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節
“萬一王舒是王敦那頭的人呢?” 王悅無奈道:“王敦反了,來建康報信的便是王舒的兒子王允之,他怎么成了王敦那頭的人了?” “王舒如今人在建康,萬一他手底下的人沒接著你呢?那你今兒就交代在這地界了!” 王悅看了眼郗璿依舊拖著自己往外走的手,低嘆了口氣,這姑娘怎么說不清楚呢?他沒法子,被郗璿抓著往外走。 郗璿腳下忽然被草根絆了下,整個人猝不及防的往坡下摔,王悅心頭一緊,忙抓緊了郗璿的手,一時忘記了手上的傷,劇痛傳來,王悅竟是沒拽住她,眼見著她摔了下去,發出撲通一聲巨大聲響。 “誰?!誰在那兒!” 王悅躍下坡,一把拽起摔倒地郗璿便往外跑。 “抓住他們!” 嘈雜的腳步聲迅速在江邊草叢中響起來,持槍的士兵們蜂擁而至。 王應收到消息直接從床上蹦了起來,他火速趕到了長江渡口。一撥開重重的將士人群,果然瞧見兩個黑影被堵在了陡峭的懸崖邊,他們身后便是滾滾江河。 王悅拽著面上僵硬的郗璿,面上有些無奈。 郗璿回頭看了眼王悅,訕訕干笑了下,“不、不好意思啊?!?/br> 王悅嘆了口氣,其實他原本不過想來看一下這一帶渡口的水勢,掂量一下自己的實力,平時這種事他都是一個人干的,他知道郗璿識水性,便破天荒帶上了她,可沒想到會出這亂子。他如今什么都沒安排好,王舒手底下的人也沒吩咐下去,就這么被堵了個正著。 幸而他反應快,扯著郗璿就跑。這動靜鬧得挺大,除了王應王含外,城外的王敦肯定也被驚動了。 此時此刻,被堵在了江邊的王悅心里有些悲涼,這真沒辦法了啊,這硬著頭皮也得上了。 未等到王應開口,王悅忽然伸手將郗璿推了出去,“放她走,我跟你走?!?/br> 剛從床上被喊起來連衣服都沒穿好的王應其實頗為些措手不及,如今的局勢對他而言也相當令人迷惑,他心中相當亂,不過是面上裝著鎮定把罷了,他扯了下還沒收拾利落的衣襟,對著王悅冷聲道:“你有資格和我談條件?” “別裝了,王敦肯定收著消息了,你和你父親想不聲不響把我殺了,這法子行不通了,這事很快就在荊州傳開了,王敦到時候向你要人,你怎么收拾局面?你父親若是在場,也必然是客客氣氣和我講和,你想不通就聽我的?!?/br> 王應盯著王悅看了會兒,忽然道:“她不能走!你也不能走!” 王悅簡直不知道說什么好,“王應,你有病??!你們這時候得罪郗鑒做什么?嫌麻煩不夠多?郗鑒坐鎮京口手掌大權,王敦拉攏他都來不及,你這時候扣下他女兒?” 王應一頓,陷入了短暫的沉思。 王悅伸手輕輕推了把郗璿,“走吧,回家!從這里出去直接去荊州司馬府找人,荊州司馬是我叔父王舒的舊部下,曾在我父親門下當過前鋒將軍,他會幫你,你不是我,你肯定出的去,若是出不去,就等著你父親過來接你?!?/br> 郗璿忽然抓住了王悅的手,“王長豫?!彼氖钟行┒?。 “走吧?!蓖鯋倹_著她點了下頭,“有什么事,以后建康重逢之日再說?!?/br> 王應瞧著兩人的樣子,忽然開口道:“廢話這么多做什么?” “關你屁事!”郗璿猛地朝王應吼了句,“你算什么東西?我和我丈夫說兩句話怎么了?”她回過頭對著王悅,忽然哽咽,“你別死了啊,我等你回來?!闭f著話,她將手心里的玉佩不著痕跡地塞到了王悅的手里, 王悅感覺到那玉質,他抬頭看了眼郗璿,點了下頭。 王悅推了她一把。 郗璿頓了片刻,似乎擦了把眼淚,瞪了眼王應,然后她走上前去直接從王應手中狠狠奪過馬韁,扯了馬就走。王應被她那副凄厲樣子弄得懵了下,一時沒反應過來,眼睜睜看著她騎上馬走遠了。 王悅目送著郗璿遠去,郗家大小姐翻身上馬的姿勢依舊有些笨拙,不過經過這幾日馬背上的顛簸,好歹能騎穩了。 王悅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夜幕中,抬頭看向王應,“你大可派人跟著她,不過你若是跟著她,萬一她在路上出了點什么事,郗鑒肯定算王敦頭上,王敦肯定算你頭上,你自己打算?!?/br> 王應看了眼已經消失不見的郗璿,又瞥了眼王悅,沉默片刻,他開口道:“現在你得跟我走了?!?/br> 王悅笑了下,“不行,我得在這兒等你父親來,你這人做事沒腦子,我不放心和你走,萬一你又砍我只手怎么辦?” “你有的選?”王應緊緊皺起了眉,眼中冷了下來。 王悅退了一步,身后就是陡峭的石壁,下面就是滾滾長江。 “等等!”王應猛地喝住了王悅,“行行行,你等我父親!” 王悅立刻往前輕輕跳了一步,一副怕死的樣子。 王應臉上微微扭曲,半晌才冷聲罵了一句,“沒出息!” “你有出息?”王悅咧嘴輕笑,沒當回事。 王含來的有些慢,三更鼓敲響,收到消息的他終于急匆匆地趕到了,一到江邊,他見著那個好整以暇坐在江邊同自己兒子聊天的人,頓時懵了,下一刻他額頭青筋暴起,“王應!你干什么呢!抓住他??!” 王應立刻回頭看去,“父親!” “攔住他??!”王含猛地吼了一聲,王應渾身一個哆嗦,刷得從地上爬了起來。 王悅瞧見來的是王含而不是王敦,心中深深嘆了口氣,拖了這么久就是瞧王敦能不能趕在王含之前過來,這回是真失策了。來的若是王敦他說不定還有條活路,可若是王含,王悅覺得落在他手里頭不如自殺來得干凈。王悅輕輕地拍了下手上的灰。 “大伯父,后會有期了?!?/br> 這人在世上,總得有些少年意氣,敢闖敢浪,無所畏懼。王悅坐在地上,利落地伸手撐著地,忽然翻身朝著江面一躍而下。 王應睜大了眼,眼睜睜地看著王悅翻身跳下了長江,一下子被卷入夜色中的江流大浪中,轉瞬間消失不見。他被震驚得無以復加,直接愣在了當場。 “他、他不會水??!” 王含一口氣生生堵在了胸口,一把扯起王含的領口問道:“郗將軍的女兒呢?!” “走、走了?!蓖鯌K于意識到不對勁兒了,王悅在這兒拖這么久,郗璿早不知道跑哪兒去了。王悅他故意的!王應猛地站起來,“王悅讓我放她走……” 王含直接一耳光扇在了王應的臉上,“他讓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你是他兒子啊你這么聽他的話?!找!立刻下去找他!” “父親,他、他不會水,這浪這么大,他活不了了??!”王應捂著臉,聲音都嚇得變了,一抖一抖的。 王含胸口劇烈地起伏,低頭看著那無盡長江,手猛地顫抖起來,“找!”他回頭吼了聲,“扔浮木下去!把預備著的所有的浮木全部扔下去!” 王悅差點把命留在那段激流中,被浪拍昏的那一瞬間,他死死地抓住了浮木。 王悅想活。 王悅其實也有些在賭的意思,在江水中被浪頭拍打了將近兩個多時辰,等王悅睜開眼的時候,天色都亮了,他被河水卷著帶了好幾個時辰才瞧見第一艘正常的的船,精疲力盡差點斷氣的王悅猛地吐了口氣,松開手中抓著的一塊浮木,用盡最后一點力氣一點點往那兒游。 他被凍得渾身哆嗦,臉色蒼白,手上脖子上青筋浮起,整個人跟只水鬼似的。王悅只慶幸自己手腳沒抽筋,萬幸。 靠近那艘船的時候,王悅本來都快凍僵的意識猛地一凜,他抬頭看向那艘狀似普通的客船,將明的天幕下,黑色的客船被風鼓起黑色的船簾,里頭有細微的聲音傳來。 王悅一下子就聽出那是佩刀撞擊甲胄的聲響。 官兵? 這可是荊州境內,官兵的身份只有一種可能。王悅頓覺從未有過的絕望,兜了這么大一圈,居然又跑回王敦手心?一瞬間,本來感覺自己快凍死的王悅差點沒氣到吐血,他一瞬間感覺自己又有了股勁,腰不酸了,腿不疼了,回光返照似的,他又有力氣跑了,他屏著氣息,緩緩向后劃水,盡量不引起聲響。 欲明的天幕中一聲翅膀撲棱聲,王悅抬頭看了眼,喉嚨有些血腥味往上涌。 那是一只雪白的信鳥,輕輕落在了船頭。 有人出來撈了那只鳥,拆下了信鳥腿上的信,掀開船簾往里頭走。 王悅掂量了一下自己的身體狀況,又看了眼風平浪靜的長江水面,心里開始盤算,他實在沒有力氣了,與其把命留在這江水中,還不如落到王敦手上。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他又不是真想死。 王悅回頭又看了眼那艘逐漸行遠的船。 算了,認了。 王悅開口朝著那艘船大喊,“喂!有人嗎?” 他嗓子啞得厲害。 船中的男人正在讀信,有侍從揭開簾子走進來,低聲喊了一句,“大公子?!?/br> 要說王悅也是個人才,他喊了一陣,眼見著那艘船回頭了,心里頭又后悔了,就這么功虧一簣想想仍是不甘心,王悅頓了半晌,狠狠一抹臉,低頭潛入了水中,轉頭往外游。 江面上逐漸平靜下來,王悅聽不見聲音了。 就在他一口氣換不過來的時候,他終于仰頭浮出了水面,吐了口水,他回頭看向那遠處的黑色客船,結塊的頭發沾在他臉上,他一雙眼有些冷。 年輕的男人站在船頭,手下抓著的欄桿瞬間傳出碎裂聲響。 王悅乍一眼看見江頭那熟悉的人,以為是自己快不行了,眼前出現錯覺了,他抬手抹了把臉上的水,望著那抹身影,蒼白到發青的臉上有瞬間的呆滯,“謝景?” 船上正欲下水救人的侍從一聲驚呼,“大公子!” 王悅望著那躍下船舫朝著他游過來的男人,忽然間失去了所有的反應。 “手給我?!?/br> 熟悉的聲音傳過來。 冰冷的江水中,謝景捏住了那只伸過來的手,觸手的冰涼感覺讓他心中狠狠一顫,渾身的血像是瞬間凍結了,他沒說話,一點點將愣住的王悅帶入了懷中,“沒事吧?” 江水打在身上涼得刺骨,浸在水中的王悅瞧見謝景被水打濕的頭發,那種濕漉漉的漆黑,跟他的眼睛是一個顏色,讓人頭暈目眩,王悅搖了下頭,抓緊了謝景的胳膊,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謝景帶著王悅往船上游去。 王悅一上船,什么都沒說,當著所有人的面,環著謝景的脖子緊緊抱了上去。 渾身濕透的謝景渾身一震,攬在王悅腰間的手猛地抓緊了。 王悅幾乎是跪在了甲板上,若不是謝景扶著他的腰,他連直起腰的力氣都沒有,可那一瞬間,他抱著謝景,張口便是一句,“我沒事?!?/br> 謝景的手狠狠一顫,眼中的黑色濃郁得幾乎要生出霧氣。 下一刻,他抬起手按上王悅的腦袋,用力地將人壓入了懷中。 雪白的信鳥棲息在船篷之上,江水清澈,云腳低垂,船舫之上,渾身濕透的男人攔腰抱起面色蒼白如雪的少年,回身便往船艙中大步走去。 船上所有人均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不可思議的一幕,愣在原地大氣都不敢出一口。 謝景一進船艙便拿毯子攏住了凍得渾身發抖的王悅,擦著他臉上的水。 王悅本來就凍得夠嗆,臉色白的嚇人,坐那兒裹著毯子跟只落湯雞似的,他望著謝景,心里頭一直繃著的一根筋忽然便松了,他松了口氣,隨之而來的是流遍四肢百骸的疲倦與冰冷。 胳膊似乎有幾千斤重似的,抬都抬不起來,王悅覺得這副身體似乎已經不是自己的了,沒知覺了??捎诖送瑫r,心中卻是一陣狂喜,他緊緊盯著謝景的臉,一雙布滿血絲的眼亮得驚人。 “哪兒受傷了?”謝景來不及檢查,手捏著王悅的臉,處理王悅脖頸處的擦傷。 “你怎么來了?”王悅側著臉,忽然“嘶”了一聲,“疼!” “別動?!敝x景拿清酒擦著他脖頸上的傷口,一點點給他上藥。 王悅眼中似乎有些委屈,他忍著疼沒再敢喊。 謝景看了眼低頭隱忍的王悅,少年一張臉蒼白得連下眼瞼青色筋脈都浮上來了,肩膀還在抖,狼狽至極,全然不見平日那副得意樣子。謝景知道王悅是裝的,一見自己情緒不對就裝這副可憐樣子給自己看,這人骨子里野成什么樣他太清楚了,哪里有這么容易服軟??上霘w想,那一瞬間,看著王悅蒼白著臉在自己手里頭輕輕顫抖的樣子,心還是狠狠抽了一下。 沒法不心疼。 “還有哪兒受傷了?”謝景又問了一遍,伸手去解王悅濕透了的衣服。 “沒、沒了?!蓖鯋偨Y結巴巴開口,“嗯,沒了,真沒了,這是剛在水里頭磕著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