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
陸晟緩步上前,瞧見一只白嫩嫩的小胖子睡得雙頰發紅,也不知夢見什么,睡夢中一只小手還緊緊握成拳頭,一副小將軍模樣。 他看得好笑,忍不住俯下身想去碰一碰小胖子圓嘟嘟的臉,卻沒料到觸手一片guntang,令他也變了臉色,顧不上仍在深睡當中的元麒,大步走到庭中喊,“周英蓮,宣太醫!” 周英蓮正站在奶娘跟前壓著嗓子罵人呢,陡然間聽見這閻羅王似的聲音,嚇得脖子一縮,回過頭苦哈哈望著陸晟,“皇上,太醫院掌院胡大人就在長春宮呢?!?/br> 長春宮前頭正忙得不可開交,皇后忽然心悸,得有人伺候太醫,還得有人去太醫院抓藥熬藥,且皇后跟前片刻離不得人,這又正是個表現的好機會,皇后跟前的掌事宮女滿福不知怎么的被送出宮去,以至于下面人個個都恨不得削尖了腦袋望前擠,就巴望著能替了滿福的差事,好一朝飛上鳳凰枝。 滿院子都是忙得腳不沾地的人,唯獨陸晟一人輕松從容,慢慢從西側見出來,踱到正房,見庭中人來人往穿梭不停,一大幫子人屬劉春眼睛最利,遠遠瞥見一片衣角,立馬跪倒在地,高呼,“奴才給皇上請安,皇上萬福?!?/br> 他這一聲喊,身邊人也都接連下跪,原本嘈雜地前廳忽然沒了聲響,靜得讓人害怕。 陸晟沒理會這些,他腳步不停,后頭只跟著個時刻不離的周英蓮,轉個向便進了皇后寢居。 皇后的屋子還是和從前一般素凈,大約是為博一個勤儉克己的好名聲,多寶閣上連個珊瑚擺件都不設,一眼望過去,仿佛住是個宮中靜修的姑子一般。 進門時太醫院掌院也在,仿佛是剛剛探過脈,正要重開方子。老太醫一見陸晟正要行禮,被他抬手阻了,“皇后的身子如何?” 胡太醫弓著背,斟字酌句地答:“皇后娘娘的病乃郁結所致,非一日之功,也非一日之藥可解,恐怕還需慢慢調理,這是緩癥,宜緩不宜急?!?/br> “嗯?!标戧晌⑽㈩h首,將太醫打發出去,提步望屋內走,一路聽見床帳內傳來衣物摩擦的悉索聲,大約是皇后急于換裝,不愿蓬頭披發示君。 兩側宮女撩起幔帳,原本半躺在床上的皇后這時候卻想起身行禮,陸晟自然不允,卻又是冷著臉說話,“皇后正病著,不必起了?!?/br> 見他來,皇后原本蠟黃無光的臉上總算多出兩分血色,只是她心情復雜,惶惶不安,歡喜當中又帶著自責,“都怪臣妾身子骨不中用,不但未能為皇上分憂,還要勞皇上親自探望,臣妾有罪……” 原本她如此說辭,于公于私陸晟都應當出言安撫,但沒料到陸晟聽完,本就陰郁的臉色更加冷上三分,“方才太醫的話你也聽見了,這病不是一時半會兒能治得好的,朕瞧你這已經亂得沒章法,實不宜再教養元麒,又因他生母身份地位,不堪此用,朕便先將他抱回乾政殿,由朕親自照看,等皇后的病好全了,朕再將他送回來——” “皇上!”她學了十幾年的漢人規矩、德容素養在這一刻全拋到腦后,她早把元麒當自己親骨rou,陸晟要抱走他,那就是在拿刀子剜她的心,疼得她厲聲大叫,“君無戲言,皇上允過臣妾,皇上不可出爾反爾!” 陸晟見她陡然如潑婦一般大喊大叫,不由得皺起眉,但語速仍是不急不緩,“朕方才先去看元麒——” “皇上……” “不過三個月大的孩子,獨自待在屋內,身邊連個照看的人都沒有,朕還沒來得及發火,便發現他額頭guntang,一張小臉燒得通紅?!?/br> 皇后聽得咬牙切齒,“是哪個奶娘同宮女今日當差,竟敢如此怠慢皇子,拖出去,打二十大板!” 陸晟不怒反笑,“今日西側間原有兩位奶娘當差,一個告假去找同鄉商量,要從安陽老家給皇后帶一帖治心悸的偏方,另一個說是懂幾分藥理,被叫去給皇后娘娘看藥材。長春宮是錦繡堆,人人都想在皇后跟前謀一份前程,這原也是人之常情,但倘若越界就該受罰。兩個奶娘朕已命人杖斃,長春宮總領太監劉春,在其位不謀其事,打發去浣衣局當差,至于皇后……” 他的話止于此,欲言又止的姿態幾乎要把人折磨得發瘋?;屎蠹t著眼,賭咒發誓,“皇上,臣妾若知道那起子賤人敢如此對待元麒,臣妾絕不輕饒,臣妾現恨不得扒了他們的筋、抽他們的皮好教他們一個個的都知道厲害……咳咳咳……” 話說得很了,身子卻當不住?;屎髲澫卵魂嚸涂?,聽得陸晟都有幾分心軟,親自伸手將她扶好,面上更多了幾分溫柔之色,“皇后有病在身,難免有顧不上的時候,此時本不該怪罪于你。只不過元麒對朕而言有多重要,想必皇后也清楚,朕老了,再經不起失子之痛,也請皇后體諒朕拳拳愛子之心,勿要與朕計較?!?/br> “可是皇上……元麒也是臣妾的孩兒,臣妾對元麒的愛護之心絕不比皇上少……” “朕方才不是說過,等皇后病愈,朕再將元麒送回長春宮,如此朕與皇后都能安心?!?/br> “皇上……臣妾離不得元麒啊……” “皇后病著,與元麒親近得多了,不怕過了病氣給孩子?皇后不怕,朕怕。儷妃也正病著,若此時將元麒送回去,想必她就連隔著窗子都不敢見的?!?/br> 陸晟的話仿佛將將磨過的刀,狠狠扎在皇后心上,她紅了眼,死死盯住陸晟,“皇上這是說不是親生不知心疼了?元麒雖不是臣妾生養,但臣妾愛子之心絕不比他那一眼都愿看他的親娘少!” “皇后慎言?!彼?,面沉如水,看得皇后也不禁打個哆嗦,想要當即跪在地上求饒。 卻不料他未再深究,只說:“皇后且好好養著,哪一日痊愈,哪一日就是你們母子團圓之日?!?/br> 預畢深深看她一眼,再不愿多留。 月初顯,萬物沉湎。 陸晟回到乾政殿時,元麒已服過藥,此時正睡得酣暢,小拳頭也松開來,想必是個好夢。 周英蓮奉茶,陸晟與胡太醫在前殿問話。 “皇子如何?” 胡太醫道:“偶感風寒,奴才開了方子,連服三天即可?!币娝南聼o人,他等陸晟閉目不語時低聲問:“皇上,給娘娘的方子還繼續用嗎?娘娘的身體比預料的弱一些,恐怕要減量?!?/br> 陸晟左手撐住額頭,閉著眼,十分疲憊模樣,“你酌情減量,只將她困在長春宮即可。倘若真騰出位置來,也未必是好事?!?/br> 胡太醫心中了然,緩步告退。 不知不覺夜已深,他獨自坐在書案前,輕輕撫著腕子上翠綠欲滴的碧璽珠子,想著那人手上原也有一模一樣的一串,只不過她狠心,走時連一根簪子都沒帶上,怎還記得定情之物。 珠子漸漸被撫得溫熱,他睜開眼,忽而嗤笑,青青第七十一章 她太累了,累得幾乎閉上眼就要長久地昏睡過去,這一刻再也顧不上從前的糾糾葛葛,她的渴望和渴求都憑本能。 于他而言,仿佛憑空多出一只手,突然間緊緊握住他的心,那一刻他腦中空白,連呼吸都停止。 他沒有猶豫,雙臂環繞穩穩將她擁在懷里。 無人發聲,這個擁抱或許根本無關情愛,只是兩個受傷的人再秋風冷雨中尋找安慰與依托。 他說:“我帶你走,青青,我帶你走……” 而她閉上眼,淚落下來,隱匿在他柔軟的衣料間,寂靜無聲。 她只希望這樣安然穩妥的時光,能長一點,再長一點。 夕陽晚照,由秋入冬,日頭也比從前暗淡。 宮墻內,陸晟移駕長春宮,先去西側間看元麒。 轉眼兩個月過去,小家伙又壯士不少,小胳膊小腿胖乎乎惹人愛,任誰見了都忍不住想要伸手抱一抱。 關外速來不抱子,陸晟礙著身份規矩,雖不伸手抱他逗他,但往來探望著實頻繁,有時一天下來要往長春宮內一早一晚跑兩趟,眼看著宮內風向又轉,皇后靠小皇子一朝翻身,如今身份子嗣都緊握在手,真算得上是揚眉吐氣,風光無限。 但宮里面,女人們忙著眼紅,鮮少有人關心皇后實際如何。 眼看著這已經是今日第三回傳太醫,長春宮上上下下都急得眼紅跳腳。 陸晟自乾政殿來,徑直往西側間去,并未驚動太多人,身后只跟一個分秒不離的周英蓮,不聲不響地進了屋,卻發現三個奶娘都不在屋里伺候,只留元麒一個躺在小搖籃里呼呼大睡。 陸晟回頭看周英蓮一眼,目中帶火,周英蓮當下明白過來,悄不聲兒地退出去打算把這西側間里伺候的都拎出來教訓一頓。 為緊著元麒,長春宮的地龍提早燒起來,此時屋里頭暖融融的還算舒服。 陸晟緩步上前,瞧見一只白嫩嫩的小胖子睡得雙頰發紅,也不知夢見什么,睡夢中一只小手還緊緊握成拳頭,一副小將軍模樣。 他看得好笑,忍不住俯下身想去碰一碰小胖子圓嘟嘟的臉,卻沒料到觸手一片guntang,令他也變了臉色,顧不上仍在深睡當中的元麒,大步走到庭中喊,“周英蓮,宣太醫!” 周英蓮正站在奶娘跟前壓著嗓子罵人呢,陡然間聽見這閻羅王似的聲音,嚇得脖子一縮,回過頭苦哈哈望著陸晟,“皇上,太醫院掌院胡大人就在長春宮呢?!?/br> 長春宮前頭正忙得不可開交,皇后忽然心悸,得有人伺候太醫,還得有人去太醫院抓藥熬藥,且皇后跟前片刻離不得人,這又正是個表現的好機會,皇后跟前的掌事宮女滿福不知怎么的被送出宮去,以至于下面人個個都恨不得削尖了腦袋望前擠,就巴望著能替了滿福的差事,好一朝飛上鳳凰枝。 滿院子都是忙得腳不沾地的人,唯獨陸晟一人輕松從容,慢慢從西側見出來,踱到正房,見庭中人來人往穿梭不停,一大幫子人屬劉春眼睛最利,遠遠瞥見一片衣角,立馬跪倒在地,高呼,“奴才給皇上請安,皇上萬福?!?/br> 他這一聲喊,身邊人也都接連下跪,原本嘈雜地前廳忽然沒了聲響,靜得讓人害怕。 陸晟沒理會這些,他腳步不停,后頭只跟著個時刻不離的周英蓮,轉個向便進了皇后寢居。 皇后的屋子還是和從前一般素凈,大約是為博一個勤儉克己的好名聲,多寶閣上連個珊瑚擺件都不設,一眼望過去,仿佛住是個宮中靜修的姑子一般。 進門時太醫院掌院也在,仿佛是剛剛探過脈,正要重開方子。老太醫一見陸晟正要行禮,被他抬手阻了,“皇后的身子如何?” 胡太醫弓著背,斟字酌句地答:“皇后娘娘的病乃郁結所致,非一日之功,也非一日之藥可解,恐怕還需慢慢調理,這是緩癥,宜緩不宜急?!?/br> “嗯?!标戧晌⑽㈩h首,將太醫打發出去,提步望屋內走,一路聽見床帳內傳來衣物摩擦的悉索聲,大約是皇后急于換裝,不愿蓬頭披發示君。 兩側宮女撩起幔帳,原本半躺在床上的皇后這時候卻想起身行禮,陸晟自然不允,卻又是冷著臉說話,“皇后正病著,不必起了?!?/br> 見他來,皇后原本蠟黃無光的臉上總算多出兩分血色,只是她心情復雜,惶惶不安,歡喜當中又帶著自責,“都怪臣妾身子骨不中用,不但未能為皇上分憂,還要勞皇上親自探望,臣妾有罪……” 原本她如此說辭,于公于私陸晟都應當出言安撫,但沒料到陸晟聽完,本就陰郁的臉色更加冷上三分,“方才太醫的話你也聽見了,這病不是一時半會兒能治得好的,朕瞧你這已經亂得沒章法,實不宜再教養元麒,又因他生母身份地位,不堪此用,朕便先將他抱回乾政殿,由朕親自照看,等皇后的病好全了,朕再將他送回來——” “皇上!”她學了十幾年的漢人規矩、德容素養在這一刻全拋到腦后,她早把元麒當自己親骨rou,陸晟要抱走他,那就是在拿刀子剜她的心,疼得她厲聲大叫,“君無戲言,皇上允過臣妾,皇上不可出爾反爾!” 陸晟見她陡然如潑婦一般大喊大叫,不由得皺起眉,但語速仍是不急不緩,“朕方才先去看元麒——” “皇上……” “不過三個月大的孩子,獨自待在屋內,身邊連個照看的人都沒有,朕還沒來得及發火,便發現他額頭guntang,一張小臉燒得通紅?!?/br> 皇后聽得咬牙切齒,“是哪個奶娘同宮女今日當差,竟敢如此怠慢皇子,拖出去,打二十大板!” 陸晟不怒反笑,“今日西側間原有兩位奶娘當差,一個告假去找同鄉商量,要從安陽老家給皇后帶一帖治心悸的偏方,另一個說是懂幾分藥理,被叫去給皇后娘娘看藥材。長春宮是錦繡堆,人人都想在皇后跟前謀一份前程,這原也是人之常情,但倘若越界就該受罰。兩個奶娘朕已命人杖斃,長春宮總領太監劉春,在其位不謀其事,打發去浣衣局當差,至于皇后……” 他的話止于此,欲言又止的姿態幾乎要把人折磨得發瘋?;屎蠹t著眼,賭咒發誓,“皇上,臣妾若知道那起子賤人敢如此對待元麒,臣妾絕不輕饒,臣妾現恨不得扒了他們的筋、抽他們的皮好教他們一個個的都知道厲害……咳咳咳……” 話說得很了,身子卻當不住?;屎髲澫卵魂嚸涂?,聽得陸晟都有幾分心軟,親自伸手將她扶好,面上更多了幾分溫柔之色,“皇后有病在身,難免有顧不上的時候,此時本不該怪罪于你。只不過元麒對朕而言有多重要,想必皇后也清楚,朕老了,再經不起失子之痛,也請皇后體諒朕拳拳愛子之心,勿要與朕計較?!?/br> “可是皇上……元麒也是臣妾的孩兒,臣妾對元麒的愛護之心絕不比皇上少……” “朕方才不是說過,等皇后病愈,朕再將元麒送回長春宮,如此朕與皇后都能安心?!?/br> “皇上……臣妾離不得元麒啊……” “皇后病著,與元麒親近得多了,不怕過了病氣給孩子?皇后不怕,朕怕。儷妃也正病著,若此時將元麒送回去,想必她就連隔著窗子都不敢見的?!?/br> 陸晟的話仿佛將將磨過的刀,狠狠扎在皇后心上,她紅了眼,死死盯住陸晟,“皇上這是說不是親生不知心疼了?元麒雖不是臣妾生養,但臣妾愛子之心絕不比他那一眼都愿看他的親娘少!” “皇后慎言?!彼?,面沉如水,看得皇后也不禁打個哆嗦,想要當即跪在地上求饒。 卻不料他未再深究,只說:“皇后且好好養著,哪一日痊愈,哪一日就是你們母子團圓之日?!?/br> 預畢深深看她一眼,再不愿多留。 月初顯,萬物沉湎。 陸晟回到乾政殿時,元麒已服過藥,此時正睡得酣暢,小拳頭也松開來,想必是個好夢。 周英蓮奉茶,陸晟與胡太醫在前殿問話。 “皇子如何?” 胡太醫道:“偶感風寒,奴才開了方子,連服三天即可?!币娝南聼o人,他等陸晟閉目不語時低聲問:“皇上,給娘娘的方子還繼續用嗎?娘娘的身體比預料的弱一些,恐怕要減量?!?/br> 陸晟左手撐住額頭,閉著眼,十分疲憊模樣,“你酌情減量,只將她困在長春宮即可。倘若真騰出位置來,也未必是好事?!?/br> 胡太醫心中了然,緩步告退。 不知不覺夜已深,他獨自坐在書案前,輕輕撫著腕子上翠綠欲滴的碧璽珠子,想著那人手上原也有一模一樣的一串,只不過她狠心,走時連一根簪子都沒帶上,怎還記得定情之物。 珠子漸漸被撫得溫熱,他睜開眼,忽而嗤笑,“沒良心的丫頭……” 一走兩個月,竟一丁點留戀之意都沒有么? 一走兩個月,竟一丁點留戀之意都沒有么? ☆、第72章 73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