 陽信公主再看沈覓時,更是多了幾分欣賞之意,眼前這個醫術超絕、不卑不亢、端莊從容的女子實在與眾不同,不同于貴女那般的高傲,亦不同于普通女子的平凡,話語間隨意流露的見識和胸襟足以令人高看,在瘟疫橫行之時無償獻出藥方救百姓于水火,冒著殺頭的危險以求救出幼年撿來的弟弟,實在是奇女子一個。 王皇后精神不錯,一日好似一日,阿照見沈覓和金藿疲累,便讓她倆晚上早休息,不必過來陪夜,自己守著便可,又指派了四個小宮女伺候著。 跟著沈覓的兩個小宮女不過十二三歲的年紀,一個叫阿茶,一個叫阿花,都帶著一股子伶俐勁兒,見沈覓疲累,早早備好了洗澡水,只等著給她解乏。 用過晚膳,沈覓早早洗漱了準備休息,這幾日晝夜伺候,心里總是緊繃繃的,生怕出半點岔子,實在疲累的厲害。也不知是不是累過了頭,這會子有時間睡覺卻又睡不著,今日月圓,披上衣服到小院中趁著月色看點醫書。 這醫書是孫及主動給的,說好了,看完了還得換回去,不是白送。 那人雖然固執,可心眼倒是不壞,自從皇后日漸康復,孫及對沈覓的態度也變好了,尤其是得知沈思清是女子時很是驚訝,自言自語道:“我孫及竟還不如一介女子,愧也?!?/br> 哪里是不如呢,不過是沈覓學取了幾千年的中醫精華罷了,所謂的精華,正是這些一代又一代的老中醫所總結積累下來的。 月色再明亮,看字也是累的,阿茶和阿花取了兩盞油燈過來,沈覓說自己暫時不睡,讓她倆睡覺去。 兩個小宮女哪里敢?主子不睡,婢子倒先睡了,這可是大罪,要被打板子的。 沈覓板起臉,要她倆必須去睡覺,倆人這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轉身回去休息。 小院子安靜了。 幾株玉蘭花開的茂盛,白的圣潔,紫的妖嬈,清風略過,攜起幾片花瓣落在石桌上,悄無聲息的帶來絲絲縷縷芬芳。 沈覓閉上眼睛,深吸幾口香氣,這幾日恍若隔夢,自己從未想過進宮,從未想過與王皇后這般親近,可命運是一只強有力的大手,終是將自己推到這里。 王皇后是阿爹之妻,是自己這具身體的生身母親,之前是憑著一些線索猜測,如今已經確定無疑。 那藥膏效用極好,不過幾日的功夫,胸前結的痂已經部分脫落,露出略顯淺白的膚色,也露出了銅錢大小的紅色胎記。 頭尾相接成圓形,似一只昂首起舞的鳳凰。紅色胎記極少見,民間俗稱胭脂記。 沈覓撫著胸前,自己在同樣的位置也有一枚同樣形狀的胭脂記,這枚胭脂記出生時并沒有,是在十歲之后才長出來的,沈覓冥冥之中一直覺得這枚胎記有故事。 原來,故事在此。 “還未就寢?”一男子聲音打破了難得的靜謐。 沈覓一驚,很快安下心來,這男子的聲音是熟識的。 “孤可是嚇著你了?”見沈覓要行禮,太子輕扶她的手臂,“你對孤和皇后有大恩,以后這跪拜之禮就免了,坐?!闭f著,隨意撩起袍子坐在石凳上,指指對面要她坐下。 沈覓依言坐下,尋思著太子的來意。 劉徹揮揮手,示意阿路去院門口守著,自己則從袖子里掏出兩卷褐色卷軸擱在石桌上。 “你自己打開看吧?!眲剡肿煲恍?,流露出一副少年人本該有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