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節
鴻?。骸啊?/br> 鴻俊回頭看莫日根,再轉頭看李隆基,隱隱約約生出不祥預感。 “什么時候開始這樣的?”鴻俊瞇起眼道。 “兩年前?!睏钯F妃泫然道。 “你哥呢?”鴻俊不禁又問。 “這事兒與他沒有關系……”楊貴妃顫聲道,“大哥不是妖怪!鴻??!你不能怪他!” “我知道沒有關系?!兵櫩〈鸬?,“生老病死,乃是天道?!?/br> “朕沒有老!沒有老!”李隆基倏然間歇斯底里,怒吼道,“召集六軍!隨我剿去太平公主!牡雞司晨!這江山!絕不容毀在她們手中!” 莫日根也看出,李隆基竟是癡呆了。 第175章 皇室遷都 鴻俊就這么靜靜看著李隆基,對這名老人充滿了陌生感, 畢竟三年前, 他在驪山行宮中見天子親征,遠遠不像今日這么老態龍鐘,每次來到金花落覲見時, 李隆基雖漸現頹老之態, 卻也不像眼下如此明顯。 鴻俊在醫書上讀到過, 人間有病癥老來昏聵, 被稱作“失魂忘語癥”,時而將回憶統統忘得干干凈凈;時而脾氣暴躁, 不問緣由便獨斷專行……而李氏一族自李淵起, 偌大皇族中, 便似乎常出現家族病史。 楊國忠縱有通天之能,人間天子乃紫微星托生, 一條妖蛟也決計無法毒害人皇。 “李景瓏?!崩盥』崭恢? 緩緩道,“你往黃河去, 召那黑龍出來, 為朕助陣?!?/br> 莫日根不答,瞇起眼仍在思考, 李隆基突然大怒,吼道:“反了!反了!你們一個兩個,都有不臣之心!尤其是你!李景瓏!來人——!給我拉下去——” “陛下息怒!”楊貴妃慌忙拉著李隆基袍袖,李隆基欲持劍斬鴻俊二人, 卻又重重跌坐回去,只不住喘氣。 “父皇!”此時李亨帶著一眾官員進了金花落,李隆基怒道:“兵呢?!朕讓你去點兵!” 李亨身后大臣零零落落,只有一名高力士說得上話,余下俱是些近臣內侍,以及大理寺黃庸,六軍統領竟無一人在場。 鴻俊再遲鈍也能感覺到,兩年未見,李隆基竟已接近眾叛親離。更何況稍微有點眼色的大臣也能看出李隆基病重,一世英杰,臨到老時,竟只有一個楊玉環守在身邊。 然而想到被斬首的高仙芝與封常清,此刻他面對李隆基,竟是再同情不起來。 “雅丹侯病重?!崩詈喑娙苏f,“副使莫日根承諾,會盡力掩護全長安的百姓撤離?!?/br> 黃庸萬萬沒想到,當初被所有人一致不看好的李景瓏與驅魔司,在這國難當頭時,竟成為他們唯一的救命稻草。李亨又鎮定道:“各位,不妨現在馬上安排,全部撤離長安?!?/br> “撤去何處?”高力士哆嗦道,“長安就不能守了么?” “守不住了?!蹦崭谅暤?,“愿留的請便,就以親征之名,請六軍護送皇室暫時遷都?!?/br> 李亨深呼吸,說:“且先兵分兩路,朝廷遷往靈武,等待郭子儀將軍回來勤王;六軍護送陛下,撤入巴蜀?!?/br> 黃庸忍不住道:“若安祿山渡黃河而來,又當如何?” “那便再撤?!崩詈嗬淅涞?,“撤往涼州,直至李景瓏醒來,能妥當對付安祿山為止?!?/br> 靈武距離長安不遠,有黃河天險守護,撤往西陲,是最好的辦法。然而若驅魔司收拾不下安祿山,叛軍再度西來,就只能撤往涼州了。再撤,則只能撤出關外……眾臣想到此處,不禁心生一股荒唐感。 “朕要親征……”金花落中榻上,傳來李隆基頹老之聲,眾人卻只得充耳不聞。 “動身罷?!崩詈嘁黄持虚?,目光掃過楊玉環,冷漠說道,“孔鴻俊,你答應我,定守護父皇撤出長安?!?/br> 鴻俊倒是不擔心李隆基,畢竟他雖然老了,卻還是紫微星,妖怪再怎么樣也不敢直接攻擊他,便“嗯”了聲。眾臣紛紛散了,李亨正要離開時,楊玉環卻說:“殿下請留步,臣妾有幾句話想說?!?/br> 鴻俊正要請楊玉環動身,聞言便停下腳步。 “棄都城而去,宗廟、社稷怎么辦?”楊玉環道,“若安祿山效法董卓,李唐宗廟一朝盡毀,你父皇他日九泉之下,如何見列祖列宗?” 李亨被楊家欺壓已久,歸根到底仍因楊玉環,楊國忠派系方在朝中得勢,如今老父失魂忘語,雖情知不與楊家相干,乃是自然現象人力不可違,卻終究無法說服自己,減輕幾分對楊玉環的厭惡感。 “民為重,社稷次之,君為輕?!崩詈喑谅暤?,“李家列祖列宗,還被你們這群妖怪斗法羞辱得不夠么?!” 楊玉環聞言色變,鴻俊聽不下去,正要出言勸阻之時,楊玉環卻一改溫婉神色,厲聲道:“太子殿下若疑心我是妖怪,不如令驅魔師一試便知。若我身為凡人又如何?” 李亨心中郁火已到了極限,瞬間以手按太子劍,鴻俊馬上轉身,擋在楊貴妃身前道:“太子殿下!” 李亨沉著臉道:“讓開!你是誰的部下,自己心里清楚!” 鴻俊絲毫不讓,莫日根卻以一手按住太子手背,冷冷道:“殿下?!?/br> 六軍喧嘩,盡將“妖孽作亂、毀我大唐江山”掛在嘴邊,楊家與軍中所積矛盾更是日久,李亨則早就動了殺楊玉環的心思。 “這天底下,如今只有她在伺候你的老父親?!兵櫩≌f,“你拔劍試試看?” 驅魔司中個個都是硬骨頭,莫日根、李景瓏等雖硬氣,卻終究是紅塵中人,來了個不食人間煙火的鴻俊,李亨才總算見識了。忽想起從前聽說過,楊家與孔家素有淵源,這口氣只得硬生生吞下。 楊玉環站在鴻俊身后,絲毫不懼,冷聲道:“祖宗的靈位,須得遷走,否則來日不僅你父,連你也無顏見地下先祖?!?/br> “派人去辦……”李亨朝莫日根說道。 楊玉環又道:“凌煙閣先烈靈位,也須得一并取走?!?/br> 李亨閉上雙眼,深呼吸,按著劍柄的手不斷發抖。 “我去吧?!兵櫩〕瘲钣癍h道,“你讓皇帝準備出發?!?/br> 楊玉環又道:“宮中、民間,各大臣家眷、婦孺等,須得派內侍護送,否則亂軍之中,兵荒馬亂,恐怕橫受折辱?!?/br> 李亨沉聲道:“我寫一手諭予你,著人去辦,還有沒有?” 楊玉環靜靜看著李亨,氣氛緊張無比,許久后,楊玉環方輕輕地說道:“沒有了,你爹尚清醒時,從來便是屬意你的。曾經一應水火不容、唇槍舌劍,俱著落我大哥頭上,乃是我楊家挑撥離間,致使處處排擠,橫生枝節?!?/br> 鴻俊聽得心里突地一跳,楊玉環這話未免充滿不祥之意,仿佛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李亨仿佛明白了什么,轉身離開,不再多說,臨出金花落前,楊玉環最后說了一句:“這么多孩兒中,你爹談起你時,總是不一般的。他這一生……” “我會孝順他的?!崩詈鄾]有再讓楊玉環說下去。 “一言為定?!睏钣癍h又道。 莫日根朝鴻俊使了個眼色,楊玉環低聲道:“可惜今日沒有準備糕點予你吃了,鴻??;昔年孔大夫救了我性命,如今竟又是他的孩兒救我一命,只不知何日方能償還你孔家的恩情?!?/br> 鴻俊安慰道:“會好的,貴妃,動身罷?!?/br> 楊玉環召來內侍,攙扶老邁的李隆基往后殿去,鴻俊與莫日根穿過花園出來,鴻俊說:“我去凌煙閣?!?/br> “還去什么凌煙閣?”莫日根有時候當真受不了鴻俊,答道,“隨口答應一句,去不去有關系嗎?這火燒眉毛的?!?/br> 鴻俊欲言又止,莫日根每到這緊要關頭,總覺得自己不懂鴻俊,然而日漸相處,往往又總覺得鴻俊以他獨有的原則與執著,仿佛用簡單的雙眼,窺破了世間太多的大起大落。話到嘴邊,反而又再三斟酌,收了回去。 “好罷?!蹦崭詈笳f,“快去快回?!?/br> 鴻俊點頭,說:“回去照看好景瓏,一送他們出城我就馬上回來?!?/br> 鴻俊與莫日根在御花園中別過,分頭前去辦事,凌煙閣在興慶宮西北,昔年大唐江山初定,李世民建此二層小閣樓,內里供奉開國功臣畫像與靈位,后歷任國之重臣又時不時被請入供奉,然則到了武周定址神都洛陽,已不再在意凌煙閣。如今則是蒙塵的兩層小樓。 鴻俊以飛刀斬了鎖,走進那光線昏暗的樓中,正要取下畫像時,背后忽一個聲音道:“怎么不陪著你相好的?” 鴻俊一聲驚呼,轉過身時,竟見青雄依舊是那模樣,站在朦朧日光下,半身赤裸,穿一條深棕色長褲。 “青雄!”鴻俊萬萬未料,會在此刻碰上青雄,快步上前,一時仿佛回復了昔年的小孩兒心思,只想往他身上撲。然而剛跑出一步,便覺怪不好意思的,說,“你……你怎么來了?” “來看看你?!鼻嘈郾彻獾纳碛爸茉夥路鸢l出柔光,說,“你爹讓你回曜金宮去,今日便放下人間,跟著我走,你走不走?” 鴻俊有太多的話想問他,未想青雄卻先發制人,重提此事。 “我快死了嗎?”鴻俊突然問。 青雄端詳鴻俊,他的眼光,與往昔渾然不同,仿佛透過鴻俊,在看另一個人。 “你從小就是很聰明的?!鼻嘈壅f,“大巧若拙,大智若愚,誰待你好,誰待你不好,你心里從來都記得?!?/br> 鴻俊沒有回答,哪怕連青雄現在看他的眼神,他也能隱約感覺到:他看的不是自己,而是許多年前,與他有著手足之情的父親——孔宣。鯤神能預知未來,想來也能推斷他的生死,也許青雄今天前來,正是為了見他最后一面。 “我爹呢?”鴻俊突然問。 “他說,你不跟他回家?!鼻嘈畚⑽⒌匦α似饋?,說,“他不想再見你了?!?/br> 鴻俊怔怔看著青雄,青雄又長吁一口氣,如同放下心頭大石,良久后說:“鴻俊,你長大了?!?/br> 鴻俊沉默以對。 青雄又說:“你說放下就能放下,選了李景瓏,就永不回頭。你與你爹當年,果真像極了。如今的你不再是當年被重明趕下太行山,哭哭啼啼的你了。后悔當初這么想來人間不?” “不后悔?!兵櫩∥⑽⒁恍?,答道。 青雄伸出手,挑起鴻俊的下巴,沉吟良久,最后輕輕地摸了摸他的側臉。 “從此,你得一個人走了?!鼻嘈塾值?。 “我從來就是這么想的?!兵櫩〈鸬?。 青雄剎那散開,化作無數光點飛散,席卷,滲出凌煙閣去,這二層閣樓頂端,坐著一名身穿火紅王袍,頭發猶如燃燒的烈焰的王者,一雙金曈望向遠處,正朝長安蔓延而來的滾滾黑云。 驅魔司中庭,陸許將昏迷不醒的李景瓏抱上車去,突然停下動作,望向巷內不知何時出現的那中年人身影。 驅魔司內,正在討論戰術的裘永思等人亦突然停下聲音,紛紛起身。 “你是怎么進來的?”裘永思眉頭深鎖,冷冷道。 “鎖門符乃是根據鎮龍塔中空間符所改?!睏顕液谜葡?,微微一笑,“對旁的人來說興許是結界,又如何擋得住我?” 眾驅魔師頓時如臨大敵,暗地里運起法術,楊國忠卻已看穿了他們的動作,笑道:“上回大明宮中,各位高招層出不窮,已把我給打垮了,要將我抓回鎮龍塔去,不必再大動干戈,仙尊只要出手,我是逃不掉的?!?/br> 說著,楊國忠隨意一瞥池塘邊的鯉魚妖,鯉魚妖瞬間彈跳出水,一路小跑,躲到裘永思身后。 “獬獄?!濒糜浪挤炊α似饋?,抖開手中折扇,站在一群驅魔師身前,揶揄道,“你這捅出來的婁子,可不好收拾吶,你似乎不大了解我,我這人總喜歡反其道而行之,譬如你覺得我今天一定不會將你緝拿回塔,我偏偏就得動手?!?/br> 說著,裘永思一手抖筆,答道:“無論你再說什么,今天是絕不可能放你走的?!?/br> 裘永思筆鋒中瞬間淌出如同流水般的發光符文,一剎那繞著楊國忠全身,開始旋轉。 楊國忠負手而立,卻十分自信,說道:“再做個交易如何?” 阿泰冷冷道:“上回跟你做了筆交易,差點就被你坑得傾家蕩產,可不能再信你了?!?/br> “將我扣住?!睏顕艺f,“若再不信我,隨時把我抓回塔去罷了?!?/br> 話音落,裘永思的符文已“嗡”一聲成形,朝著楊國忠收束,化作三道藍色光環,將他牢牢捆住。 楊國忠被這么一捆,頓時一個趔趄,往前跪倒在地。裘永思手中持符,眉頭深鎖,那道符無論如何貼不上去。而只要符紙一貼,降龍法陣發動,楊國忠就會被直接傳送回鎮龍塔里,再逃不出來了。 “動手??!”陸許催促道。 楊國忠沉聲道:“你貼上這符,興許便錯過了解救你同伴的機會。這還不算,一命還一命,現在將我扔進鎮龍塔深淵中,可就再無人能救你性命了,裘、永、思?!?/br> 裘永思拈著那符的手指輕輕發抖,幾次欲貼上楊國忠額頭,然而最后,他鬼使神差地收起了符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