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節
燕流霜知道這位“不男不女”在做衣服方面的本事的確不錯, 又看她如今悔意十足, 就答應了下來。 “行吧,那這件事就交給你了?!彼f。 “燕老大放心便是!”屠嬌嬌拍著胸脯跟她保證, 保證完后又躊躇著壓低聲音道,“您那義兄……是真的不打算找我們算賬了?” 她口中的燕流霜義兄, 自然就是燕南天了。 燕南天醒后, 知道江湖上關于他們關系的猜測, 干脆表示那不然就結拜吧。 而燕流霜聽了這個提議亦沒有反對,所以此刻的他們已是結義兄妹。 這件事在惡人谷中算不上什么秘密,屠嬌嬌知道并不奇怪。 但屠嬌嬌問的這個問題嘛…… 燕流霜笑了笑道:“你若實在放心不下, 現在去主動尋他算上一算也不是不行啊?!?/br> 屠嬌嬌立刻搖頭:“那還是不了!” 燕流霜說那就別糾結了,忙你的去吧。 屠嬌嬌應得飛快, 像是生怕她反悔,片刻后就抱著一大堆衣料離開了她的住處。 谷中上下籌備婚禮的這一個月里,小魚兒不止一次問燕流霜, 為什么最近杜伯伯都不來了呀。 燕流霜大概知道原因,但沒說,只反問道:“怎么?你是一天不被他揍一頓就想得慌?” 小魚兒聞言,一張臉立刻垮下來:“美人師父你變了!你現在不疼我了!” 她配合著這小子的話點頭:“噢, 被你發現了?!?/br> 小魚兒立刻撲上來抓著她的手臂賣乖:“可我最近練刀這么認真?!?/br> 她撲哧一聲笑出來,揉了把他毛茸茸的腦袋道:“我知道你是心中擔心你杜伯伯才來問我的,你放心吧,他沒事?!?/br> 小魚兒松了一口氣,又問:“那我能去杜伯伯住的地方看他嗎?” 燕流霜搖了搖頭,說最好不要。 近一個月來,杜殺一直閉門不出。 谷中不少惡人都以為他是害怕燕南天醒后報復于他,所以這會兒潛心苦練呢。 但燕流霜知道不是。 杜殺是個很簡單的人。 燕南天對他來說與其說是個仇人,還不如說是榜樣是目標。 杜殺因為八年前那場惡戰失去右臂,現在的惡人谷中,恐怕已經沒有幾個人記得,在失去那條右臂之前,杜殺也是個劍客。 一個真正的劍客不可能放棄劍。 所以他主動去找了燕南天,與燕南天約定,在他們一行人離開惡人谷之前,來一場正大光明的比試。 他不是不知道這比試輸多勝少,但他還是提了出來。 同為劍客,燕南天當然也理解他的心結所在,所以燕南天答應了。 他們約了冬至日在昆侖之巔比試,并請燕流霜去當見證。 燕流霜聽后點了點頭,一句多余的勸告話都沒說。 …… 燕南天和玉娘子的婚禮在冬至前一天。 當天晚上谷中敲鑼打鼓,張燈結彩,好不熱鬧,擺了十幾張酒桌。 所有人開懷暢飲,就連三個小孩都被允許喝了兩口。 閉門一月有余的杜殺也被萬春流請了出來,他非常真誠地祝賀了這兩個人。 敬酒的時候,玉娘子瞥了一眼附近幾張桌,沒見到那個熟悉的黑色身影,便忍不住小聲提醒杜殺道:“我瞧著阿霜今日好像不大對勁,這會兒也不知跑哪里去了,你記得看著點啊?!?/br> 杜殺愣了愣,說好。 已經將手中酒杯舉到一半的燕南天聞言動作一頓,道:“霜妹怎么了?” 玉娘子:“我也不是很清楚……” 其實她大概能猜到一點,但不太敢確定。 虧得燕南天心大,聽她這么說就沒問了。 片刻后,這對孩子都長到八歲的新婚夫妻就去下一桌敬酒了,而杜殺坐在那,目光從周圍熱鬧不已的人群掃過,一樣未能發現燕流霜的蹤跡。 然而大部分人應該都沒有注意到這一點,照樣該吃的吃該喝的喝,打算借著這個難得的機會醉生夢死一把。 杜殺看著眼前這番場景,忽然就一點興致都沒了。 和他坐一桌的司馬煙見狀,幾乎是立刻猜到了他的心思。 司馬煙湊過去在他耳邊低聲道:“燕老大好像往谷口去了?!?/br> 換了從前,司馬煙絕對不敢對杜殺說這樣意味明顯的話。 他知道杜殺最不喜歡別人揣測他的心思,不管揣測對了還是沒對都一樣。但今天這樣的日子,就算看在燕南天的面子上,杜殺也不會對他發難的,所以他就忍不住說了。 杜殺聽到這話的反應同他想象中差不多,怔了一瞬,而后目光再不受控制地恍了起來。 司馬煙看在眼里,不由得在心中嘆一口氣。 “來,我敬杜公一杯?!彼闷疬吷系木茐o杜殺滿上。 桌上其他人聽了,也忙一起湊過來舉起了杯。 杜殺接過那杯酒一飲而盡,而后站起身來道了一聲慢用便離開了。 其余人尚未反應過來,嘰嘰喳喳地在那議論是不是他們吵到杜公惹杜公不高興了。 “是啊,杜公一向不喜歡熱鬧的……” 他們猜來猜去,一個比一個會亂想,聽得司馬煙忍不住笑。 司馬煙道:“行了,你們就別胡思亂想了,杜公不會跟你們計較的,他有事呢?!?/br> 這群人想問他究竟有什么事,但司馬煙卻是直接岔開了這個話題同他們扯起了別的。 惡人谷的入谷路狹長幽深,足以隔斷里頭所有的熱鬧。 杜殺沿著那條熟悉的小徑一路行至谷口,果然在入谷處上方的一塊巨石上發現了燕流霜。 她抱了兩壇酒坐在上面,沒有抬頭看天上的月亮,也沒有低頭看谷中的燈火。 大概是聽到了他尋過來的腳步聲,喝完手中那一杯后,她回身望了過來。 “你怎么來了?”她問。 “不習慣?!彼鸬煤芎唵?。 “不習慣熱鬧?” “……嗯?!彼麤]有否認,但出聲的時候卻不自覺地垂了垂眼。 有那么一小會兒,這里安靜得只剩下了風聲。 但片刻后,她便語氣輕松地開了口。 她問他:“怎么樣,明日之戰準備得如何了?” 杜殺想了想,直接提氣掠到了她待的那塊巨石上,在她面前坐下,然后才緩聲道:“沒什么可準備的了?!?/br> 她跟去年冬天一樣非常大方地分了一壇酒給他。 北風凜冽,吹在面上刺骨十分,察覺到這一點后,杜殺不動聲色地挪了挪位置,試圖用自己的身體替她遮擋些許。 他想他唯一能做的大概就是這個了,哪怕對她來說這根本可有可無。 他沒有問燕流霜為什么不進去和其他人一起,就這么安安靜靜地坐在她對面陪她喝完了剩下的酒。 這一回她沒有醉,喝到最后漂亮的眼睛也清亮無比。 兩壇酒見底的時候,天上正好下起了雪。 這是今年昆侖的第一場雪。初時只是細小的雪粒在空中飄蕩,一炷香后風勢漸大,雪花也越來越大,落在面上一陣冰涼。 當遠處的屋頂都慢慢聚起了些白后,杜殺終于開口:“回去吧?!?/br> 她深吸一口氣搖搖頭:“我再一個人坐會兒?!?/br> 若她說的只是“再坐會兒”,杜殺興許還能假作什么都不明白地繼續留在此處,可她說的偏偏是“一個人坐會兒”。 沉默了幾個呼吸后,杜殺站起來,遵從了她的意愿。 從那塊巨石上跳下去的時候,恰有一片鵝毛一般的雪花落在他頸間,順著他的衣領一路滑下,最終在他的胸口融化。 他眨了眨眼,覺得那片雪帶來的似乎不只是冰冷,還有一種無法用言語形容的鈍痛。 這鈍痛令他沒有立刻邁開腳步,而是在石下靜默了起來。 他抬手碰了碰自己的胸口,好一會兒后,忽然低聲道:“明日傍晚,昆侖山巔,莫要忘記?!?/br> 燕流霜大概是笑了一聲,但笑得很輕。 笑完后她說:“你放心吧?!?/br> …… 第二日傍晚,燕南天和杜殺一道上了昆侖山。 比起山腳處還算溫柔的風雪,這個時節的昆侖之巔可謂冷入骨髓。 他們兩個都沒有帶劍,只用枯枝為刃。 其實劍術到了燕南天這個地步,不管用什么,都能用出神劍的效果來,但杜殺顯然離這個階段尚有一些距離。 燕南天勸他:“你沒必要如此?!?/br> 他卻很堅持:“既是比試,就當公平?!?/br> 這簡簡單單的八個字令燕南天再無話可說,于是他鄭重地向杜殺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在誰先出手這個問題上,杜殺倒是沒跟他謙讓,直接在漫天飛雪中出了自己的第一“劍”。 八年前那場惡戰讓他失去了一條手臂,但也讓他得到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