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
衛霖在別墅門外站了兩三分鐘, 覺得白源不會再給他開門了, 只好下了臺階,往架空層的車庫走去。他邊走邊琢磨剛發生的這件事——就跟曠野城鎮上的龍卷風似的, 來得突然, 忽左忽右、全無軌跡地咆哮狂飆一通, 又戛然而止了,留下一地的殘垣斷壁。 為什么會認為我暗戀他!白源這是在想啥呢?衛霖既不解又好笑, 更有一種說不出的荒謬感, 想來想去,估計問題出在兩個地方, 一是在李敏行的“絕對領域”里, 因為吳景函的sao擾和糾纏, 讓白源誤認為他也是gay;二是白源自戀過了頭,覺得自身優秀到足以令他動心的地步。 不過話說回來,白源的外形、能力、經濟水平,以及與眾不同(誰也不鳥)的氣質——且不論萬難相處的脾氣——的的確確夠得上男神的標準, 要真投放到基佬圈, 肯定大把人打破頭去搶, 他會這么自戀也是有本錢的。 所以問題在于,像白源這種人,就算真有同性搭檔暗戀他,他的反應也不外乎“不理不睬、冷嘲熱諷、要求換搭檔”這三項中的一項,或者全部。而今天這一副鮮花配紅酒、又是誘迫表白又是冰箱咚的架勢,是想要干什么!這不符合白源的性格??! 沿著這個思路想下去, 衛霖只能得出一個匪夷所思的推論——白源并不排斥、或者挺享受(他所臆想的)自己對他的暗戀,甚至打算嘗試繼續發展的可能性。 自作多情的最終目的,是想博取對方的歡心,那么從另一個角度看,其實是白源在暗戀他? 這也太……太不可思議了,衛霖震驚地想,我居然會產生和白源一樣的錯覺! 但是除此之外,沒有更加合乎邏輯的推測了。 如今回想起在程笠新的“絕對領域”里,白源對他逐漸改善的態度: 說他“有時挺可愛”。 給他當靠枕、替他守夜。 嘴巴上各種嫌棄,摸起他的腦袋倒是戀戀不舍。 與怪物戰斗時總有意無意擋在他身前。 跳傘時為了提高他的安全性,寧可自增風險。 擔心他冒失吸收電流會出事;在威力強大的球狀閃電襲來時,第一反應不是自救,而是撲倒保護他。 …… 林林總總,看似冷淡與不經意,實際上深意暗藏。而自己還感慨他的“以德報怨”——這他媽的哪是什么高風亮節啊,明擺著就是對他有意思嘛! 雖然這些“意思”披著搭檔合作的外皮,表達得既隱晦又別扭,但對于白源這樣苛刻高傲的人而言,已經是相當難能可貴了。 正在駕駛的衛霖驀然一踩剎車,停在了夜晚僻靜的小路邊,手里緊攥著方向盤,心情十分復雜——啊啊怎么辦忽然覺得對白先森的好感猛增了8個點但是他男我直性別相同怎么在一起談戀愛又不是柏拉圖最后還不是得上床! 衛霖努力想象了一下兩個大男人在床上赤身裸體、挺槍相對的情景——媽呀,來道天雷把這副恐怖的畫面劈成渣吧! 沒錯,他覺得白源的胸肌和腹肌好看,但那是因為他希望它們能長在自己身上,而不是壓在自己身上! 如果還要更進一步,親吻、撫摸……捅菊花? 衛霖打了個寒噤,瞬間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手背上的毛孔密密麻麻地豎了起來:不行,想吐……無論是生理還是心理,完全過不了這一關! 白源那邊,還是希望他調整好心態,反正也只是誤會而已,過去就沒事了。衛霖這么自我安慰著,發動車子繼續朝家開去。 遺憾的是,工作報告還是得自己寫……算了,今晚心情波動有點大,還是等明天再寫吧,反正假期還有一天不是嗎。 次日,衛霖一反常態地大早就醒了,洗漱完打開電腦,準備老老實實去寫工作報告。 剛開機聯上網絡,“您收到一封電子郵件”的提示就跳了出來。 發件人是白源。衛霖點開郵件,附件里有個未命名的文檔,打開發現是一篇上萬字的工作報告。 條理清晰、邏輯嚴謹、闡述深刻,整體水平比他之前那些糊弄了事的報告高了一大截,遣詞用句又刻意模仿了他的風格。 郵件的發送時間是凌晨4點20分。 其實衛霖也猜想過,昨晚他離開之后,惱羞成怒的白源會做什么。換做是他自己,大概會喝幾瓶酒;看場激烈的球賽;出去飆個車、泡個夜店;跟女孩們調調情;回來蒙頭大睡。 總得有個什么渠道,宣泄一下負面情緒,平復心情。 而白源的渠道,竟然是熬夜給他寫答應好的工作報告。 真是信守承諾、一字千金!衛霖感動地想,同時開始反省自己昨晚的反應是不是過分了點——他怎么能哈哈哈地笑那么大聲呢,應該語重心長地拍著白源的肩膀:情侶有啥好的,一言不合就分手,還是當一輩子好哥們比較長久。 回復了一封大致意思如上的感謝信后,衛霖下載了那篇文檔,恬不知恥地加上署名后發到麥克劉的郵箱。 搞定所有的公務,他計劃著該怎么浪(費)掉今天的時間,忽然又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那顆在“絕對領域”中被他莫名其妙吸收掉的六邊形晶體!會不會對身體產生什么破壞性影響啊……一念至此,他趕緊胡亂吃了些東西,下樓開車去醫院。 花了好幾千塊錢,從頭到腳仔仔細細地做了一番體檢后,衛霖拿著一摞報告單給相熟的醫生看。 醫生姓郭,是他的高中同學,當年因為長得瘦弱被班上同學起綽號“郭小雞、眼鏡猴”,衛霖有次路見不平地幫他打了一架,之后兩人關系一直不錯。如今他在一家三甲醫院的急診室工作,天天累成狗,故而眼下也只能抽空翻一翻:“數據都正常。你很健康啊,體質也比普通人好,有什么問題?” 衛霖說:“我這不是擔心有什么問題,防微杜漸嘛?!?/br> “有這樣的憂患意識是對的,但沒必要連染色體都查吧?!惫t生關心道,“是不是要結婚了,擔心自己不孕不育???” 衛霖失笑:“結什么婚,我連女朋友都沒有?!?/br> “哦,男朋友呢,要不要也帶過來檢查一下?” “……” “不好意思,開個玩笑?!惫t生尷尬地推了推巴掌臉上碩大的黑框眼鏡,覺得自己從讀書時代到現在,依然一點進步都沒有,總是說著不合時宜的冷笑話,難怪沒朋友。 衛霖拍了拍他的肩膀,衷心地說:“如果你說冷笑話時,對方能配合著笑出聲,就趕緊跟人結婚,千萬別錯過了?!?/br> 出了醫院急診室,衛霖回到車內,把體檢報告單又云里霧里地看了一遍。 既然沒檢查出任何問題,就說明那枚晶體對他的身體沒有影響對吧,也許它就是丟失了而已,并沒有被自己吸收。而后來出現的“分解、提煉與附魔”異能,可能是腦域開發試驗的產物,只是他的反射弧比別人長,異能潛伏期比較久而已。 他想了想,抬手抓住車內后視鏡下方用紅繩掛著的一枚壽山石雕。 澄黃通透、溫潤如玉的雕飾依然在他掌心中,并沒有被吸納到未知空間里去。他閉眼感應良久,那股宇宙星軌般不斷運行的能量徹底消失,仿佛從不曾存在過。 衛霖失望地睜開眼——這項異能與白源的“非生物體具現化”和“精神沖擊”一樣,都不能在現實世界中使用。至于是不是價值更低的一次性、消耗型異能,要到下次執行任務進入“絕對領域”后才能得以證實。 可他記得,白源的三項特殊能力中,有一項是可以在現實世界使用的,只是對方諱莫如深,一直沒明確說。因為涉及現實中的個人隱私,在檔案資料里也查不到。 這么說來,他還是落了下風。 衛霖有些失落地嘆了口氣,但沒過幾秒鐘就將這股遺憾拋到九霄云外,開始盤算起午餐吃什么了。 葉含露的電話在此時打了過來。 衛霖看到手機屏幕上來電方的名字,愣了一下,想起在“星艦基地”中進行精神力傳導時,他曾答應過請對方喝咖啡。人家書都借給他好久了,他的咖啡還沒兌現呢。 說實話,對小葉這姑娘他還是挺有好感的,長相清秀、性情溫婉,有種大家閨秀的氣質,據說她父母一個是文化部門官員、一個是海歸博士大學教授,對未來女婿的要求首先是門當戶對。雖說小姑娘對他有點欲說還休的意思,但衛霖很有自知之明,知道彼此不是一路人,干脆一開始就擺明態度,做個普通朋友就好。葉含露敏感地接收到了這個暗示,很悵然地回家去探聽父母口風。得到堅決反對的回復后,身為乖乖女的她柔軟地掙扎了幾下,也就無奈放棄了。 如今兩個人為了避嫌,甚至在單位里連話都不怎么說。對方明知他休假還打電話過來,想必是有什么急事。 “……衛霖?”葉含露怯生生地開了口,語調中透出慌亂與著急。 “怎么了,什么事?”衛霖溫和地問。 葉含露:“我這邊接收到的一些數據……好像有問題,但我不確定是不是自己的誤讀,現在治療室里只有我一個監測員,阿桐吃午飯去了,我打他電話也沒接。怎么辦?” 衛霖:“先別急。正在做任務的是哪一組破妄師,‘絕對領域’危險系數評估是多少?” 葉含露:“是顏雨久和呂蜜,系數評估是c級,基本沒有生命危險?!?/br> 上次程笠新教授的“絕對領域”,危險系數評估是a級,李敏行的“絕對領域”是b級,這么看來,顏雨久和呂哥的這次任務還挺簡單,能出什么問題?衛霖問:“什么情況,能說具體些嗎?” “我接收到呂蜜的信息,要求開啟引流通道,立刻脫離,但緊接著顏雨久又表示任務尚未完成,不能出來。兩個人稀里嘩啦地大吵一通,忽然信號就全亂了,兩人的腦電圖也產生了不正常的波動。我現在不知道該不該開啟通道、開在哪兒,怎么辦?她們會不會在里面出了什么意外?”葉含露帶著哭腔說。 “冷靜點?!毙l霖說,“打開通道,就開在投放她們進去的地點,同時增強脈沖頻率,不間斷地發出脫離指令。任務失敗,大不了再多花幾倍時間精力去補救,可一旦意識陷落在里面,那就麻煩了?!?/br> 葉含露點頭,依言執行cao作,過了片刻后說:“她們的意識都沒有出來?!?/br> “仔細看兩人的腦電圖?!毙l霖提醒她。 “好的?!比~含露邊觀察邊答,“呂蜜的只是輕度異常,α節律不太規則……顏雨久的呈現出散在性慢波,還有尖波和棘波……她這是癲癇發作了嗎?” 衛霖沉聲道:“她要‘陷落’了!快,通知麥克劉!” 第61章 陷落的破妄師 “——‘陷落’!”葉含露驚呼一聲, 掛斷了手機, 估計是匆匆忙忙給麥克劉打電話去了。 衛霖不禁皺眉,臉色是少有的凝重:呂蜜是他的好友, 顏雨久和他雖然沒什么交情, 但畢竟也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同事, 萬一真的陷落,很有可能成為喪失意識的植物人, 他怎么可能眼睜睜看著這一幕發生! 最直接的解救辦法, 就是由另一組破妄師進入這個“絕對領域”,把她們的意識帶出來。 手指劃過手機屏幕, 衛霖觸碰了一下“白源”的名字, 然而又在半秒之后取消了這個撥號——白源昨晚幫他寫報告, 幾乎熬了個通宵,這會兒應該還在補覺,他不忍心叫醒對方。 再說,他想救呂蜜和顏雨久是他的事, 白源一貫待人態度冷淡, 也許并不想多管閑事。這個消息如果由麥克劉去告知, 白源可以選擇不插手,因為同事互助只是人情而非義務;但如果由他去告知就不一樣了,白源可能會礙于搭檔情分,而勉強自己介入。 強人所難并非衛霖的做事風格。 于是他收起手機,打火踩油門,朝治療中心飛馳而去。 一路狂奔進了治療室, 聽見里間有人喊:“醒了,呂蜜醒了!” 衛霖推門沖進去,正好看見呂蜜被幾個同事簇擁著,頭重腳輕地從電極艙里爬出來。 “呂哥,沒事吧!” “沒事,”呂蜜那張堪比健美先生的硬朗臉上氣色慘淡,開口第一句話就是,“顏雨久真是瘋了……” 衛霖三步并作兩步邁過去,看另一臺電極艙。艙門已經打開,顏雨久像睡美人似的躺在里面,雙目緊閉,呼吸淺到幾近消失,唇角卻帶著一縷甜蜜而滿足的笑意。他轉身看了看半空中的全息投影腦電圖,呈現出雜散的波形,弧度非常平坦,典型的植物人靜息電位。 監測員許引桐失望地說:“她已經‘陷落’了……” 葉含露羞愧地低頭掉眼淚,旁邊一個同事低聲安慰她:“這不是你的錯,你并沒有cao作失誤啊?!?/br> “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回事!”麥克劉接到報告,從一場行政會議中匆忙趕回來,挪動著體積龐大的身軀進了門,嚷嚷道,“小葉,你怎么搞的,發現數據不對,也不及時開引流通道?還有你,小呂,你可是雨久的搭檔!搭檔什么意思知道不?就是同甘苦、共進退!你怎么能把她丟在里面,自己一個人回來?” 葉含露捂著臉大哭。 其他監測員忍不住朝天花板翻白眼。 呂蜜的臉黑成了鍋底,忿忿不平地辯解:“我怎么不想將她帶出來了?我一直向監測員發脫離信號,含露也及時開啟了通道,是顏雨久她死活不肯出來!她不肯出來,也硬拽著不許我走,擔心我出來以后,會向領導匯報里面的情況,到時會有新的破妄師進去,將她強行帶出!” 這下連麥克劉都疑惑了:“她為什么不肯出來?” 呂蜜板著臉說:“因為她愛上了病患,想要一輩子待在他的精神世界里?!?/br> “——什么?!”眾人大驚。 這種情況,已經不能用工作失誤來形容了,完全觸及了這個行業的第二禁忌——順道提提最大禁忌,是破妄師利用進入病患的腦內世界,來消滅世界主人的意識,導致患者在現實中腦死亡。 呂蜜嘆口氣,語氣稍微緩和了一些:“其實也不能完全怪顏雨久,我也是第一次遇到這么怪異的‘絕對領域’?;颊叩玫氖晴娗橥氚Y,妄想癥里危害并非最大、卻是最難消除的一種。只要是他看上眼的女人,就認為人家死心塌地地愛著他。多看他兩眼是暗戀、好心幫他撿個東西是搭訕、說話時面帶微笑是調情、穿條短裙是勾引;誰要是拒絕他,那可了不得,是因為身份上的顧忌,不得不忍痛向公眾隱瞞對他的感情,這是愛得死去活來的表現??!就算跟他不在一個空間,半點接觸也沒有的女人,他也堅信對方通過媒體鏡頭里特殊的眼神、姿勢,家居物件的擺設,甚至是心靈感應向他傳達愛意!” 衛霖聽著聽著,總覺得有點耳熟,一想,艾瑪這不是加強版的白先森嘛!不過白源是出于自戀與誤會,跟妄想癥沒什么關系,昨晚誤會解除后他就醒悟過來了,雖然今后兩人相處可能比較尷尬,但過一陣子他應該也就釋然了吧。 在眾人“臥槽,居然這么奇葩”的驚嘆眼神中,呂蜜沮喪地說:“更恐怖的是,他有意無意地對‘絕對領域’施加著身為‘造物主’的影響力,那些女人真的都愛上他了,不論是出于真心還是世界規則的制約,無一例外。你們想想那景象有多可怕,一群鶯鶯燕燕環繞著他,爭寵的、吃醋的、耍心機的、使絆子的、下黑手的,古代皇帝都沒這么夸張好嗎!” 滕睿忍不住問:“那么你呢?你也算是女人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