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烈春此刻眼底卻流露出一絲茫然，低低道：“樓姑娘，你要去哪里呢？”

    樓玉笙將一縷亂發別到耳后，道：“我打算去邊城。那里終究是我家?！?/br>
    她從中衣袖子上撕了一條布綁在脖上傷口，用衣領和頭發掩了，倒也并不十分明顯。她坐上去，道：“刀姑娘，再見?！?/br>
    刀烈春忽而從懷中摸出一只小瓷瓶：“這是傷藥，你自己涂一下脖子?！鳖D了頓，從地上撿起沾了灰的面紗，“你的臉……”

    “多謝?！睒怯耋辖舆^藥瓶和面紗，“我的臉么……再說吧。中原的大夫看不好，也許苗疆、胡地的大夫能看好呢?！?/br>
    “多謝了?！彼龘]鞭，馬嘶叫著揚蹄。

    那輛精致的馬車，由一個窈窕女子駕馭，車廂里躺著個半死不活的男人，就這樣慢慢地啟程了。

    一去不返。

    沈樊成走出來：“她就這么走了？”

    “嗯?！?/br>
    “真是很隨便啊?！彼麌@道，“跑來醫館干了場大事，回頭就走了，還留了一地爛攤子給我們收拾?！?/br>
    刀烈春道：“你們走吧。這里的一切我來處理?！?/br>
    沈樊成挑眉：“哦？”

    “我……總是要做點事的?！彼寡?，“否則我心難安?！?/br>
    沈樊成笑了一聲：“你真的可以？醫館殺人，可是了不得的案件?！?/br>
    “他們都不是平民，這顯然是一起江湖斗爭，官府不會多管的?！彼?，“醫館的賠償，我來負責?！?/br>
    “行吧，你處理就你處理。雖然你我算不上什么朋友，不過你的能力我還是相信的?！鄙蚍傻?，“你以后有什么計劃嗎？”

    刀烈春眼中再次浮現出茫然之色：“你有什么計劃？”

    “我？”沈樊成回頭，瞥了一眼站在門口探頭探腦的殷佑微，道，“等把殷家的事情弄完了，我就退出江湖。那些暗館的單子，那些新人的戰帖，我都不管啦?！彼恢獜哪睦锩鲆粔K布，擦干凈禍水劍上的血跡，收劍回鞘，“金盆洗手?！?/br>
    “你們都有計劃……”刀烈春喃喃自語，“我都不知道要做什么?！?/br>
    前半生她為若愚閣而活，如今當她終于可以為自己而活時，她反倒不知道應該做什么。

    “天大地大，可做的事情很多啊?！鄙蚍傻?，“你只是一時不適應，總會習慣的?！?/br>
    “嗯，我會習慣的?！彼貜土艘槐?。

    刀烈春站在原地想了片刻，沒想出什么計劃來。她輕哂，還是決定先處理眼下的事情，便出去找那個馬車夫了。

    沈樊成走回屋子。

    殷佑微連忙道：“到底發生了什么??？”

    她起初一直縮在角落里，就聽見外面吵吵鬧鬧，后來又被沈樊成捂住了眼，什么都沒看見。等到能自由行動的時候，就已經看不到公子絕的人了，只有一個碧眼女子在和刀烈春交談。

    沈樊成笑，忍不住揉了揉她的頭：“無事，一切都結束了?！?/br>
    “是嗎？”

    她將信將疑。

    “嗯?！?/br>
    陸挽雙走過來道：“躺回床上去。你的傷口崩開了吧?！?/br>
    沈樊成啊了一聲：“陸大夫真是火眼金睛?！?/br>
    殷佑微便皺了眉：“既然傷還沒好，你還在這里待著做什么！快躺回去！”

    沈樊成笑嘻嘻道：“哎，好！”

    陸挽雙和燕臨澤留在屋子里處理傷口，殷佑微則和殷俊走到院子里去。

    滿地血跡。

    殷俊道：“他不是個良配?！?/br>
    殷佑微愕然抬眼：“二哥！我們明明說好——”

    “但他是個很勇敢的人。他一定能夠保護得好你?！币罂@氣，“反正我也只能這么自我安慰了不是嗎，你們兩個……唉?！?/br>
    殷佑微抿唇拉了拉他的袖子：“二哥——”

    “好了，我知道了?！币罂∪嗔巳嗵杧ue，“他確定不會再惹麻煩了吧？這是最后一回了吧？真的結束了吧？”

    殷佑微趕緊點頭。

    “唉……真是女大不中留?！币罂”呈謸u頭，身影充滿落寞。

    沈樊成重新上過藥換過繃帶之后，便打算和殷家兄妹前去茂州城內查一查那家金器店。

    殷佑微本想讓他再歇幾天，沈樊成卻反復強調傷真的不重。

    陸挽雙無奈道：“你要是實在想走也不是不可以……”總歸茂州沒了公子絕，大大安全了許多。

    沈樊成道：“你看，連陸大夫都這么說了！”他拎著劍翻下床，“走吧走吧，事不宜遲！”

    殷佑微惱道：“你慢點！要是傷口又崩了怎么辦！”

    殷俊一言不發地跟在二人后面。

    出門，正遇上回來的刀烈春。

    沈樊成：“那個車夫解決了？”

    刀烈春點頭：“沒有殺他，把他敲暈另外丟遠了?！?/br>
    “唔?！?/br>
    燕臨澤追出來：“沈大哥！”

    沈樊成回頭：“怎么啦？”

    “沈大哥……”燕臨澤猶豫了一下，道，“你保重自己！”

    沈樊成噗地笑了：“這是什么話？我第一次聽說有人讓我保重自己的！”

    “知道你厲害……”燕臨澤表情糾結，“我就那么一說?！?/br>
    “我懂我懂?！鄙蚍杀е鴦Φ?，“我要走了，你要好好跟著陸大夫學東西，曉得嗎？”

    燕臨澤點頭。

    真是朝氣蓬勃的少年啊。沈樊成想。

    “公子絕的馬車我們還是不用了，你是若愚閣的人，你應該知道如何處理?！鄙蚍蓪Φ读掖旱?。

    刀烈春說：“你們走吧，這里有我善后?！?/br>
    陸挽雙收拾完藥箱，從屋子里出來，手搭上燕臨澤的肩膀：“我們也要走了?！?/br>
    燕臨澤忍不住扭頭看了她一眼，然后習慣性地接過陸挽雙手中的藥箱。

    有她在身邊，失姐之痛仿佛已經淡了很多很多。陸挽雙當然不比燕雁更關心他，甚至偶爾也會冷淡一些，但她其實是個很好的人，跟著她走，他能學到很多東西，也很安心。

    jiejie……你若在天有靈，也會為我高興吧。

    “再見?！?/br>
    “再見?！?/br>
    “再見?！?/br>
    江湖遼闊，塵世無垠，誰也不能保證，是否還有機會再見。

    沈殷三人往北而去，前往茂州城。

    陸燕二人往東而去，遠離茂州城。

    刀烈春駐足原地，身后一地蕭條，長風萬里。

    沈殷三人步行到茂州城里時，已是正午。

    匆匆在路邊小店吃了東西，三人便找起了那家金器店。

    店倒是容易找，只是店里沒有顧客，只有柜臺后一個伙計昏昏欲睡。

    殷俊把他叫起來，問道：“三天前，你們賣出去過一個金蟾嗎？這么大?！彼葎澚艘幌?。

    伙計掀了眼皮瞧他一眼，睡眼惺忪道：“我怎么記得?！?/br>
    “勞煩你翻賬本看一下，你們肯定有記錄的?！币罂∪虤獾?。

    “你誰啊，憑什么給你看?！?/br>
    這三人打扮普通，一看就沒錢。

    “實不相瞞，那只金蟾賣到了旁邊的鎮上，我們見到了，覺得眼熟，很像我們家原本有的那只，便想問問那只金蟾的來源?！币笥游⒌?。

    伙計擺擺手：“沒有沒有。跟我們沒關系啊?！?/br>
    殷俊正要說話，沈樊成唰地抽出長劍，往柜臺上一拍，兇狠道：“你再說一遍！”

    殷?。骸啊?/br>
    殷佑微：“……”

    伙計：“……你，你先收回去，有話好說，有話好說?！?/br>
    在沈樊成的yin威之下，那伙計終于翻出了賬本查了查，三日前確實賣掉過一只金蟾。

    再去翻進賬，那只金蟾是從春州賣過來的。

    “春州啊……”殷俊皺了皺眉。

    春州也是個比較繁榮的地帶，與京城、江淮都多有貿易往來，離茂州也不算很遠。

    他們記下了春州那家鋪子的名字，便離開了金器店。

    九月初，經過一路風塵，他們終于抵達春州。

    穿過熙熙攘攘的人流，一路詢問過去，三人終于在一家珠玉金器鋪門口駐足。

    長長地吸一口氣，再長長地出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