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節
“不打緊?!饼埻醮鸬? “前方就是深淵了?!?/br> 他們已飛過最初鴻俊與裘永思抵達時的雪山, 來到那碩大的深淵裂谷前, 鴻俊忍不住朝下看, 瞬間險些掉下去。 “當心——” 龍王提醒道,裘永思抓住了鴻俊。 然而鴻俊朝裂谷中望去時, 突然間仿佛看見了那最深處, 出現了微弱的閃光。那閃光就像暗夜里遠方樹叢中的螢火, 只是稍微一閃。 “那是什么?”鴻俊問。 裘永思說:“你看見什么了?” 龍王疑惑想低頭,兩人忙一起大喊。 “哇啊啊——別低頭!”裘永思正攀在它的龍角上, 隨時可能被它抖下去。 “到了?!饼埻跽f。 光柱已越來越近, 清晰可見,鴻俊望向一片雪原中央, 那里出現了一個巨大的傳送陣, 傳送陣竟是十分眼熟。 鴻?。骸斑??” “不錯?!濒糜浪夹Φ?,“我在第九層里學到了這法陣, 驅魔司的結界,也是這么來的?!?/br> 難怪——鴻俊忽然想起九尾狐所畫的陣法。 “獬獄用的也是……”鴻俊驚訝道,“你當時居然這么鎮定,什么都沒說!” 裘永思道:“烏綺雨所用的傳送法術, 一定是獬獄所授,我發現這個后告訴了長史,長史據此判斷,獬獄也許仍在長安?!?/br> “抓緊了!”龍王喝道,“我們上第三層去!” 緊接著龍王猛地加速,沖進了藍色光柱之中,轟然射向天頂,鴻俊與裘永思各自緊緊抱著一邊龍角,連聲大喊。 “我們得走了?!崩罹碍嚦Q說,“必須盡快解決此地,回到人間去?!?/br> “距離你們進塔,外頭已過了大半月?!币Q說。 李景瓏自打昨天從船上下來就沒睡過,頗有些疲憊,阿史那瓊說:“休息會兒罷?!?/br> “能走?!崩罹碍嚧蚱鹁竦?,“先找到鴻俊再說?!?/br> “我將你們送到第八層去?!币Q說,“依次往下,通道已被獬獄打開,找到永思后,他自然能帶你們上來?!?/br> 李景瓏與阿史那瓊站在塔中塔的底部符文法陣上,噎鳴聲音自塔頂傳下,說道:“我還能再堅持三日,務必在三日內歸來?!?/br> “什么?!”兩人齊聲大喊道。 然而噎鳴說完這句,法陣便隨之一閃,將兩人傳送下去。 天寶十三年秋,夜,長安。 數場雨一下,長安便涼快下來,秋高氣爽,明月長空,全城一片寂靜。 楊貴妃洗漱過后,落寞地看著秋天里的興慶宮庭院,自壽誕之后,楊國忠無故失蹤的傳聞已傳得沸沸揚揚,她特地在李景瓏出發前,往驅魔司拜訪了一遭。得到的答案,則是兄長已死,一只妖怪取代了他的身軀——正如大姐虢國夫人一般。 但李景瓏答應會守口如瓶,并配合太子行動,給楊國忠一個較合適的歸宿。這歸宿唯死則已,但至少死得體面。 楊家已出了兩只妖怪,她甚至不知道這是命中注定,還是巧合使然,雖然李景瓏一再保證,余下的楊家人中不會再出這等事。卻讓她再看自己的兩名jiejie:韓國夫人與秦國夫人時,眼神中帶著驚疑與猜懼。 久而久之,每個深夜中,她都看見虢國夫人的影子,仿佛立在她的床頭,令她魂不守舍,長此以往,簡直要將她折磨瘋了。李隆基則從不在她面前提起她的兄長,她只得忍著淚,終日強顏歡笑。 這究竟是怎么了?楊家為何如同中了詛咒一般,這是她的痛苦,也是家族的痛苦,回想當初,生父楊玄琰曾任蜀中司戶。而后下獄,病重時將一眾兒女召去,隔著鐵床,囑咐他們須得彼此扶持,楊家絕不會就這樣走到了盡頭。 而那時候的兄長一手牽著十歲的她,答應過父親,一定會照顧好家人。 那時她尚且不知楊國忠究竟是李景瓏口中的妖,或仍是人。這個問題就連李景瓏也無法回答她,她現在唯一的愿望,只是在他們誅妖之前,見上兄長一面。是妖也好,人也好,她想問個明白。 她有時甚至按捺不住,險些就要豁出去,朝李隆基質問,吵鬧,甚至置自身性命于不顧,讓李隆基給她一個答案。然則想到自己的身后,還有楊家一戶七十余口人。李隆基越老脾氣便越難以揣測,一旦她被下獄,勢必將連累所有依靠她的親人。 她甚至連哭也不能好好哭一場,終日處于絕望之中。 她靜靜坐在月下,忽然明月當空,萬籟俱寂,秋風初起時,天地間有股兵殺之氣,恍若令她看見了死亡。何時若自己死了,興許便不再有這許多煩惱。 黑氣在庭院中涌來,楊玉環只是麻木地看著面前這一切,事實上她做過許多夢,每個夢都是如此開始,聚集為大姐容貌,低聲告訴她,讓她為自己報仇。 “回來了嗎?”楊玉環低聲說。 “回來了?!蹦呛跉饩奂癁闂顕疑硇?,楊玉環頓時一怔。 楊國忠衣衫破破爛爛,猶如尋家的孤魂野鬼,從花園中走來,搖搖晃晃地靠近楊玉環。 楊玉環驀然一驚,踉蹌上前,凄聲道:“哥——” “貴妃娘娘?”宮女問道。 楊國忠一個趔趄,撲向楊玉環懷中,楊玉環瞬間醒悟,抱著他跪坐于地,回顧。 “別出來?!睏钣癍h平靜地說道,“做了個夢,讓我靜靜?!?/br> 宮女應了聲,楊玉環跪坐于地,楊國忠滿臉污黑,一身盡是爛葉與樹枝,躺在楊玉環懷抱里,顫抖著抬起手,低聲道:“我……活不了多少時候了……” 楊玉環急促呼吸,楊國忠只緊緊抓著她的手,說:“我要……我要見……陛下?!?/br> 楊玉環轉頭,緊張地看四周,再低頭注視楊國忠,淚水落在楊國忠臉上。楊國忠抬起手,拭去楊玉環的淚,說:“我拼著這最后一口氣,回來見陛下……只為……有……一句話,想說……” 楊玉環悲慟道:“不……不,你馬上走,現在就走!走!” 夤夜,宮內一片混亂,手持火把的內侍里三層、外三層地圍住了貴妃所居住的后殿。李隆基快步走來,身后則跟隨著李龜年。 李隆基隨手一指殿外,示意李龜年等著。 “雅丹侯說……” “朕是九五之身,何懼一妖怪?”李隆基答道。 李龜年便只得在外等候,李隆基邁進殿內,只見楊貴妃守在榻前,榻上躺著一身外袍破破爛爛的楊國忠。 李隆基靜靜看著,楊貴妃梨花帶雨,已哭得不成人形。 “你來了,凡塵間天子?!睏顕议]著雙目,疲憊道。 李隆基深吸一口氣,面對這熟悉的臉龐,竟是一時不能戟指怒斥,曾幾何時,此人音容笑貌,似仍在眼前。 “你覬覦的,始終是朕的大唐江山?!崩盥』f。 “你又何嘗不是少不得我?”楊國忠緩緩道,“實話說,昔時我確實有過幾分不忍之心……從今往后,千秋萬載的史書上,唯獨罵我,不會罵你……當上人間天子的,又何曾盡是光明磊落,赤子之心?不過半是圣人,半是……罷了?!?/br> 君臣之間,心下了然。 楊國忠這些年里,為李隆基背盡了罵名,若不是他為李隆基如此斂財,大唐國庫也斷無今日鼎盛之狀。自古守成之君麾下,從來就少不了jian臣。朝中彈劾楊家日漸聲隆,唯獨楊國忠心中清楚,李隆基亦是凡人,是凡人,便有凡人的七情六欲、貪婪與執念。 而他楊國忠,不過是當了李隆基的影子罷了。 李隆基沉聲道:“你就是涇水中那條黑龍?!?/br> “不錯……是我?!睏顕移v道,“這就走了,這具身軀……還你就是。從此天上地下,永不相見。我雖想奪你人間承平江山,卻也曾視你為友……別了,大唐天子……” 正說話時,楊國忠渾身散發出黑氣,楊玉環驚呼一聲,李隆基馬上拉住她的手腕,拖著她往后退。 “你的劫數……不在我?!睏顕易詈笳f的是,“在……安祿山?!?/br> 話音落,他的手臂從榻畔緩緩垂了下來,倏然間一聲龍吼,猶如暴風般卷過,仿佛有什么無形之物就此散去,黑氣爆散,再緩慢蒸騰,升上天際。 李龜年再顧不得禁令,快步沖了進來,擋在帝妃身前,手上戒指煥發出紅光,神火熊熊燃起,環繞三人身周。黑氣散盡后,現出榻上楊國忠面容,秋風吹了進來,帶起殿中紗簾。 李隆基怔怔看著面前的這一切,月光照進殿中,落在楊國忠臉上。 李龜年緩步走了上前,伸手試楊國忠脖畔脈搏,過了很久很久,那血脈處輕輕地跳了一下。 大明宮地底深處。 黑蛟在一團火焰中繚繞,四方黑氣浮現出烏綺雨、飛獒等妖怪形態。 “這招實在太也行險?!睘蹙_雨冷冷道,“萬一他們將那rou身處死了呢?” 獬獄沉聲道:“不礙事,李景瓏不在長安,已被我騙進了塔中,那具軀殼再醒來,便已是凡人,李隆基斷然下不了手殺我?!?/br> “可你也無法再回到那軀殼中去?!睘蹙_雨答道,“熔魂之術極為困難,若非如此,昔年玉藻云也不會遭到孔宣封印?!?/br> “等?!扁唱z說,“我需要的,乃是魔氣?!?/br> 烏綺雨:“等到什么時候?” “等安祿山先動手?!扁唱z道,“只要心燈不在這世上,最后贏家,必定仍是我?!?/br> 光芒閃過,龍王載著裘永思與鴻俊出現了第三層,鴻俊瞬間感覺到一陣灼熱撲面而來。 “此處乃是真火獄?!饼埻跎l出冰寒之氣,答道,“是火蛟與火龍王所在之地?!?/br> 四處盡是火山,熔漿在腳底下翻滾,鴻俊說:“又熱又冷,會生病的?!?/br> “我盡力了?!饼埻醮鸬?,“此處有另一龍王鎮守,昔年也已被獬獄帶出的魔氣污染,我們須得避過它?!?/br> “它叫什么名字?”鴻俊說。 “我當真記不得了?!饼埻醮鸬?。 鴻俊坐在它的龍角前,說:“你既記不得自己的名字,也記不得別的龍的名字?!?/br> 龍王答道:“當初七大龍王入塔,所遵循的約定,便是忘卻自己的名字?!?/br> 鴻俊好奇道:“為什么?” 龍王說:“舍棄名字,也即意味著舍棄龍王之尊的地位,放棄屬于我們的一切,充任戰敗的一方,與古仙人們許下契約?!?/br> “可是……”鴻俊想了想,模模糊糊地感覺到了什么。 裘永思說:“對龍來說,名字有著特別的意義,身為蛟時,它們其實是沒有名字的?!?/br> “可獬獄有?!兵櫩≌f。 “那是噎鳴賦予它的名字?!饼埻醮鸬?。 “我好像……”鴻俊想起一件事,似乎在什么地方,看見過上古有龍,且龍們有名,那是實實在在記載著的。 “你的名字……”鴻俊突然想起來了,說,“你是不是叫玄……” 裘永思:“……” 鴻?。骸拔蚁肫饋砹?!你叫玄冥!瞧我這記性?!?/br> 突然之間,兩人身下那龍王隨之一頓,繼而發出一聲震撼天地的狂吼,它的身軀爆發出冰晶,并刮出了一道颶風,攜著暴風雪橫掃而去! “我想起來了——!”龍王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