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薛衣人和原東園對視一眼,隨即同時退了出去。 原東園還順便把自己的兒子一道帶了出去。 他二人出去后,燕流霜再度朝這小和尚挑了挑眉:“現在可以說了?” 小和尚抿了抿唇,道:“我是被我爹托付在少林的,他與方丈大師比武,輸了之后怕自己將不久于人世,便求方丈大師收我為徒?!?/br> 燕流霜回憶了一下,少林的方丈應該是叫天峰大師? 于是她繼續問:“當天峰大師的徒弟難道不好?” 小和尚搖搖頭,說他不想學傷了他爹的招式。 “我知道,是我爹自不量力非要去挑戰方丈大師,方丈大師沒什么錯,但我……我……”他說到這里,竟忍不住抽泣了起來。 燕流霜聽明白了,走過去把他扶起來,遞上自己寬大的衣袖給他擦臉:“別哭了,嗯?” 他臉上本來就全是泥痕,現在一哭,淚水淌下來,更是花得厲害。 燕流霜看他盯著自己的袖子,遲遲不愿意拿起來擦一下,只好自己動手。但她慣來下手沒個輕重,這一擦,直接把人的鼻子都擦紅了。 放下手時她有些訕訕道:“……算了,我讓薛衣人帶你去洗個臉先,對了,你叫什么?” “我爹沒給我取過名字,方丈大師賜了我法號,叫無花?!毙『蜕兄棺×丝?,但仍是定定地望著她:“那我能拜您為師嗎?” 燕流霜笑了,她生得不像尋常女子一般嬌柔,但也不像水母陰姬那樣英氣太過,處于一個很微妙的度,皺眉如冷月,展顏似艷陽。 而此時此刻的無花,就覺得自己見到了最燦爛的太陽。 這太陽對他說:“你以為誰都能拿我的袖子擦臉嗎?” 此話一出,他心中那塊懸了很久的石頭終于落地。 只要能拜這個打敗了神水宮主的刀客為師,區區少林算什么? 他父親把他和弟弟分別托付給少林方丈和丐幫幫主,為的就是他們兄弟倆將來能夠執掌少林寺和丐幫,從而一統中原武林??扇绻艿玫窖嗔魉恼鎮?,便根本不用那么麻煩了。 最開始他聽說有個刀客贏了水母陰姬時還只是有些猶豫,可后來的某一天,他去請教天峰大師的時候,卻聽到天峰大師正與少林寺的一位長老聊起自己。 天峰大師說:“我總覺得無花太聰明了,他的性子其實不適合留在少林,可我答應了他父親,總歸還是得好好教導他?!?/br> 無花聽到這句話,就知道自己將來怕是很難當上少林方丈了。 如此,他也就不再猶豫,趁著管事弟子不注意,直接離開了嵩山。 靠他的才智,從豫州到江南不是什么麻煩事,但要如何讓那個刀客收自己為徒呢? 他想了很久,最后決定直接把自己的身世告訴燕流霜,反正他一貫會裝可憐,說的也是實話,哪怕燕流霜日后去到少林求證,也只會在天峰大師那得到一樣的答案。 只可惜等他想好了這一切,打算進薛家莊見燕流霜的時候,他卻聽說太原的無爭山莊少主也來拜師了。 無爭山莊的人馬就那樣守在門口,若是知道他是來跟他們少主搶師父的,怕是都不會讓他進門,所以他只好假作不認識路,進去后直接跑到了薛衣人的院子里。 薛衣人脾氣直來直去,知道他是想來拜師的,幾乎是毫不猶豫地就帶他去找了燕流霜。 他是此間主人,就算是無爭山莊的人,也沒資格攔他不讓他進去。 這一切都設計得再好不過,而燕流霜的反應也正和他料想的一樣。 所以跟著薛衣人去洗臉的時候,他還頗真誠地朝這位劍客道了一聲謝。 薛衣人不甚在意地朝他擺了擺手:“我不過是把你帶到了燕姑娘面前,她若是不想收你,誰都幫不了你?!?/br> 無花抿了抿唇,沒有說話。 之后他洗凈面上的泥漿塵土,露出了原本的清秀來。 不得不說他的這副本來面目比原先更適合賣乖,就連薛衣人見了都是一愣,大約是沒想到這又瘦又臟的小和尚竟生得如此貌美。 相比他現在的悠哉,另一邊的原家父子就有些著急了。 原東園以為燕流霜放棄原隨云選了無花,重新進去后,面色頗有些不虞。 但他開口時依然十分客氣,他對燕流霜道:“小兒隨云天資聰穎,若非前年生了那樣一場大病,如今也該打完基礎,他是真心想跟隨燕姑娘學刀,還望燕姑娘再考慮一下?!?/br> 燕流霜擺手:“不用考慮了,我收下他?!?/br> 原東園本來還有一大堆話要繼續說,聽到這句直接噎了一噎,隨即露出喜色道:“燕姑娘可是說真的?” 燕流霜挑眉:“騙你們我有什么好處?” 她話音剛落,蒙著眼的原隨云便朝她跪了下來:“師父在上,請受弟子一拜?!?/br> 燕流霜被這一本正經的態度給逗笑了,走過去把這個穿錦緞的小公子扶起來,道:“當我徒弟不必跪我,吃得了苦,習得好刀便行?!?/br> 原隨云重重地點頭,正要說他做得到的時候,門外竟又響起了一陣腳步聲,是薛衣人領著洗完臉的無花回來了。 他倆一出現,原東園就皺起了眉:“這是……?” 燕流霜:“哦,無花我也收了,對了,你們倆誰大一些?” 原隨云雖然已經雙目失明,但在這一瞬間,還是循著呼吸聲轉頭正對上了一旁的無花。 他打量不了無花,可無花卻可以打量他。 片刻后,是無花先開了口,說自己快七歲了。 其實兩人同年,但原隨云稍小了兩個月。 正好她也是先答應的無花,所以最后無花這個晚來的反而成了師兄。 她怕原隨云不高興,還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安慰道:“師兄弟不過一個稱呼而已,沒什么打緊,你們好好練刀,我定一視同仁?!?/br> 原隨云仰起頭:“好,我不會辜負師父對我的期望?!?/br> 無花則是瞇了瞇眼,他發現這個師弟比少林寺的無相更讓他討厭。 此時的他還不知道,在未來的很長一段日子里,他和原隨云的對話都只有互相諷刺一種模式。 可憐燕流霜根本不知道自己收了兩個小小年紀就已經特別能裝模作樣的切開黑,還覺得有這樣兩個天賦一流的小徒弟,自己一定能完成這個世界的償還任務了,高興得很。 第五章 郁金香盜帥05 收了這兩個徒弟后,燕流霜自覺可以離開江南了。 所以隔天她就去找薛衣人辭行,薛衣人有些驚訝,但沒有留她,只是問她:“燕姑娘接下來打算往何處去?” 她想了想,道:“先去趟少林吧,我搶了他們的弟子,總得去解釋一下,省的將來鬧出什么誤會?!?/br> 以天峰大師的為人,發現對手臨終前托付給自己的兒子不見了,肯定要找,與其讓他白費那么多功夫,還不如直接去少林把這事先說個明白。 薛衣人雖然不知道無花的父親和天峰大師之間那一戰,但也覺得她說得有道理,聽罷點了點頭,又問:“那燕姑娘打算何時出發?” 燕流霜:“明日吧,他們兩個還小,跟著我去豫州,我總得做些準備?!?/br> 她一個人走南闖北的話,連馬都可以不要,但帶著兩個七歲不到的小孩,自然無法這樣輕裝簡行,正好松江府又是個繁華之地,所以她打算留個一天給他們兩個添置一輛馬車,以及沿途需要的干糧等等。 可她沒想到的是,當天晚上她把所有東西添置完畢回到薛家莊后,薛衣人卻忽然拿著一份帖子來找她。 薛衣人:“下午燕姑娘出門后,有人送來,要我轉交給燕姑娘?!?/br> 燕流霜有些疑惑地接過,翻開一看,發現這是一份請帖。 請帖做得非常精致,用鏤空的花紋做出了虎丘的疊翠起伏,落款處是虎丘擁翠山莊。至于上面的內容,則簡單得不能再簡單,只有一行字,邀請她去虎丘劍池參加試劍會。 所以燕流霜不太明白,她問薛衣人:“我又不用劍,請我去做什么?這真的不是給你的?” 薛衣人苦笑一聲,道:“以我劍術,尚不能入李前輩之眼,怎么可能是給我的?!?/br> 燕流霜當即皺起眉:“你這么妄自菲薄做什么,他劍術比你高,可是年紀也比你大啊,你未必就沒有能超過他的時候?!?/br> 薛衣人嘆了一口氣:“李前輩他的確是我的目標?!?/br> 燕流霜:“我實在是不懂,他請我去虎丘做什么?照理說他武功不如陰姬,肯定也打不過我???” 薛衣人:“……”是,他肯定打不過你。 沉默片刻后,他問她:“那燕姑娘打算去嗎?” 燕流霜低頭又看了一眼手里的那張請帖,說還是去吧,反正從松江府一路往北去豫州,總歸是要路過姑蘇虎丘的,順路嘛。 這么決定下來后,第二日一早,她就帶著無花和原隨云出發了。 臨行前薛衣人跟她說,歡迎她日后再路過松江府時前來做客,她笑著應了,說有機會一定來,隨后干脆利落地上了爬上了馬車,動作嫻熟地解了韁繩。 馬車從薛家莊駛出,沿著官道往姑蘇方向去,她坐在車外,沒聽到里面有什么動靜,只當兩個小徒弟進去后就睡著了。 而事實上他們倆根本已經就她隨手放在里頭的三塊糕點最后一塊該怎么分互相推拒了幾十次。 是的,是互相推拒,而不是爭搶。 無花想的是,不過一塊糕點而已,反正他也不是很喜歡,讓給師弟,還能在師父面前搏一個愛護師弟的美名,順便再營造一下原隨云這個富家公子吃不了什么苦的形象,好讓師父對自己更好一些。 原隨云哪能猜不到他在想什么,當然不肯要啊,所以無花每推過來一次,他就立刻給他推回去。 整個過程里,兩人面上都掛著和善而溫柔的微笑,仿佛他們真是兄友弟恭,寧愿自己挨餓也要互相謙讓一般。 推到最后,是原隨云先耐不住性子嗤了一聲,那意思大概就是你無不無聊。 無花斜睨了他一眼,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能在對方完全不開口的情況下就能明白他到底想表達什么意思的,心想你還不是一樣無聊。 燕流霜趕了半日車,想起來要停下吃飯的時候,一掀開馬車簾子,看到的就是他倆挺直了脊背面對面坐著的模樣,中間擺了一張油紙,上面躺著一塊芙蓉糕。 她剛想問你們怎么不吃,就聽到這里兩個小家伙同時開口道:“師父,吃?!?/br> 一邊說一邊同時把這塊芙蓉糕朝她的方向推了推。 燕流霜未作他想,拿起來咬了一口才道:“以后不用省給我,你們分了就是,對了快到了午時了,坐了一上午累不累???” 無花率先搖頭:“還好,不累?!?/br> 原隨云慢了一步,只能在嘴甜上下功夫:“沒有師父趕車累?!?/br> 這種拍馬屁的話尋常人說出來指不定顯得多刻意,偏偏原隨云生了一張再純真不過的臉,又是個失明的,叫人看了就心軟,哪還會去懷疑他的動機。 燕流霜聞言,自然也是忍不住勾起唇角,摸了一下他的腦袋,道:“我不累的,嗯……咱們先去吃頓飯怎么樣?” 原隨云立刻點頭:“好?!?/br> 無花見狀,也聽話地跟上,不過下車時他還是趁燕流霜不注意瞪了原隨云一眼,反正雙目失明的原隨云也看不見。 松江府與虎丘離得不遠,快的話大半日就能趕到,但燕流霜考慮到兩個徒弟年紀還小,所以并未如何著急趕路。 現在半日過去,怕他們餓,正好又看見了路邊的酒肆,干脆停下來帶他們去吃飯。 江南自古富庶,哪怕是路邊的酒肆味道也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