糕餅散落一地。

    白衣女子露出恐懼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將輪椅往后挪了挪。

    孟紅芙靜靜地看著她后退，她退多少，自己就進多少，直到把她逼到角落里，再退無可退。

    孟紅芙俯下身子，妝容精致的眉梢唇角此刻盡化作鋒利的刃。她捏住白衣女子的下巴，緩緩開口，一字一頓：“孟、綠、枝?！?/br>
    下一瞬她就抖出了袖中的短鞭，又快又狠地抽了下去：“誰允許你出去的！”

    白衣女子坐在輪椅上，用手臂擋著腦袋，悄無聲息地淌著淚水。

    又是一鞭。

    “你今天見到誰了？嗯？”

    孟綠枝顫抖著說道：“我誰也沒見，我一直待在這里?！?/br>
    “是嗎？”孟紅芙停了鞭子，再次捏住她的下巴，指甲都深深地印了進去，“我不知道你從哪里聽說的府里來了人，總之你給我聽清楚了，我不許你再出現在任何人的面前?！?/br>
    孟綠枝仍是堅持：“我誰也沒見！”

    “真的嗎，那再好不過?！泵霞t芙冷笑道，手下的鞭子分毫也沒有留情，“那你便給我牢牢記住了，有些東西我得不到，你也別想得到，否則我不保證你是否還會失去些別的?！?/br>
    孟綠枝捂著傷口瑟瑟發抖，鮮血從指縫間滲透出來。

    “你本不該出現在這個世界上的，是我還留著你一條命?！彼跉廨p蔑。

    孟綠枝咬了咬牙，直直看向她，身體卻在發抖：“你、你不如直接殺了我算了?！?/br>
    “不。我不會殺人的，殺了人處理起來太麻煩了，一不小心還會惹上官司?！彼氖謸嵘厦媲叭松n白的臉頰，“你和你母親一樣柔弱，看著就讓人有保護欲，我又怎么會舍得殺了你。我當然是要把你養著，養在這座宅子里，讓他們看看我是如何照顧你的?！?/br>
    孟綠枝掙扎道：“你會遭報應的！”

    “哈哈哈哈！”孟紅芙不由笑出了聲，“報應便報應，不如我們來比一比誰的報應來得更早，下場更慘？我不是什么好人，你，更加不是什么好東西?！?/br>
    孟綠枝瞪著她，眼中有恨。

    “你一定很不甘心?！泵霞t芙隨手拿了條帕子把鞭子上的血跡擦干凈，“不甘心有什么用，你的人生，早就壞了?！彼雅磷右蝗?，帕子便輕飄飄落在了孟綠枝那雙廢腿上。

    孟紅芙微笑道：“現在我是孟家的家主?；粗莩抢锬膫€不曉得我孟大小姐，哪個不敢給我三分臉面？而你，你又是誰呢？”

    “你休想再毀掉我的生活?！泵霞t芙湊到她面前，欣賞著她滿是淚痕的臉。

    有滾雷炸響在耳畔，天陰沉下去，風雨欲來。

    孟紅芙直起身來，瞧了一眼外頭的天：“喔，看起來要下大雨了?！彼脚虾?，話里卻淬著毒，“所以我叫你好好待在屋子里，不要亂跑。你看，這樣糟糕的天氣，萬一一不小心掉進湖里，可就太倒霉了?！?/br>
    “孟紅芙——”她尖叫一聲，朝她撲過去。

    孟紅芙輕巧后退，看著摔在地上爬不起來的孟綠枝道：“你看，你又亂動了?！?/br>
    她轉身離開，打開房門，有遠遠候在一脈香大門口的婢女撐著傘快步走來。

    她關上門，留下最后一句話；“安分些吧，我的，好、妹、妹?！?/br>
    次日，殷俊收到了孟紅芙讓人送來的信。

    信上的內容很簡單，只是叫他們去府上用午飯。

    兄妹倆對視一眼，沒有說話。

    中午，殷俊和殷佑微進入孟府。

    孟紅芙笑著招呼他們：“來啦，先吃點水果吧，剛從井里頭撈出來的，吃了涼快?！?/br>
    殷佑微坐下看著她，舉止灑脫大氣，沒有半分尋常女兒家的拘束感，顯然是在生意場上摸爬滾打久了才會有的氣度。

    這種人一旦察覺別人有彎彎繞繞的心思，或許面上不動聲色，實際上底下也會動手。

    好歹也是有過口頭姻親的人家，不能輕舉妄動，萬一真的是有什么特別的原因……

    殷俊剝了顆荔枝，放到殷佑微面前的碟子里，口中道：“紅芙啊，我這幾日在街上聽到了一些傳言……我聽說，你曾經有個meimei？”

    殷家的小廝辦事速度很快，沒多久就打聽出來了。

    孟紅芙看起來并不驚訝：“是有一個?！?/br>
    “為什么從沒聽你說過？”

    孟紅芙拿了絹子揩了揩手指，端起茶杯：“并非我親meimei?！比局t蔻丹的白皙指尖輕輕敲在杯身上，“我父親曾養過一個外室，后來搬到家里來了?！?/br>
    看她那淡漠疏離的神色，就知道姐妹倆關系必然不好。

    想想也是，孟紅芙是正經夫人生下來的大小姐，嬌生慣養地長大，又怎么能忍受一個中途搬進來的姨娘和她的女兒。

    殷俊道：“我從未見過你家還有這么一個人，聽人說……她好像也已經去世多年？”

    孟紅芙啜了口茶。

    殷佑微道：“孟jiejie一個人把家業撐起來，委實不容易的?！?/br>
    孟紅芙放下茶杯，淡淡一笑：“其實她并沒有死?！?/br>
    殷佑微心下一驚。

    殷俊接話：“沒死？那……”

    孟紅芙看了兩人一眼，勾唇道：“我們明人不說暗話，何況我孟家與殷家將來是要結為秦晉的。這件事是我做的不對，先前因為私心瞞著你們，我先道個歉?！?/br>
    殷佑微暗想，能獨當一面的女人，果然都不是凡物。

    “此事說來話長，我們先吃飯吧。吃完飯，我慢慢和你們講?！?/br>
    說到這個份上，殷俊也只好點頭。

    孟紅芙對著外頭道：“傳菜吧?！?/br>
    片刻后，兩個婢女端著托盤走進來，將幾碟菜放到桌上便退下了。

    孟紅芙皺了皺眉：“今天沒有湯嗎？”

    “回小姐，有的，只是還在煲著，廚房那邊很快就端上來?！?/br>
    “嗯，下去吧?！?/br>
    一張桌上的三個人安靜地吃著飯，卻各懷心思，沒有交流。

    氣氛一時間有些尷尬。

    門口閃出一個人影：“小姐，湯來了?！?/br>
    殷佑微手一抖，筷子就掉在了桌上。

    她怔怔抬頭，門口端湯的那人已經跨過門檻進了廳中，一身樸素小廝裝扮，低眉順眼。

    他擱下湯鍋，正要退下，就被孟紅芙叫?。骸霸趺茨阕约撼鰜矶肆?？”

    “哦，回小姐，摘杏她有點不舒服端不了菜，我就自己端過來了，反正就走走路嘛?！彼α诵?，是煙火紅塵中驀然出現的朗月清風。

    殷俊看了一眼殷佑微，悄聲道：“你怎么啦，臉色好差?！?/br>
    殷佑微慌亂地低頭喃喃：“沒、沒事，就是突然被嚇了一跳?！?/br>
    孟紅芙嗔怪道：“你下次注意些分寸，不是你廚藝好我就可以縱容你的，殷小姐是貴客，虧得脾氣好不追究你，否則若是換了哪個脾氣差的客人，連著我也要倒霉?！?/br>
    小廝趕緊彎腰道歉：“小的知錯了。殷小姐，對不起?！?/br>
    “去，給殷小姐換雙干凈筷子來?！?/br>
    “是?！?/br>
    他走到殷佑微身邊拿起掉在桌面上的筷子，對上她的目光，微微一笑。

    殷佑微晃了晃身子，差一點就想抓住他的手質問出聲。

    小廝退了出去，殷佑微咽了口口水，定了定神道：“孟jiejie，他是……”

    “哦，他啊，就是我們家新招的那個廚子，我上次好像提過一回。手藝還不錯，就是長得有些……搞得府上那些小丫頭們整天都不想著好好做事了?！泵霞t芙似笑非笑道，“我估摸著摘杏也就是找了個借口同他說話，他倒還信了。殷meimei，將來你管了宅子，可要當心些，下人們鬧起來，也是了不得的。我現在是沒工夫去管?！?/br>
    殷佑微點了點頭，本想問問名字，又覺得太明顯，遂又忍了回去。

    殷俊道：“古人云‘君子遠庖廚’，偏偏還長成這副模樣，想來此人也危險。紅芙，你招工還是要仔細些啊?！?/br>
    孟紅芙只道：“最近瑣事太多?！?/br>
    殷佑微對著殷俊冷笑一聲：“古人還說士農工商呢，我們豈不是最下品了？”

    殷俊詫異道：“那時代早就不同了嘛，怎可一概而論?！?/br>
    “那你就偏偏拿人家是個廚子來說事?！?/br>
    殷俊噎了一噎，眼神變了：“三妹，你莫不是對那小子一見……一見……”

    殷佑微有些惱了，臉色飄紅：“你胡說什么，我就是看不得你這么輕易對一個人下定論?！?/br>
    “那行行行，是二哥錯了?！币罂〉?，“我就說三妹也不會這么膚淺，京城青年才俊千千萬，總不會跑到這淮州看上了一個廚子?！?/br>
    孟紅芙輕咳一聲。

    “哦，紅芙你不要誤會，我沒有針對你……”

    “殷小姐，干凈筷子來了?！?/br>
    殷佑微抬眼，看著他一路走來，步伐穩健，眼中帶笑。

    她終于還是沒有忍?。骸澳恪?/br>
    他將筷子擱好，做出恭順傾聽的樣子。

    她偏過頭去，道：“……你菜做得不錯?！?/br>
    “謝小姐夸獎?！?/br>
    孟紅芙揮了揮手：“你下去吧?！?/br>
    “是?！?/br>
    殷佑微拿起那雙筷子，心尖都在顫。

    先前不知是他，只覺得桌上菜肴不過是味美而已，如今每吃一口，竟仿佛含著千言萬語不可明說的情愫在其中。

    終于捱過了一頓飯，孟紅芙雙手交疊擱在桌上，微笑道：“你們想聽什么？”

    殷俊默了一會兒，道：“你愿意從哪里講就從哪里講罷?！?/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