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節
裂痕迅速擴大,最后崩碎開來,白騎士的最后一劍,結結實實地斬進了對方的肩胛之內。 劍刃上的圣光對黑暗生物造成了實質性的傷害,夢魘獸感同身受地高高提起前蹄,朝夜空噴出一聲憤怒的嘶鳴。 “干得好!親愛的,再堅持一下?!毙l霖滾到半根斷裂的石柱后面,爭分奪秒地翻開錮靈之書。 書很厚,裝訂的羊皮紙約有兩三百張。他從扉頁開始,一張一張往下翻,速度極快,目光在每一頁上停留的時間不超過半秒,將各種各樣的圖形和文字牢牢記在腦中。 花了幾分鐘翻完后,衛霖合上書,放在盤坐的大腿上,微微閉眼。 無數信息在他大腦中盤旋。繁復的圖案被簡化提取,陌生的文字被歸類對比,他的大腦仿佛一臺高速運轉的電腦,在那些符文與法陣、咒語與口訣之間尋找規律,整合信息,逐步抽絲剝繭,最后匯成了完整的語言文字體系—— 混靈古語。 是的,《混靈紀元》的開發商在研發游戲時,就投入了足夠的資金與誠意,借鑒部分幻想電影與小說名著的做法,聘請語言學家建立了一套新的語言體系。 ——說起來也其實也不是太難。創造一種語言,不外乎發音、詞匯、語法、符號這四個方面。按照五個步驟:選擇合適的音素作為發音基礎;將選定的音素組合成需要的詞匯;用造出來的詞匯組成句子來表達意思;為造句和說話制訂需要遵守的語法規律,如過去式、未來式、虛擬語態、敬語等;增加修辭方式,創造文字符號,最后為語言設定一個完整的文明體系。一種新的人工語言就誕生了。 而且這套語言體系,是可以與現實中通用的華夏語進行對照學習的。 游戲官網上也曾展示過混靈古語的音標表,以供感興趣的玩家自行研究。衛霖只是利用自身的大腦優勢,將普通人的學習過程加速了成百上千倍而已。 他長舒了口氣,再次打開錮靈之書,翻到印象中的那一頁,按照文字中的要求,將掌心用力按在一個血液繪制的暗紅色符文法陣圖案上,開始用混靈古語吟誦起咒語…… 每一個字音出口,衛霖都能感應到世界規則之力的涌動,如同天地間無處不在的波浪沖刷著身體,這是他進入這個“絕對領域”以來,從未有過的感覺。 他的心中霍然開朗——原來要用這種方式,才能真正融入這個難度s級的高魔世界,而不是像個生硬的外界入侵者,被規則之力隔離與排斥,只能可憐巴巴地使用破妄師們自身的精神能力。 他相信這不是唯一的方式。像白源就選擇了另外一種,為自身移植了一套屬于本世界的完整身份——包括身世、成長經歷、性情、人格等等,并為此屏蔽了本體的真實記憶。 白源具體是如何cao作的,衛霖不得而知,但顯然他們現在殊途同歸了。 衛霖此刻一心兩用,一邊念咒,一邊思考,想明白的同時,咒語也完成了。 然后他需要一個符文石作為施法媒介。 想起儲物囊里有半枚從術士尸體上搜刮來的符文石,衛霖立刻將它掏了出來,端詳上面殘余的古里古怪的圖案。 現在他可以很輕松地辨認出,這是個“秘密的耳語”——高階符文石之一,如果由三個符文組成一套符文法陣,能激發強大的靈魂之力。 除此之外,還有四個一套的“贈禮”、七個一套的“生命之樹”、九個一套的“命運的未來”……都是威力驚人的高階符文法陣。 錮靈之書里,有整整一卷都是在介紹各種符文的書寫、符文石的制作,包括它們所能組合成的法陣及威能。 衛霖伸出食指,看了看烙在指尖的半枚符文印記——他與法利斯蘭通過錮靈之書訂立的交易,也是使用到了一個中階符文:“公平的契約”。 他現在施展的咒術,需要使用一枚完整的高階符文石,然而現在手上只有半枚,也不知道管不管用。 衛霖望向戰斗中的白騎士——為了纏住卡拉然,令對方無暇分心攻擊自己,白騎士的每一招都竭盡全力,長劍與盔甲上的圣光開始黯淡,動作間也透出了幾分疲憊,明顯落在下風。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也只能試試看了!他咬牙拈起半枚符文石,指尖一彈,朝白騎士身上打了出去—— 符文石在觸碰到白騎士的瞬間,化作一道淡黃色光芒籠罩了他,在周身迅速形成了個不停流轉的符文法陣,點點光芒滲入他的體內…… 白騎士感應到體內能量的驟增,感激地向衛霖所在的方向瞥了一眼。 然而這個增幅法術并非簡單地提升靈魂之力而已,還附帶著半枚“秘密的耳語”符文的自身能量。 細微的聲音在白騎士耳邊呢喃,像情人間最私密的低語,他立刻聽出了這是衛霖的聲音,但又與平時不同,顯得更加溫柔繾綣、無限深情。 “以我靈魂祈禱,愿神賜福于你,為你掃蕩黑夜中危險的陰影……”衛霖的聲音說。 白騎士握盾的手臂陡然爆出光明之力,將地獄騎士的漆黑長槍撞飛出去。 “使疾風托舉你的雙腿……” 他的身軀陡然變輕,肌rou中灌了漿似的酸痛感一掃而空。 “使你的長劍倍加鋒利,所向披靡……” 白騎士搶身逼近,劍刃斜挑,將夢魘獸斬成了兩團黑色濃霧。 “使你凱旋,安然無恙,重回我的懷抱?!?/br> 劍尖借勢自下而上,狠狠刺入地獄騎士的腹部,一團凝練的圣光在劍尖爆開,將對方的黑暗能量炸了個四分五裂! 白騎士被這股龐大的能量波動沖擊得向后倒飛出去,摔在雪地上。 圣光爆炸的地方,地獄騎士發出一聲哀嚎,化作黑霧向四面八方消散。 “不——”加摩爾難以置信地慘叫起來。 法利斯蘭趁機出手,以一招“寒冰突刺”突破了他的“抗拒光環”,五根冰錐從他胸腔腹部射入,透體而出。 加摩爾捂著胸口劇烈咳嗽,帶著泡沫的鮮血從嘴角源源不斷涌出。他艱難地喘息著,面朝下慢慢倒在了雪地上,手中依然緊緊攥著法杖。 “你們這些……螻蟻……”他用盡最后的力氣說,“我不甘心……” 法利斯蘭一腳踩在他的長袍上,冰雪的冷氣將荊棘紋繡上方那三團扭動的魂火瞬間凍結:“你徹底失敗了,加摩爾,死心吧?!?/br> “不甘心……沒有完成……您的囑托……”加摩爾的神情開始渙散,目光失去了焦距,卻依然抓住最后的一縷執念不愿放手。 法利斯蘭不耐煩道:“還有什么遺言,快點交代,我當沒聽見就是了!” “……希朗唯薩,”加摩爾緩緩吐出最后一口氣,聲音微不可聞,“教宗至上……”他的眼皮無力地垂下,靈魂之火熄滅了。 法利斯蘭不以為意地哂笑了一聲:“叛教者,最后的遺言是在向教宗懺悔嗎,虛偽?!?/br> 衛霖丟下錮靈之書,向摔在雪地上的白騎士跑去,跪坐著將他扶起,上半身枕在自己腿上?!澳銢]事吧,白源!最后的爆炸傷到你了嗎?”他緊張地問。 白騎士怔住,旋即苦澀而又無奈地笑了笑,低聲說:“我很嫉妒他?!?/br> “什么?”衛霖莫名其妙。 “那個始終被你掛在嘴邊、放在心上的男人,白源……我有著與他相同的容貌,卻沒有相同的好運氣?!卑昨T士伸手,似乎想撫摸一下衛霖的臉頰,但在觸碰到之前,又收了回去,“只能自責,沒有比他早一步認識你……” 衛霖心中五味雜陳,既想聽不明真相的他多說幾句動聽的情話,又不忍心他一而再地沮喪失落,最后在臉上擠出一個哭笑不得的神情來。 “但愿白先森清醒后,不會惱羞成怒地收拾我?!毙l霖心虛地嘀咕,嘆了口氣。 “別為難,我知道該怎么做。雖然意志不堅,但我不會違背做人的原則,玷污騎士的榮耀?!卑昨T士從他的懷抱里掙脫,試圖起身,“我很抱歉。我……會幫你找到失蹤的愛人,然后安靜地離開?!?/br> 衛霖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似笑非笑地看他:“已經找到了?!?/br> “……什么?”這回輪到白騎士不解。 “我的愛人,就在我的面前?!毙l霖說著,用力將他拽回身前,然后摟住脖頸,吻上去。 白騎士僵硬了,保持著單膝跪地、仿佛騎士行效忠禮的姿勢,茫然地承受這個吻。 衛霖用舌尖描摹完他的嘴唇,在他耳邊低語:“我愛上你了,親愛的騎士?!?/br> 白騎士僵硬了好幾秒,忽然從寒冬里嗅到春天的氣息,驀地蘇醒。他聲音微顫地道:“你是說、是說……可是,白源……” “哦,不管找不找得到,我都要跟他分手?!?/br> 完了、完了,我要死了……現在玩得越狠,以后死得越慘……衛霖在心底哀嚎,但說出口的話就像剎不住的火車,一路轟隆隆地直奔斷崖。而他竟還在心驚rou跳的同時,感覺到了詭異的興奮和期待,活像個被惡作劇的快感煽動的壞孩子。 “這樣不——唔!” 白騎士的嘴被衛霖再次堵住。這回他不再克制與強迫自己,用一只手忍無可忍地緊攬對方的腰身,另一只手托住后腦勺,主動加深了這個吻。 唇舌纏綿、氣息交融,他覆蓋著鎧甲手套的手指,慢慢深入衛霖的發絲,輕柔地撫摸,此刻心中充滿了灼熱的欣喜,與溫暖的感恩。 法利斯蘭懸浮在半空,玩味地看著下方吻得如癡如醉的兩個男人,戲謔地挑了挑眉。 片刻后,他覺得再等下去天就要亮了,于是飄落下來,在兩人身邊陰惻惻地哼道:“別忘了我們還有一個交易,交易,親愛的朋友,如果你想食言,我就把你們凍成一對生離死別的冰雕?!?/br> 衛霖不滿地抬起臉,舔了舔被吮吸得分外紅潤的嘴唇,不耐煩地說:“沒忘!你能不能識趣點,別妨礙別人談情說愛?” 白騎士這才意識到還有一個旁觀者,全程觀摩了他們的對話和接吻,忍不住老臉微紅。 法利斯蘭嘲笑:“我怕我再不吭聲,你們就要在一群魔物的尸體中間脫衣服zuoai了?!?/br> 衛霖剛牽動嘴角,白騎士就替他反唇相譏:“你倒是正相反,上完床,就變成了一具尸體?!?/br> 反擊得漂亮。衛霖高興地拍了拍白騎士的胳膊,起身對法利斯蘭說:“來吧,我們先完成前一個交易,把我手指上的契約符文消了。你去祭坑里找阿德萊德的尸體,白騎士去砍向日葵堆柴火?!?/br> “那么你干什么?”法利斯蘭不爽地問。 衛霖笑道:“我負責點火呀?!?/br> 白騎士聽了,覺得身上一陣陣發熱——面前這個俊秀的年輕男人的確很擅長點火,險些把他燒得不計后果、理智全無了。 就在他們說話的時候,加摩爾手握的法杖頂端,晶石光芒微微一閃。 一小團幽綠的螢火脫離了魔法晶石,投入戰場邊緣的一具魔物尸體之中。 那是只腹部被白騎士的劍洞穿的鷹身女妖,本已死亡,此時竟猛地睜開眼睛,拍打著堅硬有力的青銅雙翅,猛地直沖夜空。 “……加摩爾的氣息?”法利斯蘭疑惑道,隨后反應過來,“他將一片靈魂碎片藏在法杖中,借此逃走了!” 但鷹身女妖已經飛遠,他們來不及攔阻,除非手上有弓箭,以精靈的神射之術才能將它射落。 “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啊?!毙l霖摸著下巴說,語氣卻并不怎么煩惱。 白騎士說:“我會派出騎兵隊追捕,同時上報王庭?!?/br> 第105章 恩典, 頌音者梅理 天際由墨黑變成深沉的靛藍色, 片刻后又褪成湖藍、月藍,越來越淺, 當白晝女神的裙裾緩緩鋪展開, 晨光從山巔灑下, 新的一天又到來了。 衛霖看到極遠處的晨曦,證明該是個雪霽天晴的日子, 但修道院所在的這一片曠野卻似乎被陰云籠罩, 始終暗暗沉沉、不辨天日。 法利斯蘭在祭坑滿地狼藉的骸骨中,找到了阿德萊德的顱骨和被腐蝕的尸身, 但出于怨恨與排斥, 拒絕將她弄上來。衛霖只好自己爬下去, 將她打個包背上來。 白騎士不為向日葵的鬼哭狼嚎所動,盡數砍斷后,用枯槁的枝葉堆起一座小山丘似的柴火堆。衛霖把阿德萊德的遺骸放在上面,連同之前在棺材里發現的向日葵面具, 然后點火。 烈焰熊熊, 仿佛混雜著無數細小的哭聲和囈語, 但仔細聽去,又只是嗶嗶啵啵的燃燒聲而已。 火焰燃燒了很久。法利斯蘭遠遠地盤旋著,皺眉說:“我仍然能感覺到一縷女巫的氣息……看來你并沒有毀掉全部?!?/br> 衛霖撓了撓額發,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伸出手,空蕩蕩的掌心上突然出現了一片布滿褐色紋路的骨片。 阿德萊德的左頂骨。 “不是遺失在墓園了么, 原來一直在你身上?”白騎士疑惑道,“還瞞過了加摩爾的耳目?!?/br> “和你一起走出地下墓xue時,就在一座墓碑旁看到了,隨手收入……呃,”衛霖想說體內空間,但臨時改了口,“收入囊中?!?/br> 法利斯蘭飄過來,臉色陰沉:“也就是說,你始終留了一手。不但給加摩爾的傀儡術埋下一個漏洞,必要時還可以用來牽制我?!?/br> 衛霖笑得眉眼彎彎,親切而真誠:“別想得那么陰暗嘛,親愛的朋友,我很高興我們雙方都是守信的人,這樣多好?!闭f著,他將那個骨片也投入火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