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節
老室韋王卻又說:“你們與安祿山,不是站在一邊的?” “二哥三哥都去打仗了?!币幻贻p人突然用漢語開口說,“你想殺死自己的兄弟?” 鴻俊驀然想起,安祿山的聯軍之中就有室韋軍,這么說來,莫日根豈不是要與自己的兄弟對上? 莫日根也用漢語生硬地回答道:“我們是驅魔師,不管凡人的戰爭?!?/br> 隨之他的父親“呸”地吐了口水,鴻俊隱隱意識到不妙了,只聽老族長用室韋話說了句什么,想來是嫌棄他們全是妖怪一類的話,這下便戳爆了莫日根,父子倆劇烈爭執起來。 莫日根與父親爭執得面紅耳赤,聲音也越來越大,鴻俊忙說:“根哥,別吵了?!?/br> “走!”莫日根起身,鴻俊正吃了一半,哀嘆打雷都不劈吃飯人,居然還能這樣?他只得將吃的先放下,跟著莫日根出去。然而天已黑透,這時間出去,又要在野外留宿,只見一室韋王妃追出來,朝莫日根說了幾句什么,話中既有懇求,又有責備,莫日根方xiele氣。 “怎么辦?”鴻俊是完全聽莫日根的。 “走吧?!蹦崭櫩≌f,“先睡一夜,明天再動身?!?/br> 王妃又讓人過來,要伺候二人,莫日根卻擺手道:“我知道自己房間在哪兒?!?/br> 鴻俊從認識莫日根那天起,便常聽莫日根提及家中四名弟弟,被帶到族中時,莫日根已有十六歲,幼弟們的武功、讀書,俱是他一手所帶,孰料今天前來一看,親人們似乎絲毫不尊重他。 “阿史哲從前喜歡和漢子扎堆?!蹦崭嘈Φ?,“當年我說過他一頓,沒想到現在打臉了。乞羅兒聽他娘的,他娘一直不喜歡我?!?/br> 莫日根將鴻俊帶過城堡走廊,兩人回到房中,房內有一地毯、一吊床,墻上掛著弓箭,除此之外就是個架子,架上擱著不少北朝的書籍,除此之外便是獸頭骨,再無擺設。 鴻俊征得同意,翻了下書,莫日根翻身躍上吊床,修長兩腿搭著,晃來晃去。讓鴻俊睡地毯,兩人先這么湊合一夜。 “別看了?!蹦崭婙櫩∵€在翻書,說,“晚上讀書傷眼睛?!?/br> 鴻俊便將書收了起來,說:“其實你的弟弟們都喜歡你的?!?/br> 莫日根無奈道:“別安慰我了?!?/br> 鴻俊說:“真的,我能感覺到,他們看我的眼神,都在吃醋?!?/br> 莫日根:“……” “還好陸許沒來?!兵櫩∮肿匝宰哉Z,翻了個身,說,“你還是別帶他回家了,否則一定會吵起來?!?/br> 莫日根待再問下去,鴻俊卻因一路跋涉,總算睡了張像樣的床,早已困得不行,就這么睡著了。 潼關暗夜。 李景瓏扶著墻壁,在黑暗里行走,一年中最寒冷的時候已過去,春天來了。驅魔師們都已睡了,陸許則睡眼惺忪地在后頭跟著,隨時提防著李景瓏別學走路不成,把自己摔骨折了。 “回去睡罷?!崩罹碍囌f,“差不多了?!?/br> 陸許也不答話,只是這么看著李景瓏,李景瓏已能扔開拐杖,自己慢慢地走了。 李景瓏又問:“鴻俊讓你照顧我?” 陸許還是沉默,事實上他在驅魔師同僚們的面前話一直很少,唯獨與鴻俊才無所不談。他知道李景瓏每走一步,都在忍耐著劇烈的疼痛,尤其剛結束臥床的那幾天。 李景瓏又自言自語道:“你和鴻俊哥倆倒是感情挺好,當初我還想過……” “為什么?”陸許突然說。 李景瓏茫然地回頭瞥陸許,陸許皺眉道:“為什么像你們這樣的人,要去替天地生靈贖罪?” “我是替自己贖罪?!崩罹碍圇鋈坏?,“你不懂的?!?/br> 陸許突然說:“但這一切都緣因魔種而起,想留下自己喜歡的人,這有錯么?你又不知道這樣會害死他的爹娘,自責又有多大意義?” 倏然間李景瓏眼中充滿了震驚,顫聲道:“你……你都知道?” “我問你呢?!标懺S說,“你還沉湎在自責里,走不出來嗎?” “你不懂!”李景瓏惱怒地答道,“你偷看我的夢境?!”說著李景瓏額頭冒汗,加快了腳步,要甩開陸許。 陸許道:“想太多了罷,誰要看你的夢?” “那你……”李景瓏再次怔住,繼而想到另一個問題,若陸許不是從自己內心所知,只有另一個途徑。 “他都知道?”李景瓏顫聲道。 陸許沉默地看著李景瓏,李景瓏正欲再問,突然間奔馬穿過長街,馬上之人一身官服,竟是朝廷來的信使。 李景瓏一凜,望向信使離開的方向,陸許還要說時,李景瓏卻道:“帶我過去?!?/br> 陸許:“你是凡人,我不能讓凡人騎?!?/br> 李景瓏:“連莫日根都可以!” 陸許:“他是他我是我,反正我不行?!?/br> 李景瓏:“快點!興許有重要情報!” 陸許皺眉打量李景瓏,李景瓏焦急道:“快??!” 陸許十分不情愿,卻違拗不過李景瓏,只得變成白鹿,載著他跟在那信使身后,前往潼關衛府。衛府中一時燈火通明,兩人到得書房外,李景瓏示意切不可驚動了高仙芝,與陸許二人躲在書房外,屏息靜聽。李景瓏聽力本來就好,然而高仙芝一聲怒喝,已清晰傳來。 “豈有此理!當真是昏君!” 第161章 夢之所引 高仙芝端坐書房中,氣得不住喘息, 那信使急促低聲道:“朝廷上已吵翻了天, 陛下要治您與封將軍撤兵之罪,連哥舒翰大人亦……亦……” “郭子儀如何說?”高仙芝沉聲道。 信使明顯是高仙芝來往長安與邊關的信報,高仙芝經營多年, 朝中自然安插了不少眼線, 一有消息, 便火速送來。 “小的實在不清楚, 楊相讓你二人趕緊離開?!毙攀沟?,“否則一旦邊令誠持陛下手諭抵達潼關, 只恐將有不測!” 半月前, 涌入潼關的流民與敗軍大批抵達長安, 一時長安城中呼天搶地,人心惶惶, 更有大批西撤的官戶向朝廷哭訴。兵部始終按著軍報未發, 李隆基此刻方知高、封二將棄陜郡,回守潼關, 當即震怒。朝中多年來, 與高仙芝、封常清交惡者眾,其中不乏落井下石者。 當日朝會, 眾將仔細分析后認為陜郡并非不可戰,高仙芝撤軍為保萬全,實則過于小心謹慎。又有一名喚邊令誠的,曾在高仙芝麾下當差, 當初因遭高仙芝鞭打而心懷怨恨,于是李隆基便聽信jian佞所言,令邊令誠帶著諭旨,往潼關問罪。 高仙芝當初與楊國忠交好,但如今楊國忠在朝中的地位已岌岌可危,再說不上話。 李景瓏眉頭深鎖,只恐怕這也是楊國忠計策中的一環,潼關守將一旦當了逃兵,安祿山勢必將長驅直入。如今被派來問罪的特使督軍已在路上,明天便將抵達潼關,當真逃也不是,守也不是。 “讓他來!”高仙芝怒道,“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我倒是要看邊令誠能如何?” 李景瓏幾乎就要闖進去,卻終于忍住。 “邊令誠是誰?”陸許小聲問。 “回去,走?!崩罹碍嚨吐暤?,“做好準備,明天過后,這一仗免不了了?!?/br> 邊令誠要朝封常清、高仙芝直接問罪,卻守不住潼關,李景瓏猜測十有八九,邊令誠要以李隆基之名,催促高仙芝出戰,奪回陜郡,打退安祿山。 黑夜里,鴻俊驀然醒了,一身汗水濕淋淋的,里衣貼在背后。 自從離開洛陽之后,鴻俊每天都在做夢,無數噩夢層出不窮,陸許竭盡全力,只能讓他從噩夢中驚醒之際不那么痛苦。但夢依舊還在,他沒有告訴莫日根,僅一路忍受著,事實上大部分時間他甚至不愿睡覺。 但這一夜里,他做了一個非同尋常的夢,夢見狼群正在啃噬一具枯骨,將所余無幾的rou分而食之。周遭盡是室韋族西南方的大草原,這是他一路北上,尚未夢見過的。而且那枯骨正在散發著陣陣魔氣。 “夢見什么了?”陸許的聲音在耳畔說道。 鴻俊嚇了一跳,險些大叫出“鬼??!”陸許馬上說:“噓,別吵醒了那家伙?!?/br> 鴻俊不住喘息,陸許又說:“我沒死,別擔心,現在只有你能聽見我?!?/br> 鴻俊心中動念,陸許便感覺到了,又說:“不好意思,知道了你的心事?!?/br> 鴻俊馬上擺手,示意不要緊,陸許感覺到了他的心思,說:“你感覺到了室韋里某個人的夢?!?/br> 鴻俊心道:就在剛剛,那魔氣則變得愈發明顯。雖然急著盡快回潼關去,但與天魔有關,又是根哥家里,絕不能置之不理…… 陸許道:“我知道你想多管閑事,出去看看罷?!?/br> 于是鴻俊輕手輕腳地起床,看了看熟睡中的莫日根,起身開門出去。 陰暗的走廊里,那遠方飄忽的魔氣更加明顯了,鴻俊伸出手,發現自己與這魔氣之間有著冥冥中的某種感應,仿佛只要驅使體內的魔種,這流動在天地間的魔氣便會將自己當作漩渦中心,隨之聚集過來。 “你怎么會出現在這兒?”鴻俊說。 “夢境法術?!标懺S答道,“白鹿能在所有人的夢里隨意穿梭,但對你來說是特例,為了保護你離開噩夢,你的夢境里有我留下的印記,所以我能隨時進來?!?/br> “怎么不早來!” “除非不得已,我不想打擾你?!标懺S說,“畢竟有些人不太喜歡被窺探內心,像那誰……算了?!?/br> 鴻俊對陸許從來就沒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或者說他對每個人都一樣,任何人哪怕讀他的心,讀到的也是坦坦蕩蕩、光明磊落。他也從不忌諱別人猜到他的心事。 鴻俊又問:“潼關情況如何?” 陸許沒有告訴他情況不妙,只答道:“還行,前面有扇門……” 他沿著那能量的流動走去,穿過陰暗的走廊,用飛刀斬斷一道門上的鎖鏈,穿過連接城堡間的石廊,見鐵鏈便輕輕斬開,避開巡邏的室韋守衛,來到中央石堡的高處。 “你能進根哥心里么?”鴻俊問。 “誰要進他心里?!标懺S隨口答道,“他那么小心眼?!?/br> 鴻俊笑了起來,說:“太好了,你該早點兒來……” “當心點?!标懺S低聲道,“不必開口,你只要想事情我也能知道?!?/br> 鴻俊看見陸許就在自己的身邊,興許是陸許為了不讓他覺得奇怪,使用法術制造出了一個幻覺,這個幻覺能夠穿過門與墻,確實非常像鬼。 熏香味越來越重,混合了藥材燃燒的氣息,一扇門半掩著。 只見室韋王躺在榻上,閉著雙眼,一名渾身披毛皮的曼妙女子跪在他的身前,念念有詞,室韋王不住抽動,仿佛正經歷著一場恐怖的噩夢。女子低聲吟誦咒文,聲音時高時低,鴻俊定睛看,只見室韋王身上散發出陣陣黑氣。 “這誰?”陸許問。 你公爹。鴻俊心想。 陸許:“……” 先前發生的事陸許始終不知情,只因這夜他終于沒忍住,直截了當地告知了李景瓏一部分內情,過后忍不住開始后悔一時逞快意多嘴。想來想去,決定先知會鴻俊一聲,沒想到進了鴻俊的夢境后,卻發生了這奇怪的事。 “別碰到門!”陸許見鴻俊總是大大咧咧的,忙提醒道。 鴻俊一時驚訝無比,身形朝內傾了些許,推開木門時,發出聲響。然則倏然間那女子停下了吟誦,轉頭望向門外。說時遲那時快,一只手捂住了鴻俊的嘴,帶著他飛速朝后一轉,消失在走廊里。 女祭司懷疑地走向木門,朝外張望,再將木門關上。 莫日根與鴻俊在長廊盡頭陰暗處對視,破曉時分,曙光照了進來,陸許說:“我走了,你們謹慎點兒,別告訴那蠢狼我來過?!?/br> 鴻俊心想別走!但陸許已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