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節
是時,外頭有人道:“求見大王?!?/br> 兩人馬上轉頭,只見兩個瘦削男子走進來,各有各的瘦,瘦得又各有各的奇怪。左邊那人張著長倒三角的蛇精臉,卻是在玉門所俘的沙蛇!右邊那人看似四十歲上下,身材佝僂,臉上胡須長得亂七八糟,如猴兒一般,稍弓著身,說:“拜見大王?!?/br> 李景瓏便他們示意進來,鴻俊心想你什么時候成他們的大王了?李景瓏朝鴻俊說:“老五是那只猱從前帶在身邊的猴妖,永思殺了那猱后,放了它自由,就在洛陽販賣水果糊口?!?/br> 那兩只妖怪又一起朝鴻俊磕頭,鴻俊才意識到“大王”叫的居然是自己!忙說:“快起來,我不是什么大王!” 李景瓏以眼神示意,鴻俊不明所以,便也點點頭,李景瓏說:“先前裘公子吩咐你們辦的事,辦得如何了?” “回稟兩位?!蹦巧成哒f,“青雄大王也吩咐我們仔細盯著,前些日子里,天魔手底下的兩只大妖怪來了洛陽……” “青雄?!”鴻俊驚訝道,“青雄什么時候來的?” 第100章 患得患失 “就在半個月前?!蹦敲麊纠衔宓暮镅鸬?,“大王正在調集妖族, 準備和天魔開戰了?!?/br> 鴻?。骸啊?/br> 鴻俊萬萬未料到, 在自己所不知道的地方,發生了這么多事。原來就在長安皇陵出事以前,李景瓏便將裘永思派來了洛陽。而裘永思在洛陽調查妖怪食小孩腦髓之事, 順藤摸瓜, 抓出一只猱妖。 那猱妖修煉三百余年, 極是難纏, 裘永思正在與它展開對決時,青雄突然出現, 并出手將猱妖打回了原形。那猱妖來到洛陽時, 曾抓了只小猴子當奴隸, 正是面前這名喚老五的。 青雄與裘永思一同審問猱妖之后,得知情報。告知自己將號召并未聽命于獬獄與天魔的妖族, 預備在不久后, 協助李景瓏,與獬獄發起對決。于是匆匆一別, 離開了洛陽。 這沙蛇妖, 則被李景瓏故意留在隴西,眾人結束敦煌之行后, 那天李景瓏帶鴻俊回城時,把他留在澡堂中,自己便前去解決此事,將沙蛇妖放了出來, 并令他趕往長安,朝獬獄送了一個破綻。 鴻俊聽得云里霧里,問:“什么破綻?” “告訴獬獄,你體內的魔種將隨時不受控制?!崩罹碍囌f,“迫使他盡快動手,來找你的麻煩,將他辛辛苦苦吸來,又被你奪走的魔氣搶回去?!?/br> “可是你卻……”鴻俊正要問,李景瓏卻使了個眼色,鴻俊這才明白過來。那時李景瓏就想過,以心燈封印自己體內的魔種。但他故意透露給獬獄的是,自己根本無法控制。 所以就有了獬獄在昭陵中,冒險前來欲奪走鴻俊身上魔氣的舉動。但鴻俊明確地反擊了它,而獬獄就此也暴露出了行蹤,被李景瓏據此推斷到蹤跡,最后抓出了楊國忠這條大魚。 而再往前回溯,李景瓏是如何有把握將自己體內魔氣封印住的?也許是在敦煌那一夜,戰死尸鬼王說到“七情六欲”之時,封不住陸許,可以封鴻俊自己嘛! 鴻俊想通了這層,竟是覺得李景瓏這家伙的計謀直是一環套著一環,他嘴角抽搐,說:“你太狡猾了?!?/br> 李景瓏謙虛地說:“都是小聰明,不足掛齒?!?/br> 說著又朝兩妖道:“那么,城內最近有什么異常的地方?” “洛陽城來了不少妖?!鄙成吖Ь创鸬?,“蠱猿大……那蠱猿,也來了兩只,正盤桓在城內?!?/br> 老五顯然對蠱猿帶著畏懼,說:“大王,蠱猿極難對付,你們可得當心?!?/br> 根據先前的情報,那兩只蠱猿離開,是為了追受傷遁走的鯤神,而它們在洛陽停了下來,既不回長安朝安祿山復命,也不離開,駐留此地,定有蹊蹺。 李景瓏思考片刻,問:“出現的地方在哪里?” “一只在天津橋東邊,萬花酒樓里頭”沙蛇說,“另一只在城外的‘國色天香’?!?/br> 李景瓏沉吟片刻,老五欲言又止,鴻俊看出來了,便示意他說。 “洛陽是不是,還來了一位妖王?”小五問,“前些日子,有股妖力一抖,可沒來得及細找,眨眼間就沒了?!?/br> 李景瓏馬上就明白了,鯤神要么是被抓了,要么是受傷藏身城中,便讓兩只妖怪繼續監視,一有動向,馬上來回報,然后打發了他們。 兩人坐在洛陽驅魔司廳內,鴻俊還在回味先前其中的一堆彎彎繞繞,李景瓏則開始思考,思考時總忍不住看鴻俊,看著他,又開始笑。 “笑什么?”鴻俊說。 “笑你是我的人了?!崩罹碍囌f,“樂一樂不行?” 鴻俊哭笑不得,問:“現下怎么辦?” 李景瓏無奈道:“被你迷得五迷三道的,想不了事兒,一下就變蠢了?!?/br> 鴻俊笑著說:“我想出去走走,成么?”李景瓏欣然點頭,正要起身時,鴻俊卻說:“我想自個出去,你獨自在這兒想吧?!?/br> 李景瓏不樂意,但想到哪怕兩人已經在一起了,也不能終日膩在一處,天天談情說愛,況且一戀愛起來,自己根本沒腦子去想問題,只想和他說話,便不情愿道:“那你算好時辰,早點回來?!?/br> 鴻俊湊上前,親了下他,說:“我順便買點吃的去?!?/br> 李景瓏被那么一親,全身好半晌都像燒開的水壺一般直往外冒氣兒。定下神來,又覺得自兩人相處起,鴻俊竟是從最初半推半就,變得極其自然,興許是那個夢里小時候的記憶使然,竟令他不再拘束,有種相伴多年、舉案齊眉的感覺。這是他這一生里至為期待、至為向往的感情。 然而這一切又實在太美好了,美好得令李景瓏有些怕,總怕自己一不是妖族,二無家世,不值得鴻俊這么待他??偱卵巯铝汲矫谰皝淼锰?,如繁花終有凋零時,來日又隱約有落盡之意;更怕鴻俊先前所言,隱隱帶著些不祥之意。先前還做過一個夢,夢里…… 李景瓏患得患失地想了一會兒,又不知鴻俊去了何處,總怕他半路被蠱猿發現抓走了,然而這處并無天魔,歸根到底,也不該有什么窮擔心才是…… 手頭還有案子要破,得趕緊理清細節,設個連環套讓那倆蠱猿自己鉆進來…… 鴻俊怎么還沒回來?這都出去多久了?不對啊,茶案上這香還沒燒完,不到一炷香時間?怎么感覺好久了…… 鴻俊第一次來洛陽,不想與李景瓏一起出來的原因是,想買個什么東西送他。從前他常羨慕書里說的那些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的情侶,雖然作這《白頭吟》的卓文君開頭就是“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也好不到哪兒去。若有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的情分,也是很好的。 所以他想做個定情信物,送給李景瓏。送玉送金太俗,劍穗盔甲太土,送個護身的法寶倒是不錯。自己從前在曜金宮中試做過不少小玩意,大多用在了重明身上,且幾乎全失敗了,這還是平生第一次正兒八經做法寶還沒嘗試過,還得回去問裘永思。 洛陽只有一個市集,喚“南來北往”,沒有長安東西市大。鴻俊在市集上逛了一圈,看見一枚扳指,忽想起李景瓏常彎弓搭箭,做個扳指也不錯,于是買了個扳指,準備以此為模具,另尋材料,參考著重新做一個法寶用。 接著他又四處逛,看見一副胡人的皮甲,那皮甲只有幾條帶子,連著左臂,右手有皮套,乃是馴鷹用的,李景瓏肌rou輪廓漂亮,胸肌腹肌該有的都有,穿上這身,半皮制鎧甲般露得應當很好看。于是鴻俊又胡亂花錢,買了套皮甲。 四月春風拂面,鴻俊正要進藥堂配藥時,忽見外頭躺了個男人,不斷掙扎呻吟,身上已經腐爛了,在那春日里顯得極其猙獰恐怖。 “救命……救命……” “活不了啦,別叫了?!彼幪美镱^,小二出來說,“哎!這誰家的!趕緊帶回去吧!” 鴻俊于心不忍,躬身想給他把脈,里頭又有大夫說:“別碰!仔細染上了!” 時近黃昏,市集上攤子漸漸地收了,鴻俊朝那人說:“你家在哪兒?” 那男人喉嚨里發出一陣不甘的響聲,說:“有錢,我有錢……給你錢,你救我……”說著又抬頭,朝藥堂里說:“大夫,我不想死,救我,我把命給你……” 夕陽西斜,莫日根穿一身粗布衣,推一輛板車,與陸許穿過小巷,往安西兵府里送酒去。 陸許說:“今天?” 莫日根有點猶豫,說:“再等一天罷?!?/br> 兩人經蘭陵琥珀的老板娘特蘭朵介紹,接下了給安西兵府送酒的活兒,每天日落前將四十埕酒送去,供安祿山麾下將領飲用。節度使入京后,安祿山隔三岔五往宮中走動,十六抬軟塌將他抬進去,朝皇帝與貴妃見個禮,便回來與一眾將領吃喝。 莫日根算了下,光是長安城內這安西兵府里上下兩百號人,每天就得吃掉十頭羊羔十頭豬,雞、鴨、鵝,外加鹿rou、獐子、魚等不計其數。酒更是一壇壇往里送,全部倒一個大缸里頭送進宴廳里去,喝酒的人拿著個盆從中舀。 陸許說:“我覺得今天差不多了,府里下人都認得咱們了?!?/br> 莫日根將車推進去,采買便道:“喲,今天來得倒挺早吶!” “是是?!蹦崭院菇聿潦?,像極了仆役,若非身材高瘦,朝小廝里一扔,倒看不出異樣來。陸許卻膚白俊秀,一看就不像干活的,在一旁站著冷冷打量,莫日根第一次來時只介紹這是他遠房弟弟,讀書人,自己干活兒供他買書,預備明年科舉。采買倒也不懷疑,便說:“老規矩,倒缸里頭去罷?!?/br> 莫日根便往缸里倒酒,陸許依舊在旁看著,恰恰好那時管家到得后院來,朝那采買說:“昨天那倆捧rou盤的怎就不見來了?你再上西市去找兩個周正點的?!?/br> 陸許馬上朝莫日根使了個眼色,莫日根稍一點頭會意,卻不說話,只笑著倒酒,昨夜阿史那瓊試著放倒了兩名府上雜役,令其上吐下瀉,來不了伺候安祿山。正想著試試兩人能不能頂上,果然機會來了。 采買應過聲,朝莫日根說:“就你倆吧!你個子高了些,待會兒注意跪好點,別太直著就成?!?/br> 莫日根笑逐顏開,忙道好好好,陸許卻不大情愿,采買說:“有錢!待會兒一人賞你們兩百錢花用去,節度使大人要是心情好,給你錠銀子你便發財了?!?/br> 陸許這才答應留下來,那采買正不想跑西市這么一趟,當即又讓人帶兩人去擦擦身,換了粗布衣,以便伺候安祿山晚宴。入夜時莫日根與陸許在后院里頭按了幾下水龍,將身上粗粗擦了一次,莫日根膚色常年曝曬,乃是健康的古銅色。陸許當年當斥候時習慣穿夜行衣,不怎么曬太陽,膚色仍是白的。 莫日根看陸許身材皮膚,笑道:“你和鴻俊誰白些?” “關你什么事?!标懺S答道,只背對他,莫日根怔怔看著陸許赤裸的身體出神,忽然有點明白了李景瓏喜歡少年的原因。那原始而粗野的欲望,竟是多多少少,隱隱約約沖擊著他。 兩人脫了衣服,換上皮裙,上身赤著,環了兩條皮帶,乃是突厥人慣常的打扮,安祿山出身突厥,常穿金戴銀的一身,對麾下將士更喜突厥皮甲裝束。常袒露胸腹,以示武勇。 出來時,后院又整籮整籮地往另一個箱里倒活魚,那滿籮筐的魚撲騰撲騰掉了滿地,其中掉出一條長手長腳的鯉魚來,滿地亂蹦,忙把手腳收束,趁著仆役不注意藏進箱里,朝外打量。 仆役先搬了一箱走,陸許趁那空當說:“趙子龍!” 鯉魚妖從魚堆里冒出個頭來,莫日根示意它過來,鯉魚妖說:“我沒穿衣服!羞死個人了!” 莫日根說:“以前你不也從來不穿衣服?” “穿上以后再脫就不一樣了?!滨庺~妖又縮了進去,此刻仆役回來,將它所在的那箱也搬了進去。 陸許與莫日根百無聊賴,在后院廊下坐等著,莫日根側頭打量陸許,只想找些話來說,陸許卻依舊那般,淡淡的,也不主動開口。 “嘿?!蹦崭f。 “嗯?!标懺S看了一眼莫日根,仿佛在看見他的過往回憶后,奇怪地重新認識了這個人。 “別擔心?!蹦崭?,“不會有事?!?/br> “誰擔心你了?”陸許隨口道,“想多了吧?!?/br> “你當我弟弟吧?!蹦崭焓忠ッ懺S的頭,卻被陸許擋開。 “我可不是鴻俊?!标懺S說,“他什么都不懂,我懂,又不是幾頓飯就能被騙了跟著走的?!?/br> “喲?!蹦崭Φ?,“我要真想騙你,就不是現在這般了。我可從來沒瞞過你什么?!?/br> “他們不知道?”陸許突然問。 莫日根沒想到陸許還記得他的夢,不以為意地答道:“這有什么好說的?” “李景瓏也不知道?”陸許又問。 莫日根顯然不愿多提,又說:“待會兒按計劃行動……” “你來長安,不僅僅是為了歷練?!标懺S說,“我猜得對罷?” “不是為了找你么?”莫日根眼中神情一閃,仿佛變了個人般,笑容里也帶著復雜與玩味。 “那么還留在驅魔司做什么呢?”陸許又問。 莫日根說:“當然是為了弟兄們?!?/br> 陸許說:“阿泰與阿史那瓊為了神火,為了復國;永思哥為了抓獬獄……” “你們怎么都特喜歡永思?!蹦崭蛄筷懺S道,“都喜歡叫他哥?!?/br> “因為他有才華?!标懺S說。 “好吧,我是粗人?!蹦崭χf。 莫日根恰好到處地一打岔,陸許還想再問時,突然后面“哇”一聲慘叫,是鯉魚妖的聲音,兩人馬上起身匆匆趕去。 鯉魚妖頓時魂不附體,急匆匆地鉆跑出來,不住發抖。 “好恐怖!”鯉魚妖說,“我不待在那兒了!”