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你!”陸震霆站起來,要發火,無奈又不能沖著娜仁托婭發作,這前后羈絆的,便撂下一句“你好生看管,爺回頭再來”,便甩手走了,把進門前的打算都忘了個一干二凈。 等院子里靜下來,娜仁托婭才走到床邊,看著床上蒼白纖弱的青青,搖頭嘆息,“美人自古是禍水,我呢,卻連當個禍水的本事都沒有,只能坐臺下看戲,好遺憾吶?!?/br> 陸震霆幾乎是落荒而逃。 說到底,他害怕去見青青。此時此刻躺在床上的她就就仿佛是一個錯字,不斷提醒著他的愚蠢與武斷。 想也想不出辦法,他索性一頭扎進揚州美人的溫柔鄉里,來個醉生夢死才好。 服過兩帖藥,第二日晌午,青青總算醒了。 然則卻沒料到,她睜開眼第一個瞧見的人會是娜仁托婭。 “你醒了?口渴了?絨花,快端杯溫水來?!鞭D過身又叫,“絨月 ,你也來?!?/br> 她這一屋子的丫頭,竟沒有一個有好名兒的…… 青青仍在恍惚當中,頭重得很,渾身酸得仿佛被人打斷了骨頭重新接起來,哪哪都覺著不是自己的。 她靠著絨月半坐起來,就著絨花的手喝了半杯溫水,緩一緩,適才找回三魂七魄,抬眼看著站在床邊滿臉堆笑的娜仁托婭,疑心道:“你笑得這樣開心,可是遇上什么喜事了?” 娜仁托婭抬手摸了摸頭上的堆紗宮花,訕訕道:“我這不是見你醒來了,高興么?!?/br> 她純粹胡謅,青青根本不信,略咳了兩聲,牽出手臂一陣疼,等疼過了,忽然問:“他來過?” 娜仁托婭起先一愣,隨即點頭,“你都知道呀?他可著急了,差點兒沒把我拖出去噼里啪啦打一頓。你既知道,怎么也不睜眼和他說說話?我瞧著,他那模樣也不像是裝的,再說了,他何必裝,裝了給誰看呢?我可是抬頭都不敢的?!?/br> 青青略微愣怔,半靠在絨月身上,顯出些許的彷徨與迷惘,不知所措的模樣看得娜仁托婭的心都軟了,只覺得但凡她開口,要她的命都成。 轉念一想,她便開始理解陸晟的不分好歹與胡亂攀扯,什么叫色令智昏呢?眼前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么?她暈乎乎的坐在床邊,自顧自嘀咕說:“我以后得少跟你說話,還得離你遠點兒,省得……” 青青卻忽然說:“你替我叫金達過來,我有話說?!?/br> “哎?你才好呢,跟那個大閹人有什么好說的?!?/br> “我有話要交代?!?/br> 娜仁托婭一撇嘴,“不去!把我當丫鬟差使呢?” 青青歪向床內側,沒精力與她閑扯,“我瞇一會兒,金達來了你再叫我?!?/br> “隨你,反正我不去?!?/br> 青青也不管她,指派絨月慢慢將自己放回床上,只瞇了一會兒就睡了過去。夢里依舊是那個人,板著一張臉,肅穆莊嚴,卻捏著她的手指頭說:“受了傷才老實?朕才不是什么嬤嬤,再亂叫,朕賞你板子?!?/br> 真煩人,夢里也要耍威風。 且等著,有你吃虧的時候。 春天的天氣一日三變,晌午時日頭還好,到了午后竟然起了妖風陣陣,把定在院子中央罰站的金達凍得嘴唇發紫。 金達一早就來了,但娜仁托婭非讓他在外頭站足一個時辰才叫醒青青。 金達哆哆嗦嗦地幾乎是爬進房里,跪在床下給青青磕頭。 青青跟前沒留人,躺著說話不便利,因此長話短說:“之前的事全都打住,我另外有了主意,你和你太爺爺都別插手,老實待著?!?/br> “殿下……太爺爺為了您可是……” “為了我?省省吧,他能在新朝皇帝面前立穩根基,可見也并不是個忠心的奴才,倒不必在我面前演苦rou戲了。你回頭告訴他,我的事他暫不必查收,他那么耳聰目明的,自然一聽就能明白?!?/br> 金達楞得很,沒想過女人的心也和這春天的天氣一樣,一日三變,一時拿不準,支吾道:“這……這……” “你再給王爺帶句話?!彼梦窗l生,聲音帶著少有的沙啞,倒顯出些少年老成來,“跟他說我好了,問他打算幾時來看我?!?/br> 金達這廂便徹底呆了,覺著青青受過一次傷,仿佛是性情大變,整個人都不大一樣了。但主子有話,奴才也只能認下來,聽她一聲打發,乖乖去了。 金達趕去找陸震霆傳話時,他正倚著揚州美人的胸脯聽小曲,聽金達這么一說,當下就讓滿屋子人都停下,坐直身,皺著眉,沉下聲來問:“她說什么?你再說一遍?!?/br> 金達把腰在往下壓一寸,老老實實說:“姑娘問,王爺打算幾時去瞧她?!?/br> 金達的話說完,陸震霆仍是不給半點反應,他仿佛陷入寬廣泥潭,許久都抽不開身,直到身旁的美人問:“王爺,曲還聽嗎?” 他這下管不住脾氣,一腳踹開一只矮凳,“聽個屁!”當下一陣風似的往外沖,沖到一半剎住腳,轉過身又往回走,“今兒天氣不好,還是不見了,明兒再去吧?!?/br> 只不過他再回去,也沒興致聽曲了,呆呆一個人坐著,就瞧見那對姊妹花扭著腰在他面前瞎晃,說了什么他也一句也沒聽進去,現下滿腦子漿糊,真跟個失心瘋一樣。 真到了第二日下朝回來,他又同金達說:“明兒再去吧,今兒有事?!?/br> 一連等了五日,等到青青肩膀的傷已經好了大半,他才硬著頭皮出現在她面前,這會子低頭聳肩的,活活是個被押解上京的囚徒。 作者有話要說: 周四溫泉戲 ☆、第19章 青青第十九章 天氣突然轉涼,陸震霆一早溜進正院時,青青正歪在榻上,半靠著炕桌,手上反復擺弄著一方田黃石。 見他來,也不抬眼,只當沒看見,繼續想著她的心事出神。 陸震霆覺著無趣,硬著頭皮在她腳邊上找了個空位坐下,悶聲道:“你身上可好些了?” 青青仿佛這時才回過神,將手邊的田黃石放下,稍稍看他一眼,“吃過藥,好些了。只是手臂還不大便利,但也不是什么要緊的事,養養就好了?!?/br> “是我……一時沖動……”陸震霆這人,這輩子道歉認錯的次數不超過三回,他不肯認的時候,即便是被人摁著腦袋架著刀都不開口,這回事情還未見分曉,倒先服了軟,實在難得。 “我與他多說了幾句,憑白落了口實,確實是我的過錯,王爺要罰要罵,我都認?!鼻嗲嚅L嘆一聲,似乎疲憊至極,微微粗著眉的神態,讓人看著心疼。 陸震霆連忙說:“你這么說,就是仍在記恨我,是不是?” “你那么能耐,一轉眼就有了新歡,我哪敢跟你見氣呢?” 她這似嗔似怨的,聽得陸震霆的心軟了又軟,當下握住她的手揉了又揉,心上熨帖,口中也殷切,“她們算什么,不過是個消遣玩意兒,怎能跟你比。我心里,總歸是記著你的,如若不然,也不至于氣成那樣?!?/br> “氣成什么樣?生生要活剝了我才解氣?!?/br> “我與你賠罪,心肝兒,你大人大量,定不能與我計較?!?/br> 青青道:“我與你計較,那是為難我自己……算了,我還能離了你不成?這輩子注定是這樣,忍忍吧?!?/br> 陸震霆從背后繞過來,小心翼翼環住她,埋首在她頸間嗅了嗅她身上熟悉的味道,到這一刻才算安心,“這事就算過去了,以后咱們都好好的,回頭等打了勝仗回來,爺再向四叔求個恩典,把側妃的位子給你搶回來?!?/br> 他說的是山盟海誓許諾,她卻將審慎落在“打仗”兩個字上頭,蹙眉問:“前些日子不還說皇上仍在猶豫,怎么這幾日就定下了?” 陸震霆道:“我與六叔一道出征,我做前鋒,他掛帥,不日就將南下。我知道你心里難受,也不愛跟你提這些。外頭打仗都是男人的事,你們女人不必管,我看娜仁托婭對你還挺好,爺走了,將你留在府里也無妨,只一條,不可與她走得太近,她那人,什么烏七八糟的事兒都干得出來?!?/br> 后頭陸震霆再說些什么,她卻是一個字都聽不進去。 青青重新握住那只田黃石,視線落在縱橫交錯的紋路上,怔怔出神。然而像他那樣的人,到底能為她做到哪一步? 又或許這一切本就是按部就班,至于她,只不過是附贈的消遣,聊勝于無罷了。 下了朝,趙如峰被陸晟單獨留下,四周圍自然有同僚投來艷羨眼光,當然,亦不發輕視鄙夷,一個易主之臣,有什么可得意?早該誅他滿門以求心安。 卻又忘了,當今皇上也曾經是隆慶的臣,還是個不入流不被看進眼里的外族之臣,要誅得先誅了陸家。 乾政殿里,小太監給陸晟與趙如峰各自奉了茶,再悄無聲息地退出去。 兩人聊了聊南方戰事,趙如峰知道自己身份尷尬,決不能行差踏錯,因此比旁人更用功,今日在陸晟面前對答如流,更給自己多添兩份青睞。 正談到太子的下落,自鳴鐘突然間響起來,眨眼便到了該傳膳的時候,趙如峰打算告退,卻聽見陸晟忽然開口道:“慧嬪這陣子身體不大好,朕讓太醫瞧過了,大約是個寒癥,朕看她郁郁寡歡,心里也不大痛快,她自進宮來多年不曾與家人相見,這幾日你們準備準備,讓家里長輩進宮來勸一勸?!?/br> 皇上給了天大的恩典,趙如峰自然是磕頭謝恩,但出了宮,卻越想越不對勁,寒癥是什么病癥?女人得了這個,還有什么指望?陸晟這沒頭沒尾的恩典,到底是恩賜還是敲打? 其中到底如何,看來只有母親見過姑姑才有分曉。 到了月末,天氣仍不見好,仿佛重新入了一回冬,風吹寒樹瑟瑟顫。 青青早已回了玉笙院,這日正窩在炕上用將就著用未受傷的右手握住刻刀,一筆接一筆在田黃石印章上刻字。 她的神情算不上認真,更可說是輕慢。仿佛從未將這只章子放在心上,只當是從前向老嬤嬤交功課,敷衍了事。 這下晌午還沒到,章就已經刻完了,春桃偷眼看過去,原來是“鳳引九雛”四個字。但她還沒來得及收回視線,青青便已抬頭,狀似無心地扔給她,“刻的不好,你收著吧?!?/br> 春桃稍楞,又聽她說:“怎么看都不如意,往后都不要了,你拿去壓箱底墊桌角,再不濟抵門也使得?!?/br> 春桃接過來,細細看一眼才道:“奴婢覺得極好,姑娘不喜歡,奴婢就先替姑娘收著,指不定哪一日姑娘便喜歡了呢?!?/br> 青青輕哼,“你這人,還真是會說話,方的都能讓你說圓?!?/br> 春桃正要推辭兩句,陸震霆卻忽然來了,他穿著朝服,大馬金刀地往炕上一坐,接過青青手邊的茶一仰頭就喝了個干干凈凈。 “今兒出征的旨意下了,下月二十五領兵南下?!?/br> 這時間在她意料之中,她抬手替陸震霆倒上一杯熱茶,溫聲道:“王爺要去捉我兄長,我也沒什么話可說,你就當我人笨,什么都聽不明白吧?!?/br> 陸震霆道:“你是七巧玲瓏心,你要是笨,世上哪還有聰明人?!鞭D一念,又道,“開戰前,照例要行獵祭旗,四叔下旨,三日后皇親都去太華山圍獵,你也跟爺一塊兒去?!?/br> 青青皺眉,“外頭冷嗖嗖的,我去做什么?我又不是男人,能彎弓射箭,獵鹿追狐?!?/br> 陸震霆燦然一笑,“你若是男人,爺可要愁死了。你去原不打緊,不必你真去騎馬射箭,暨陽宮不遠就是礬山行宮,那的溫泉出了名的好,你定然知道的比我清楚?!?/br> “溫泉?” “圍獵祭旗后,隨行親眷都歇在行宮,我瞧你體寒,去溫泉里泡泡興許能好?!?/br> 青青愣了愣,下意識地抓緊了袖口,轉念又覺得自己想得太多,與其凡事畏畏縮縮的,倒不如隨它去,總不能苦得過暨陽宮當小仆一樣的日子。 三日后,青青坐著馬車,領了春桃與秋菊兩個一并出發。 自京城至太華山的路再走一遍,兩回都是決定她命運的路程,這一回又不知會令她向何處去。 她茫然地等著,受陸震霆安排,徑直被送到礬山行宮。 隆慶將行宮修得富麗堂皇,一處居所配一處溫泉池子,冬天則最佳,人在溫泉水中,不著片縷,遠望蒼山覆雪,萬徑蹤滅。 青青與自己下完一盤棋,再一抬頭天便黑得徹底,外頭也傳來嘈雜人聲,顯然是男人們行獵歸來,正在前頭大開宴席。 她直起腰,臉上露出些許疲態,春桃便說:“姑娘乘了一日馬車,想是累了,不如去池子里泡一泡,早些歇息?!?/br> 她估摸著陸震霆肯定還要鬧上好些時辰,她這會兒能睡一刻是一刻,便點了點頭,由春桃服侍著將長發挽起,再一件一件剝落了滿身衣裳,露出白璧無瑕的后背,慢慢踏入池水當中。 天氣冷,她又素來畏寒,剛一入水便覺著渾身都舒展開了,懶懶趴在赤壁上,長舒一口氣,想著小時候也曾來過此處,卻早已經不記得溫泉水是什么滋味,全然未曾發覺春桃的離開,以及危險的畢竟。 夜幕下沉,孤燈昏聵,溫泉升騰起的霧氣令山中似仙島。 她身后忽而傳來潺潺水聲,想要回頭卻突然被人按在池壁上。 “你若是叫出聲,朕就只能殺了你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