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沈覓吩咐平嫗一會兒把飯端給阿遠,自己出去看看。 小豆子和阿遠挺熟,可平日里與自己交往并不多,能有什么事?沈覓暗道奇怪。 小豆子一見沈覓出來很是高興,咧嘴露出歪歪的大板牙,揮著小黑手示意她到跟前,神秘兮兮的說:“小先生,剛才有人給我一塊銀子,要我叫你出來,說你看了便知?!闭f罷,指向自己身后。 沈覓眉頭一皺,順著他的手看去。 一個身著藍袍的男子晃了個影便隱身于樹后,旁邊還??恐惠v十分普通的驢車。 盡管那男子戴著笊籬,捂的嚴嚴實實,可沈覓一眼就認出那人是誰。 李郡守家的大郎君—李仲賢。 不是沈覓眼神兒好,實在是李仲賢樣貌太出色,就算衣著普通又包成這般模樣,也難掩其絕世風華,真真兒應了仲玉的話:后腦勺子都好看的不行。 反常既為妖,一定有什么要緊事。 沈覓快走幾步,還沒到跟前,只見李仲賢大步跨出,目光中滿是焦灼,聲音嘶啞的懇求道:“沈家meimei,救命,救命?!?/br> 李仲賢從來都是儒雅之人,走路說話不緊不慢,連揮揮手都是一道風景,還從未見過這般狼狽模樣。 這架勢,難道要抄李郡守的家? 又見李仲賢拉開一小角簾子,隱約看到里面似乎有個人。 走近一看,里面果真躺著個人,渾身血污,似是已沒了生氣。沈覓剛要搭脈,卻被李仲賢攔住,“阿覓,此處不能久留,我知道你在山上有處草屋,我們到那里去說?!闭f罷轉身去駕車。 知道事態緊急,沈覓也不多問,“稍等片刻,我去拿藥箱?!?/br> 李仲賢連忙囑咐,“切記,莫要告訴任何人?!?/br> 沈覓示意他放心,疾步向家走去。 看那人似是被血水泡的樣子,沈覓多拿了些自制的繃帶和止血藥,又跑到阿爹屋里拿了兩身男子衣服,背著藥箱往外走。 平嫗看著沈覓急急忙忙的要出去,囑咐著:“又有病人了?飯我給姑娘留鍋里,姑娘可要快些回來,天快黑了,要不叫上小郎君?” 這話可提醒了沈覓,進來沒看見阿遠,倒是把這茬兒給忘了,“平嫗,告訴阿遠我有急事出門,不用擔心,忙完便回來,他吃飯別等我?!?/br> “姑娘放心,老嫗等會子便告訴小郎君?!?/br> 李仲賢駕著車急急趕往山上的草屋。 這草屋還是阿爹讓人建的,沈覓在附近有片藥田,那時遇到刮風下雨便無處躲藏,阿爹便讓人建了這個歇腳的地方。 平日里也有其他采藥人在此歇腳,可現在進了臘月,又這般寒冷,想必無人會去。 山上小路崎嶇狹窄,驢車只能停在山腳下,李仲賢背起那人奔著茅草屋一路疾行。 茅草屋果然沒人。 李仲賢將人放在榻上,轉身找不到沈覓,這才想起她平日里常常上山采藥,腿腳雖說比一般女子強些,可怎么也比不上男子的體力,忙返回去找。 沈覓背著藥箱,胳膊上挽著兩個包袱追的氣喘吁吁,看李仲賢回來也顧不上客套,將藥箱和包袱塞給他,自己又快跑幾步。 沈覓剛才覺得很不妙,這人傷的十分嚴重,在李仲賢的背上一動不動,似是沒了生機,這會兒摸摸脖頸上的脈搏,看了下瞳孔,心想:活是活著,可實在是危急,就憑現在的救人條件,能不能活下來全看這人的命。 李仲賢的后背全是血跡,這要被人看到可不是惹事么!沈覓讓他換上沈父的衣服去撿些柴火,自己則趁著僅有的光亮處理傷口。 橫七豎八的傷口縱橫交叉,沈覓先將胸口及腿部最要緊的兩處傷口止血,又細細檢查了骨骼和內臟,慶幸沒有骨折,似乎內臟也不曾受到重創。 看來這人雖然當時身陷危境,但仍下意識避開致命的攻擊,為自己留下一線存活的機會。 待李仲賢尋了一抱柴火回來,沈覓已清理完傷口,正在縫合。 李仲賢只見過母親和meimei用針線繡花,從未見過用針線縫皮rou,此時見沈覓飛針走線似的縫人皮,一只腳沒提上來絆倒在門口。 聽見“咣當”一聲,沈覓便知道李仲賢驚著了,這也難怪,以往還有人被嚇暈的。 只是這當口沒時間看他的笑話,頭也不回的說道:“要命的事都敢做,縫皮rou有那么怕人么,病人需要保暖,我需要亮光,快將火盆升起來,火石在木架子上?!?/br> 火盆燃起來,屋里稍微暖和了一些。 此時天已經完全黑下來,透過火光看著沈覓麻利又小心的給那人敷藥,用布條一層層的纏起來。 李仲賢覺得這布條是纏繞在自己心上的。 第一次見到阿覓是沈父帶她到郡守府拜訪父親。 他記得很清楚,那日是“谷雨”,雨生百谷,也生了思念的種子。 種在心里。 她穿著黃色衣裙,靜靜地站在沈父身旁,嘴角銜笑,眉眼彎彎,如琬如花,壓過了郡守府盛放的迎春花。 那年自己十六歲,正是情竇初開的年紀。 自那日起,思念的種子開始發芽。 三年來,明明知道不能開花結果,那顆小苗卻在日思夜想中越長越高,巨大的樹冠遮擋了眼睛,再也看不見其他女人。 自己還未出娘胎便定了親事,阿覓這般美好,怎么能委屈她屈居妾室? 即便他想,她也不愿。 但愿她能覓得良人,若是到了那天,他想他愿意送她出嫁,如兄長那般。 只是今日這事非同一般,千萬莫要牽累了她。 “仲賢兄長,這人傷的厲害,失血太多,我已經盡力,能不能活過來,全靠今晚?!?/br> 李仲賢回過神,看著疲憊的沈覓,內疚道:“阿覓,今日拖累你了,阿覓的恩德兄長會記一輩子?!?/br> 沈覓將火盆往塌邊挪了挪,“兄長何必,我是大夫,治病救人是本分,只是這人實在兇險,我沒有把握?!?/br> “人的命,天注定,只求他能逢兇化吉?!闭f罷站起身來,對著沈覓一揖,“我還有要緊事去辦,一切都要拜托于你,阿覓,兄長在此向你賠罪?!?/br> 沈覓忙起身扶住,“兄長有要事就去吧,我自會盡力而為?!?/br> “為何,為何不問他是誰?也不問我為何這般行事么?”李仲賢看著沈覓,終究忍不住道出心里的疑惑。 沈覓淺淺一笑,“兄長乃是良善之人,自然有行事的道理,無需多問,只盼望兄長多想想郡守府上下,行事千萬務必小心,還有,”略一停頓,“今日,阿覓不曾見過任何人,也不曾醫過任何人,兄長放心便是?!?/br> 李仲賢看著面前的人,沉默了半晌,所有的語言化作一聲嘆息轉身離去。 那人的額頭和手腕觸手冰涼,沈覓把獸皮給他裹緊了些,脫下大氅蓋在那人身上,自己靠著火盆汲取暖意。 冬日里的山上比別處更冷,茅草屋四處透著涼風,還不時傳來幾聲狼嚎。 沈覓一個哆嗦,往榻邊靠了靠,榻上的人依舊昏迷不醒,“還好還好,有你在這里作伴,你可得堅持住,定要熬過今晚?!?/br> 那人面色蒼白,動也不動,想來也聽不到。 “哎,一個半人,聊勝于無,聊勝于無啊?!?/br> 圍著屋里轉了一圈,有把砍柴的斧頭還算應手,又找一根粗實的木棒放在腳邊,心里這才覺得踏實些。 ☆、醒來 圍著屋里轉了一圈,有把砍柴的斧頭還算應手,又找一根粗實的木棒放在腳邊,心里這才覺得踏實些。 火盆上的藥鍋冒著絲絲熱氣,散發出的藥香刺激了沈覓的味蕾。 直到這時,方才覺得腹中饑餓。 這里什么吃的也沒有,可怎么辦? 難不成要半夜出去尋吃的? 莫說這是冬天,萬物凋零,就算是生物繁茂的春天,沈覓也不敢半夜在山上轉悠,成群的野獸可不是鬧著玩的。 想想平嫗說的羊rou燉蘿卜,炒年糕,還有新蒸的饃饃,沈覓覺得更是□□。 難不成要餓的喝點藥?! 北風吹得木門“咣咣”作響,狼嚎此起彼伏,似是比剛才近了些。 大概狼也餓了! 沈覓緊握利斧,看著沸騰的藥鍋,輕聲道:“咱倆說好了,你可得堅持住,定要熬過今晚,聽到外邊狼叫了嗎?萬一狼群包圍了茅草屋,我們就交代在這里了,姑娘我舍命陪君子,你可不能xiele氣,不作聲就是答應,不可反悔啊?!?/br> 似是說話能減少恐懼,盡管榻上的人毫無反應。 “那個,嗯,咱們再聊會兒,聊什么呢?哦,對了,其實我早飯吃的晚,中午飯沒吃,下午平嫗做了好些吃食,有羊rou燉蘿卜,新蒸的饃饃,還有我愛吃的年糕,平嫗的年糕做的甚是美味,里面加了好多的甜棗,可是仲賢兄長把我叫出來了,嗯,因為你受傷了,我還未來得及吃,這會兒餓了,很餓很餓,我覺得能吃下一只羊?!?/br> “啊嗚—啊嗚—” 這次聲音格外清晰,狼群就在附近,沈覓將斧子緊緊握在手里,豎著耳朵聽著周圍的動靜。 過了好一陣子,狼群沒再嚎叫,似是散了。 沈覓把斧子放在一邊,擦干掌心的汗,對著榻上的人道:“我餓它們也餓,咱們還是說點別的好了,免得狼群聽見再回來找吃的?!?/br> 沸騰的湯藥濺在火盆里“呲呲”作響,沈覓端下藥鍋,用木勺舀在陶碗里涼著。 輕輕將那人扶起,用木勺往嘴里喂藥,好不容易喂進去的湯藥全從嘴角流了出來。 沈覓剪一小角白布,浸了湯藥慢慢滴到那人口中,邊喂藥邊念叨著:“你挺爭氣的,這會兒比剛來時好一點,過會兒可能會高熱,別擔心,熬過去就會好的?!?/br> 一碗湯藥喂了大半個時辰。 脈搏比剛才略微有力了些,沈覓心里一喜,還好還好,有活下去的希望便好。 實在疲乏的很,想睡又不敢睡,剛才被狼群驚出一身汗,居然不餓了。 大氅給榻上的人蓋著,其實挺冷的,火盆靠的再近也冷,這樣睡覺最容易傷風......又怕傷者起了高熱,若是起了高熱光靠藥湯也不行,從哪里弄些水來? 哦,想起來了,茅草屋后面有條小溪,只怕這時候已經結了厚厚的冰,得帶著斧子去鑿一些冰回來......可是遇到狼群怎么辦?得快跑,自己兩條腿能跑得過四條腿么? 一只狼四條腿,兩只八條腿,三只十二條腿,四只十六條腿,五只......居然迷迷糊糊的睡著了。 這一覺睡得極不踏實,一會兒遇到狼群追趕,一會兒去鑿冰掉進冰窟窿,還遇見有人追殺榻上的人,對著自己舉起滴血的大刀...... 沈覓一個激靈醒了過來,看看火盆中跳躍的火焰,寂靜的小草屋,狂跳的心慢慢平復。 榻上的人呼吸粗重短促,面色潮紅,眉頭隱隱皺起。 發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