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王悅搖搖頭,“是我,是我自己非得要去,誰都想不到會出這樣的事,這如何能怪殿下?不過是場意外,我如今人沒事,刺客也已經伏法,事都過去了?!彼鴮γ孀弦陆鸸诘幕首逄?,點了下頭,“我和人說了,確實是意外,這段日子連累殿下了?!?/br> 司馬紹看著王悅,忽然就沒了話。 王悅望著他,不想多做糾纏,把態度擺出來便好了,他輕輕笑了下,“我這兩日身體還沒修養好,瞧著挺嚇人,殿下見諒,我怕是先得回去躺著了。等身體好多了,我再與殿下喝茶如何?” 王悅見司馬紹沒說話,于是拱了下手起身離開,就在他走出房間的時候,身后傳來一道略顯疲憊的聲音。 “你若是真想裝瘋癲,本來該把水潑我臉上,和我在這里鬧起來,說不定還要拿刀追著砍我。你如今這樣子,我看著擔心?!?/br> 王悅的腳步頓了下,沒有回身,他淡然道:“殿下說笑了?!?/br> 王悅走出了房間,沿著大街蕩回了王家。 一進書房,他坐在了案前,忽然低頭按住了桌案,喉嚨里的血腥味再也壓不住,他一口血吐在了宣紙上,眼前一陣發黑。 房間里沒有下人,王悅吐干凈了,抬手摸了把嘴角的血,坐在了席子上,自己給自己倒了杯水嘩啦啦地漱口。他在現代嫌棄那具身體虛,卻沒想到自己也有今天。他漱干凈口,抬手緩緩揉了下太陽xue,側頭看著窗外的臘梅花,看了半天,忽然笑了笑。 別人不清楚他的想法,他自己卻清楚得很,他原以為再見面自己會恨司馬紹,卻沒想到望著司馬紹時,滿腦子想的都是,這人二十七歲病逝。 忽然就恨不起來了,有些唏噓,又有些疲倦。 就這樣吧。 王悅坐在書房里,一夜沒怎么睡,胸口疼痛感讓他連躺都躺不下來,他扶著桌案坐了一夜,天亮時才發現自己似乎在高燒。他倒也沒多詫異,命人去喊了大夫,并囑咐不要告訴他母親曹淑。 王悅睡過去了,醒來時發現已經是深夜,他手里緊緊握著個丫鬟的手,他頓時相當詫異。 那丫鬟啪一下跪在了地上,“世子!”她連話都說不清楚了,哆哆嗦嗦的。 王悅看了她一眼,有些奇怪,“怎么了?” “世子高燒,說胡話了,把奴婢錯認成別人了?!?/br> 王悅神志還有些不清楚,隨口問了一句,“是嗎?我說什么胡話了?” “世子抓著奴婢的手不放?!蹦茄诀吣樕n白,“世子嘴里喊著的好像是、好像是‘謝景’?!?/br> 王悅猛地頓住了,過了很久,他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下去吧?!?/br> 那丫鬟顫著聲音又說了幾句,王悅耳鳴沒聽清,過了一會兒,屋子里就只剩下了他一個人。 王悅躺在床上良久,他抬手抹了把嘴角溢出來的血,轉身猛地撐著床一口血吐在了地上。 …… 王悅最近吐血吐得比較多,就命人多做了補血的菜食,邊吐邊補。 下人擰著眉看著坐在案前大口灌著鴨血湯的王家世子,說實話,有點反胃。 王悅喝干凈了,擦了把嘴角,把勺子一扔,抬頭看向立在一旁的下人們。 下人們一個哆嗦。 “我瞧著臉色如何?”王悅問了一句。 下人看著他,沒人敢說話。 王悅看著他們,心里有了數,估計還是和鬼看著差不多。 他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這些日子過去,傷口疼倒是不怎么疼了,可沒好全。這身體依舊很虛,三天兩頭有事沒事就咳血,昨天尚書臺幾個同僚來探病,他說著說著話低頭就吐上了,給幾位大人嚇得不輕,就這情況,曹淑肯放他出門才是見鬼了。 可他實在坐不住了,他再不找點事兒做,他真的要憋死了。他扭頭看著那鍋鴨血湯,看了一會兒,確實有點反胃。 “不喝了!”王悅猛地拍了下案,“出門!” 下人們頓時跪了一地,攔在了他面前。 王悅看了他們一眼,“說話??!跪著干什么?” “夫、夫人說,世子再出去就要打斷世子的狗腿,把世子栓起來!” 王悅:“……” 王悅去找了趟他親爹王導,打算和他好好說說他最近在琢磨的事,順便再和王導展示一下自己這痛改前非的決心。 王導坐在席子上,看著每天雷打不動來展示幾遍決心的自家長子,從一開始的驚喜到后來的冷淡再到最后的臉上隱隱約約寫了一個“滾”字,王丞相的心情復雜,他抬手讓人把王悅扶起來,撩起袖子親自給他倒了盞茶。 “這樣如何?長豫,你若是想做什么,但凡不惹著你母親,你便放手去做,你若是缺人,我給你撥個幕僚供你差使,你想如何便如何……” 王導又給人麻利地請了出去。 王悅從院子里出來,感覺是聽王導講了一大堆,又好像是什么都沒聽到,仔細想想,王導這說了跟沒說一樣,說白了……王導剛不就是在糊弄他嗎? 剛活回來不到兩個月,他發現自己又遭嫌棄了,這日子又活回去了,他感覺,若不是他這些日子身上還有傷,王導怕是連見都不想見他。 王悅嘴角微微一抽,胸口又在隱隱作痛。 這和他之前想的,確實不大一樣啊。 王導還真不是糊弄王悅,畢竟是自己親兒子,難得上進一次,雖說指望不上他,但是有這份心到底是讓人欣慰的,他吃過飯想了想,還真給王悅院中撥過去個人。 王悅坐在席子上打量著站在他面前的男人,看了半天,咽了下口水,皺眉道:“你就是王有容?” 披麻戴孝的男人點點頭,忙上前給王悅倒了杯水,“世子請喝茶!” 王有容穿著身孝服低著眉,模樣有幾分陰柔,二十出頭的年紀,很年輕,一點都不像是丞相府老牌幕僚,倒像是個寒門書生,就是那種讀一輩子書死活出不了頭的破落書生,臉長得是真好,撲著淡淡的脂粉瞧著很清俊。在魏晉,男人撲脂抹粉是件挺正常的事,這就跟滿大街的龍陽之好一樣,沒什么可奇怪的。 王悅之所以震驚,是因為這個人他太香了。 真的太香了! 遠遠走來,一股撲面而來的濃烈芳香席卷而來,坐在他面前,王悅感覺自己快窒息了。涂脂抹粉可以理解,但是如此濃烈而刺激的芳香,別人都說君子如香草,這是香草成精了吧? 王悅喝了口茶定定心神,過了很久,才訕訕地說了一句,“你身上挺好聞的啊?!?/br> 王有容微微一笑,“世子喜歡便好,晌午了,世子想吃點什么?下官去給世子弄?!?/br> 王悅本來想問“你不是個幕僚嗎?你做什么飯?”,但是他望著王有容那副殷勤的樣子,忍住了,畢竟是王導派過來的人,他最近對他親爹還是比較孝順的,于是他開口道:“隨便弄點吃的就行?!?/br> “是?!蓖跤腥菪辛藗€禮,退下了。 王悅看著他的背影,心情復雜,他懷疑王有容在他這兒多待兩天,院子的花都能給他熏死。王導找這么個溜須拍馬的幕僚,這是寒磣他呢?王悅有些想不明白。 換完藥后,王悅看著王有容一樣樣把菜親自給他端上來,捏著筷子半晌,終于還是吃了。 王有容望著他,眼神很是慈愛。 王悅吃了會兒,抬頭緩緩看向他,背后有些發毛了。 王有容又給王悅將湯往面前端了端,“世子請用湯?!?/br> 王悅看著那碗鴨血湯,又看了看王有容,最終還是拿過勺子慢慢喝了起來,吃了兩口,他感覺到王有容還在用那種眼神望著自己,他的動作頓住了,開口表揚道:“菜都不錯,湯也不錯?!?/br> 王有容聞聲低聲道:“下官知道世子這些日子身體不佳,下官的老家那邊有個方子,說是以人rou人血為引,最是滋養身體,臣日夜擔憂世子的身子,聞此大喜,甘愿為世子割rou放血,以血rou做菜羹供世子食用,還望世子早日康健?!?/br> 王悅喝著湯一口全噴了出來。 抬頭睜大了眼看著王有容片刻,王悅猛地撈過盆就低頭大口地嘔吐了出來,連膽汁都快吐出來了。 “世子?”王有容一張俏生生的臉嚇得花容失色。 第29章 逢君 修養了一段日子后,王悅的傷終于好得七七八八了。 曹淑終于肯放他出門了,王悅腦子里想的第一件事兒,便是去謝家登門拜訪。 這事兒王悅是琢磨了很久的,他與謝家從未有過任何交情,突然上門拜訪,必然顯得怪異而唐突,他得找個由頭。那這事就得從頭說起了,他調查過,陳郡謝氏目前資歷最老的兩個人,一位是太常卿謝裒,一位是長史謝鯤,后者和他伯父王敦有些關系,但是與他從沒任何的來往。如今謝鯤不在朝中,而謝裒又是出了名的老實,說穿了就是沒用,兩人都不像是如今謝家的掌權人。 王悅猜測,謝家如今管事的怕是另有其人,謝家名垂青史的幾個子弟如今年紀都尚小,最大的謝尚不過才十二,一一排除后,王悅覺得最有可能的太常卿謝裒的長子,謝家大公子謝陳郡。 要說這位謝家大公子,王悅隨手翻過他的履歷,沒瞧出有什么特別的地方,還是個殘廢,在朝堂里混了十多年,如今才不過是個江州府的長史,混得確實不怎么樣。 但既然是謝家年輕一輩里頭為數不多的能干事兒的人,怕不是瞧上去這么簡單,王悅琢磨了一陣子,拿著冊子去找王導旁敲側擊了。 推門進去的時候,王導正在洗腳,明顯是打算洗洗睡了,抬頭瞧見王悅,他微微一頓。 王悅伸手讓下人退下,自己卷了袖子上前在王導面前蹲下了,他伸手按住了水里的王導的腳。 王導的眼神一下子就變了。 王悅打小不上進,人又野,待家里人一直都不怎么樣,他也知道自己在王導眼里什么德性,也沒說什么,直接盤腿坐在了地上,慢慢地幫王導洗著腳。 王導看了他一會兒,做了半天準備,終于猶豫著問道:“你犯什么事了?” 王悅抿唇半晌,笑了下,“能犯什么事???我不就是想給你洗個腳,怎么了?犯法???” 王導頓了很久,壓低了聲音道:“這樣,沒事啊長豫,你先不用怕,你和父親老實說,你犯什么事了?” 王悅抬頭看了他一眼,忍不住笑出了聲,“我真的就是給你洗個腳?!?/br> 王導沉默了一會兒,坐在那兒渾身有些僵硬。 這得是犯了多大的事??? 王悅和王導解釋了半天,終于勉強讓多疑的王丞相相信了,他真沒啥企圖,他就是真的單純地想給養育他二十年的老父親洗個腳,一片真心蒼天可鑒。 王導看著出門去倒洗腳水的親兒子,伸手端起拿起桌上的熱茶喝了口壓壓驚,又看了眼自己的腳,咽了下口水。這……這挺意外啊。 沒一會兒,王悅又拎著個盆走回來了,他在一旁坐下了。 王導看了他一會兒,問道:“累不累?”他給王悅倒了杯茶,“喝點茶?!?/br> 王悅端起茶杯喝了口,抬頭看著又去給他端點心的王導,忽然笑了下,笑過之后,又有些說不上來的難受,他盯著王導的白頭發看了會兒,把茶杯放下了,“父親,我忽然想起件事,想問問你?!?/br> 王導給他端了幾盤點心,聞聲道:“問吧?!彼纸o王悅把涼糕推過去,“這個好吃,你嘗嘗?!?/br> 王悅撿起塊糕點塞到嘴里,“挺好吃的?!彼聪蛲鯇?,“父親,你知不知道謝陳郡?” “誰?” “是太常卿謝裒的長子,陳郡謝氏家的那位大公子,在江州做長史的那位?!?/br> 王導一聽他說陳郡謝氏,抬眸看了他一眼,“這些日子你對陳郡謝氏倒是挺上心的,三句話不離他們家?!彼o王悅又倒了杯茶,“怎么了?謝家那位大公子他惹著你了?” “不是,我就是問問,問問?!蓖鯋偤戎?,一臉的真誠。 “謝陳郡啊?!蓖鯇肓艘魂?,“你問他做什么?” “我以前沒聽過他名字,前兩日聽見了,我就想過來問問你,聽說是個殘廢?” 王導聞聲忽然看了眼王悅,過了片刻,他才低聲道:“陳郡謝氏算不上一流門戶,這些年謝家人行事又低調,你沒聽過他的名字倒也正常,他是太常卿謝幼儒的長子,三年前外鎮了江州,后來便一直在江州待著,一直沒什么動靜,你伯父府里有個長史名叫謝鯤,謝陳郡便是他的世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